兩小時後，蘇心悅準時到達會場。礦區大會開始了，商渡坐在台上，紅紙寫的“總經理”卡牌就在他身前。

廠裡新的計劃調整，落實到每個科室。到後半程，蘇心悅就開始一直打瞌睡。

開完了會，蘇心悅跟著人群向外走。商渡也在散場，恰好有人把他倆往一塊擠，還勸慰著商渡說：“事情都交辦下去，你也該鬆口氣了。今晚廠裡沒什麼事兒，你就回家吧！”

一個兩個都勸商渡，他擰了擰眉，算了，怎麼也得顧及蘇心悅的體麵，他隻能順勢說了句“好”。

兩人騎著自行車，一前一後回家，全程無話。

蘇心悅先一步踏進房間，甚至給他鋪的床鋪都扔了出來。商渡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跟蘇心悅結婚以來還真沒怎麼在家睡過，有時在沙發上眯一會兒，半夜就又回到辦公室去了，那裡有折疊床，睡起來更舒服。

房間裡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商渡也沒再管，他隻是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拉商被子就睡覺。

不一會兒，蘇心悅臥室房間門打開，她穿著一身清透涼薄的睡衣。

原主是沒有睡衣的，這是她拿一件樣式老舊的黃色短袖改的，做好以後，看起來挺像那麼回事兒，她打算去洗個澡。

樓下就是廠裡的公共澡堂，她在兜裡揣上澡票。

一陣衝洗之後，蘇心悅心滿意足地回家了，她長發濕漉漉的，碎發粘在臉頰上。她努力用乾毛巾將頭發擦乾一些，亮晶晶的水珠粘在白皙的鎖骨上，白生生的腿露出半截。

商渡本來要睡下了，聽見動靜，睜開眼睛一看，趕緊轉身過去。

蘇心悅和商渡待在一個屋簷下，就些許不適尷尬，她把衣服放盆裡，想著明天再洗，抱著剩餘的東西回到房間。

一股清香的胰子香氣傳入商渡鼻腔。

他察覺到這女人似乎對自己的態度有所不同。難不成是最近冷落她太多，果真不高興了？

商渡默默思考，這樣也好，如此一來，井水不犯河水。再過幾年，等廠子裡情況穩定點，再和她提離婚不遲。

想來，蘇心悅也是受害者，被家裡逼迫。

兩人都是不情願走入婚姻的，隻是現在剛剛新婚時期太短，這會兒離婚頗有拋棄妻子之嫌。他名聲敗壞，蘇心悅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等時間久了應該就好了……蘇心悅應該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他這麼思索著，慢慢睡去。

晨光熹微，蘇心悅腿傷休息的最後一天，她起身，稍稍收整好，便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往外四處看了看。

商渡的被褥已經被整整齊齊疊放在一邊，人應該已經離開了。桌上仍舊是打回來的飯菜。

她拉開門伸了個懶腰：“終於走了。”一邊說一邊打哈欠。

“吱嘎”一聲，衛生間門開了，商渡高大身軀站在那裡。

完蛋，被他聽見了！蘇心悅連忙轉過身去，就當是什麼話也沒說過。

商渡目光暗了暗，卻也沒說什麼。他似乎已經在食堂吃完飯了，徑直邁步走開。

蘇心悅吃完早飯，洗掉了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換好唯一的那身小碎花裙，去敲鄰居梅紅芸的門。她老公趙勝前已經上工去了，恰好梅紅芸今天也有假期。

兩人約好今天一塊去買衣服的。

天陽市最出名的國營百貨大樓有五層，除了衣服外，電視機、手表、收音機等物件都可以在門市部買到。

蘇心悅沒看那些，徑直去往三層服裝部，她計劃買幾條裙子，讓梅紅芸幫著參謀。

逛了一圈，蘇心悅試了十幾件，對其中不少都挺滿意。

和後世的衣服相比，這裡的款式看起來簡單，但都挺襯人白皙好看的，不像未來的衣裳，動不動就跟童裝似的，想買件時髦的衣服，上衣下擺都漏到肚臍了。

“你看咋樣？”

梅紅芸看著她試衣服，每件都嘖嘖稱歎。

“嫂子，你眼光真好，這件顯得脖頸好長！還有這條褲子，乖乖嘞，你的腿怎麼會那麼細！”

廠裡女人們大多都是長衣長褲，方便工作的，很少有人願意買這麼多漂亮長裙，而蘇心悅卻對那種和工裝無異的樸素套裝不感興趣，就喜歡顏色鮮亮款式新穎的，梅紅芸能夠想象，這樣走在街上該是多麼引人注目。

蘇心悅在衣架間挑來挑去，選好了一件及膝鵝黃碎花裙，遞到梅紅芸手裡：“你試試？”

梅紅芸頓時臉紅：“這衣裳讓我在哪兒穿啊！廠裡好多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這這……太開放了。”

“有什麼的？大家在舞廳跳舞的時候不也會穿裙子？”

“可……我已經嫁人了，也不去舞廳啊。”

“你就說，喜不喜歡吧？”

“喜歡。”

“那就試試，反正也不花錢。”

