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評優的事折騰過兩次了,蘇心悅不由得覺得,再這麼下去,會因為這件事招惹無數是非。就算評選上了,有人也會認為她是靠和廠長的關係才獲得的評選資格。
麻煩已經夠多了,何況……
蘇心悅心一橫,在去食堂的路上堵住了商渡。
商渡遠遠看見蘇心悅,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在她麵前停下車,蘇心悅開門,坐上副駕駛的位置,在車裡說:“你跟我們科長說一聲,把我從名單上除名,我不參加這次評優。”
“為什麼不參加?”
“我對生活科沒有什麼貢獻,被評選上的肯定不會是我。而且,我對這東西沒興趣。”
“但這樣不公平,你對廠裡的貢獻不是挺大的嗎?不管是為廠裡出節目還是文章登報,對咱們廠都是個很好的宣傳機會。”
“我不要,我說了我不要!”蘇心悅斬釘截鐵,像隻咆哮的小獅子。
商渡乖乖閉上嘴:“好。”
話音剛落,蘇心悅目的達成,不願意再交流,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十一月,天越來越冷,人們把自己包在柔軟的棉服裡。看著兩側行道樹幾乎要落光的葉子,蘇心悅的腦袋裡浮現出一個想法。
跟商渡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總是受製於他。升上去會不會被說是關係戶?漲工資、評優也是同理。在生活科一直乾下去沒有意義,她得想辦法找自己的出路。
廣播正在播報當天的天氣和新聞。
1978年這個冬天過去,將會展開一幅新畫卷。蘇心悅在等待一個機會,幾個月後,這個機會即將到來。
時間轉眼到了過年。
這年假期照例隻有三天,還延續之前春節假期短暫的傳統。
但好歹是個大節氣,蘇心悅還是相當興奮。她和梅紅芸一塊兒去了百貨大樓,那裡擺起了年貨攤點。大喇叭裡放著熱鬨洋洋的歌,路上行人個個都穿著大棉襖。
小孩子們戴著虎頭帽,穿著大紅的衣服,被包裹得像個圓球,他們在路上跑跑跳跳。
真熱鬨啊!
蘇心悅不禁感慨,比之後世的過年氛圍,真不知好出多少。
“今年這年貨攤點好像又擴大了。”梅紅芸笑著說。
“是啊,發展得越來越好了。”蘇心悅這話既是指百貨大樓,也是指整個改革開放風潮。
“這真好看!”梅紅芸湊到攤位前。
一個八仙角形狀的硬盒子吸引了蘇心悅的注意力,上麵畫有不同圖案,花花綠綠的很是鮮豔。
攤主揣著袖子過來:“妹子,點心匣子,買一個?什麼樣的點心都有。你手裡拿的這個白鶴的,跟這個金童玉女的,這種裝的點心不一樣。”
“我能打開看看嗎?”蘇心悅問。
“可以。”
蘇心悅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打開,翻蓋以後,看到的就是滿滿當當的酥糖、酥餅、話梅,花樣繁多,有十幾種呢,每種盒子裡裝的都不一樣。
她給自己留了白鶴的,然後兩種各買了幾盒準備送人。
因為糧油東西重,她就在廠裡的門市部買。
過年天數少,有的人就留在廠子裡不回去。商渡忙於工作,自然沒時間回家。蘇心悅想和原來的家庭切割,也打算在廠裡一起過年。
回去之後,蘇心悅先把春聯、窗花貼上,又把家裡打掃了一遍。
剛要出門,忽然有人推門而入,一看竟然是商渡,裹著風雪進來了,寒氣逼人。
“你怎麼來了?”蘇心悅下意識脫口而出。
“過年了,我還不能回家?”商渡笑。
蘇心悅偏過頭,輕輕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是啊,這是他家!過年還趕人出去,確實有些不地道。
商渡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桌子上。
蘇心悅一看,又是排骨又是五花肉,還有魚,眼睛直發亮:“哪來的鮮魚?”
商渡說:“廠裡門市部剛進的,讓大家過年的時候改善一下夥食。”
商渡把東西放到廚房後,又開始忙活著,他從門外搬回一袋大米、一袋麵、一桶油和各種蔬菜,菜肉米麵齊全。
“準備過年了,得好好改善下夥食,今天我下廚做飯。”
蘇心悅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托著腮幫子說:“好啊。”
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剛好可以解放雙手。
商渡忙前忙後地準備飯菜,很快,飯香氣就傳了出來。他鹵了個大肘子,切開一盤,還炒了蒜薹炒肉和三個素菜。
兩個人準備了這麼多菜,確實夠豐盛了。
蘇心悅嘗試著咬了一口商渡做的肘子,皮肉軟爛,湯汁濃鬱,米飯和湯汁混合在口腔中,好吃的她忍不住感歎出聲:“哇!”
