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1 / 1)

夜黑風急,花香彌漫的院子劍光灼灼。

慕時趴在窗台上,左右站著一起遠遠偷窺二師兄練劍的大師兄和三師姐。

“他是怎麼做到,拿根樹枝,劈出劍意的。”元降一臉的匪夷所思。

院中的聞人鶴手裡拿的,隻是一截荼靈花枝。

“心中劍勝手中劍唄。”慕時隨口道。

桑音滿頭困惑,“他為什麼不直接拿劍。”

“可能不趁手吧。”慕時有問必答。

桑音點點頭,覺著合理,畢竟二師兄向來挑剔的。

元降撅嘴,“怎麼能有人學東西那麼容易,一夜之間就成了劍修,他還會畫符來著。若我能有他一半天賦,早就破境乘黃了,將來隨隨便便是個扶搖境高手。”

慕時雙眼倏忽一亮,望向了他,“大師兄!”

元降聞聲側目,見她滿眼期待,略帶遲疑地問:“怎、麼了?”

“雖然悟性是天生的,但體質可以後天改變。我知道一種古法,用一百二十七種毒將身體淬煉後,可以將體質提升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也就是傳說中的修行聖體。但就是過程比較麻煩和危險,而且痛苦。”

慕時頓了頓,搖頭繼續道:“不,是十分麻煩、危險和痛苦。”

“但是回報也巨大啊,所以大師兄……”

她眨巴眨巴眼睛,滿臉真摯,“你願意試試嗎?”

“我不願意。”元降絲毫沒有猶豫地拒絕了。

慕時垮了臉,像極了山下推銷“大力丸”的,費儘口舌還沒成功,當著人麵就變了臉。

“煉成之後就全是好處了嗎?”桑音饒有興致地問。

慕時捏起指尖,“有一點小小的副作用,微不足道。”

“多小?”

“會重欲,但又不能破身。”慕時瞧她感興趣,又熱情了起來,“若是能淬煉成功,將來在修真界大拿中必有一席之地。所以師姐,你想試試嗎?”

桑音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太變態了,當廢物也挺好的。”

慕時歎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模樣,“真沒上進心,散了散了,洗洗睡吧。”

“那你也早點休息。”桑音拉著她的手鄭重其事,“雖然二師兄說自己是為了無稷山的臉麵才不得不決定參加劍修大比的,但他肯定也是想要維護你。他是心疼你,才這麼努力,你就不要再起不來惹他生氣了。”

慕時:“……”

師兄心疼她?好小眾的想法。

如果師兄哪天不高興了錘扁她,她都不奇怪。

“你是怕我惹他生氣,你和大師兄會被殃及池魚吧。”

桑音:“……”

這麼明顯嗎?

“好了好了知道啦!”

慕時催促著他們離開。

*

獨自回房間睡覺,慕時捧著荷包躺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往裡瞅她的寶貝,最後倒了兩顆固元丹到嘴裡。

她抬起手,眸眼變色,看著體內的靈力一邊緩慢增長,一邊如泄洪般流失。她知道全力施展療愈之術後會付出慘痛代價,但也是第一次這麼使,沒想到結果這麼無解。

本來體質就差,而且無稷山天地靈力不足,她手頭上又沒有合適的草藥可以煉丹助長恢複,每日還得花費靈力練習術法。若不能及時補給,她得虛弱個十幾年才能完全恢複。

十幾年大好光陰,這也太賠本買賣了。慕時打開窗戶,像是女鬼一般披頭散發地探頭,看著院中靈力充盈的人,越想越不平衡。

昨天死皮賴臉要了他那麼多靈力,他竟然一晚上就恢複了,比她預料得還要快,幾乎能比肩傳說中的修行聖體了。

若是沒其他辦法,隻能暫時先乾跟他伸手要了。

慕時權衡片刻,還是拎著裙子跑了出去。

聞人鶴看著自己握枝的手出神,沒注意到有人走近。

“師兄!”

他一驚,下意識聚力揚手,看清來人後又輕輕落下,敲在她頭頂。

“不好好休息,跑出來做什麼。”

慕時揚起燦爛的笑容,乖巧地坐上石墩,“我看師兄一個人太孤單了,所以我來陪師兄。”

聞人鶴:“……”

他輕嗤一聲,“說實話。”

“我隻是不喜歡看師兄孤零零的。”

慕時的聲音清甜,在一片寂靜中,伴清風入他耳。

花言巧語,聞人鶴心道。

他短暫休憩,在她旁邊坐下,極為自然地抬手,掐上她的臉頰,語氣略帶威脅,“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慕時嗚咽一聲,依舊是人畜無害的模樣。她掌心朝上,聚攏靈力,淡紫色的光團膨脹,又突然散開。她掌心合上,一點兒都抓不住。

聞人鶴眉頭輕蹙,靈力流失得竟如此快,看來她白天術法學得慢,也不全是因為笨。

“還是因為給我……壓製毒性的後遺症?”