梅紅芸被她說動了，拿起那條裙子，薄薄的紗手感柔軟美好，碎花勾勒出對浪漫的想象，沒有女人不愛漂亮裙子，她進了試衣間。出來的時候自己都被驚豔了。

“這不是挺好看的嗎，買一件？”蘇心悅勸說她。

“啊，是。”梅紅芸左右轉著身，不停在鏡子前看著穿裙子的自己。

“那我，買了？”

蘇心悅點頭。

“哎呀，梅姐，你怎麼在這兒？”旁邊有悅耳女聲傳來。

蘇心悅朝不遠處看去，一個身穿藍裙的女人走了過來，她梳了兩隻麻花辮，但是有巧思的，頭發上還梳開一條偏縫。

“怎麼是你！”

藍裙姑娘上前拉住梅紅芸的手：“好久不見，我來這兒逛逛。”

梅紅芸看向蘇心悅，連忙向他介紹說：“這是我進廠以前，雜院對門那戶，她叫林辛寒，我們關係不錯。”接著轉向林辛寒，“現在在哪兒上班？”

“新華書店。”

“呦呦，你瞧，文化人工作就是好。”

蘇心悅朝他伸出手：“你好。”

對方也很親切：“你是梅姐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兩人寒暄一陣，等蘇心悅買完裙子，三人一塊兒出了百貨大樓，不遠處就是天陽市古遺址公園，政府出資維護，整修的漂亮極了。

蘇心悅聽著兩人說話，默默看著公園。後世她來過天陽市，那時候這處著名的古都古遺址公園越建越大，但裡頭很多遺址都被封起來了，什麼也看不見，不像現在，還能免票進入。

她坐在這兒就能看見出土石像，隻用簡單的橫條圍住，供人參觀，形態各異。

“你就沒找一個？”

兩人突然換了話題，蘇心悅轉過神，聽見林辛寒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道：“我對男人要求可高，現在彆人介紹的，我沒一個喜歡。”

“彆太挑，啥樣的是好啊？要說人外有人……”

“梅姐，現成就有一個參考。”林辛寒目光炯炯。

“誰啊？有這福氣？”

“你們廠長。”

“啥？”

這下梅紅芸震驚了，她目光不由掃向蘇心悅，確保她還冷靜，連忙轉圜道：“你說的應該是原來的廠長吧？他大齡還沒結婚，調走了你應該還不知道，快一年了。”

“商渡。”

“啊？”

“就是他，年輕有為，人長得又帥。他進廠之前，我在一次大會上聽過他講話，簡直令人折服，原來所言不虛，這人是真有水平。”

“他結婚了，你知道吧？”

“是嗎？”

“你居然不知道，咳，人家名草有主你就彆惦記了。”

“結婚也可以離婚嘛，現在婚姻自由。不過放心，我不會耽擱我終身大事的，該談戀愛還是會談，不過如果他真離婚了，我也可以離婚，去追求他。”

梅紅芸緊張得都快出汗了，餘光不住看向蘇心悅。

林辛寒思想還挺先進的，不過，她的想法一點沒有影響到蘇心悅，畢竟她常常會忘記自己是商渡老婆，兩個人仿佛在說一件和她毫無關聯的事。

倒是梅紅芸那邊，氣氛越來越尷尬。送走了林辛寒，她長呼了一口氣，拍拍蘇心悅的肩：“她還小，很多心思不成熟，你彆計較。”

“沒關係的。”

兩人一路騎車回去。到了糧店買了點糧菜回了宿舍樓。

這天晚上，商渡照舊沒回來，蘇心悅坐在沙發上，打開家裡那台12寸黑白電視機，用玉米豆加糖在鍋裡簡單爆了一鍋爆米花，一邊吃一邊看打發時間。

電視是結婚時候買的。

打開正在播放黑白版本夏玲玲的《絕代雙驕》，蘇心悅剛看了半集，突然聽見外頭一陣女人哀嚎聲。她一個激靈，連忙站起身開門。

果不其然，梅紅芸也站在了走廊上：“啥情況啊？”

“啊啊——”

兩人沿著走廊過去，聽見鄰著兩戶的人家傳出聲音，門虛掩著，蘇心悅一把推開，看見一個孕婦倒在地上起不來，地上流出鮮血。

“不好，是早產，她那口子辦什麼手續回老家了，咱們得趕緊送她去醫院！”

梅紅芸在老家見過這種情況，可沒處理過，尤其這是孕婦，她和蘇心悅兩個人都抱不動，沒法帶去衛生所，現下急得都有顫音了。

“我去打電話！”

蘇心悅轉身在走廊上跑遠了，宿舍區樓下有公共電話，為方便商渡工作，他辦公室也安裝了公用電話，隻要他能接到電話，就有救了！

她站到電話亭，緊張得直跺腳，還好一陣嘟聲之後，商渡接聽了。“宿舍樓有孕婦早產，你快回來，記得開車！”

商渡心頭一顫，連忙邁開大步下樓，跳進他那輛老普桑轎車，以最快速度踩下油門。

十分鐘後，商渡出現在走廊裡，長腿一邁就是一大步，蘇心悅和梅紅芸閃到一邊，看見他快速打開房門，將快暈過去的孕婦一把抱在懷裡，朝樓下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