商渡說:“好吃就多吃點。”
一整個大肘子沒有切完,留下一大盤,兩個人吃得乾乾淨淨。剩下沒動過的部分,商渡一片一片地切好,分裝到兩隻乾淨的飯盒裡,準備送給鄰居吃。
結果從鄰居那兒換了不少醃蘿卜和糖果回來,還有兩大盤水餃,是梅紅芸硬要給的,蘇心悅一看,餃子都夠晚上再吃一頓了。
外麵雪越下越大,睡了午覺醒來,外麵已經是白雪皚皚的一片。宿舍樓底下的院子已經被雪覆蓋,蘇心悅一看就來了勁。
“我要下去一趟!”
等她跑下樓的時候,大家已經占據了乾淨的雪麵,有人團起雪球,有人在雪麵用腳印踩出各種形狀,蘇心悅一看,梅紅芸就在邊上堆雪人呢。
商渡見蘇心悅下去,關上房門也跟著下樓。
蘇心悅戴上厚厚的手套,團了一個雪球,站起身的瞬間,梅紅芸突然襲擊,背後的一枚雪球朝蘇心悅丟了過去。說是遲,那是快,蘇心悅一個閃躲避開了,順便將手裡的雪球朝著梅紅芸扔了過去。
一陣歡聲笑語中,梅紅芸笑著道:“嫂子你太壞了!”
她袖子上白花花一片,又在地上撿了個更大的雪球,沉甸甸地抱在懷裡。蘇心悅一見這架勢,連忙撒腿就跑,繞著雪場跑了一圈,忽然腳下一滑。
眼看就要摔倒了,突然被什麼人伸手攬住了腰肢。
蘇心悅抬頭一看,怎麼竟然摔在商渡懷裡?她手裡還有隻小雪球,直接扣在了商渡胸前的棉服上。
梅紅芸一看這架勢,連忙放棄了打雪仗,畢竟二對一,她可打不過,於是轉身就跑,生怕夫妻倆回擊。
蘇心悅遇見商渡後,心裡一直想著要跟他保持距離,所以也沒心思玩了。她在雪地裡堆了個雪人後就回家了。
到了晚上,看商渡還不走,心想算了,都過年了,還是不要讓他睡在冰冷的辦公室了。雖然家裡也冷,但宿舍樓畢竟有人氣兒。
蘇心悅也沒說什麼,隻是關自己臥室房門之前,給他扔了一床厚被子。
商渡定睛一看,居然是紅彤彤的錦緞被,連褥子都是紅色的,雖然還是打地鋪,不過還真有過年的氣氛……
睡了一晚,第二天鞭炮聲劈裡啪啦把人吵醒。
商渡起身將被子卷好,去了辦公室,過年期間積壓的工作還需要處理。現在是1979年1月底,上個月改革開放的政策恐怕未來影響深遠,對懷陽廠既是機遇又是挑戰。放開市場以後,廠裡應該做些什麼,是一直困擾商渡的問題。
這個年過得飛快,蘇心悅用三天休息時間醃了幾缸豆角蘿卜鹹菜,就到了上班的時間。
她走出宿舍樓,到樓下騎自行車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直覺讓她停下了腳步,怎麼沒見過這個人呢?
廠裡現在規定不讓外人進入,按理說,老人是廠裡人或者工人家屬,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神態古怪。
蘇心悅問了句:“老人家,你住這兒啊?”
“啊,我來廠裡過年,兒子去上班了,我、我隨便轉轉。”
既然是親屬,蘇心悅放下心,騎車離開了。
誰知到了下班點,剛回到宿舍樓,就聽見一陣紛亂,蘇心悅心道不好,看見一群人圍在那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上前查看,結果一看,竟然是披頭散發的穀美玲,抓著腦袋一臉崩潰。
“仲生、仲生不見了……”
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死死盯著蘇心悅,“小蘇,你說怎麼辦啊?我剛剛打了飯回來,一轉眼孩子就沒了!”
“多長時間了?”蘇心悅問。
“二十分鐘不到。關鍵孩子在家裡,束帶束著呢,連掉床也不可能,怎麼會突然……”穀美玲泣不成聲,孩子爸年後去上班了,她帶孩子無比謹慎,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廠裡都是熟人的情況下,還會出這種事。
蘇心悅估摸著時間,快速開口:“大家分頭去找,那人應該走不遠,重點觀察有沒有後背佝僂的老太太,黃衣服紅鞋,好認!”
穀美玲一骨碌從地上站起身:“快,我去東邊!”
眾人四散走開的時候,蘇心悅沒忘用樓前報刊亭的公共電話,給廠區大門保衛室撥去電話,讓他們彆放任何人出去,哪怕是廠裡人或親戚,有批條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