“也不全是。”慕時垂眸,“我自小體弱多病,元氣大傷後,恢複起來本就比常人困難些。”

聞人鶴微怔,些許訝異,“你不是應該都推到我身上,好理所當然向我索要靈力嗎?”

他說話的同時,將手心置於她眼前。

慕時會意,雙手握上,純白流光纏繞指間,靈力似暖流般湧入她身。

酥酥麻麻,她舒服得翹起了腳尖。

還不忘為自己正名,“我能是那麼壞心眼的人嗎?”

聞人鶴:“……”

如鯁在喉。

“又體弱多病,又睡不安穩,你小時候是不是很難養。”

慕時微愣,她的確有過三年各種法器續命,天靈地寶溫養才能勉強過活的日子,捱過那三年,便漸漸好轉。不過這都是母親跟她說的,她自己沒什麼印象。

她隻能想起母親說起這事時後怕的樣子,以及拍著她的手說:“爹娘隻有你這一個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時的悵然。

“是啊。”她輕笑,“我這條命可稀罕了。”

她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從見她第一眼,聞人鶴便知道。或許她在病倒樓閣中求生的時候,他正在泥沼地裡掙紮著求死。

他望向被她手心上下包裹的手,沉默不語。

卑微的想要抽離,貪婪的想要握緊。

“當然了,沒有誰的命是不稀罕的。”慕時傾身,歪著腦袋與他四目交彙,難得嚴肅,“師兄,像以前那樣傷害自己的事情,不可以再做了哦,我會心疼的。”

“如果毒再發作,你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我,而是再把自己藏起來的話,我會生氣,也會傷心的。”

聞人鶴微怔。

“砰!”

荼靈樹上掛著的木牌砸下來一個,正中仰麵的慕時。

“溫情”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她捂著額頭幽怨地往上看,斷了的紅繩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聞人鶴低笑,“說謊遭報應了吧。”

“我沒說謊!”

慕時忿忿,彎腰撿起木牌,用力拍在他肩上。

“又不是我弄斷了,還拿我撒上氣了?”

聞人鶴接過,見著上麵“褚今今”三個字,皺起眉頭。

慕時見狀不對,“這東西和本人有牽連嗎?”

“沒有,隻是普通木牌。”

聞人鶴指生流光,往上一撇,木牌立刻複原,被風吹得蕩起。

“不過,今今離開無稷山已經快兩個月了。他出門之前,專門來跟我說過,自己最多兩個月一定回來。”

“五師兄去哪了?”

聞人鶴若有所思,“接了天字任務,進妖界追殺一隻害了三個仙門弟子的蜘蛛精。”

慕時問題一個接一個,“那要是兩個月到了,他還沒回來怎麼辦?”

“那便代表他出了岔子,我得下山去找他。”

“一個人嗎?”

她問得太過急迫,聞人鶴很難不起疑,“不然呢?”

“你知道的師兄。”慕時一本正經,“我離不開你。”

“砰!”

木牌又砸了下來,正中她腦門。

“聞人鶴!你當我瞎啊!我可以有天……”她及時刹住,氣急敗壞,“你故意的!”

“都跟你說了。”聞人鶴抽回給她渡靈力且被撓的手,幽幽道:“胡說八道是要遭報應的。”

見木牌上是他的名字,慕時將掉落在地的木牌狠狠踩了兩腳。

仍不解氣,兩隻手齊上陣,一左一右揪他的臉。

他竟然也沒有躲,隻是用他漆黑而辨不出情緒的眸子盯著她。

慕時見他的臉被自己掐紅,才發現自己的靈力充沛了許多。

“今天就這樣吧,明天再來。”

聞人鶴冷哼一聲,“大小姐,你當我是你存儲靈力的倉庫嗎?你說來就來。”

“你都叫我大小姐了,不聽我的聽誰的?”她理直氣壯,走時還倨傲又挑釁地瞪了他一眼。

等她走遠,聞人鶴才驚覺,剛剛忘了反抗。

沒想到她在上台階前頓住了腳步,突然折回,跑回了他麵前。

“師兄,我們交換個秘密吧。”

聞人鶴怔然,見她神色如此平靜,一時分辨不出,她這是想一出是一出,還是思慮已久。

“什麼秘密。”

“我想知道……”慕時雙手背在身後交纏,“你拿不起劍的原因是什麼。”

聞人鶴眸光一滯,指骨的疼痛如同蛀蟲在內一點一點將他啃食。

“為表達誠意,我可以先回答你想知道的。”

慕時已經想好,他若是說出她不能說出答案的問題,就立刻終止交易,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聞人鶴久久未語,像是在思考,又像在出神。

慕時耐心等待。

“你……”他終於有了反應,“喜歡應煦嗎?”

慕時:“……”

“你確定你要交換的秘密,就這個?”

但凡他問的是喜不喜歡他,都不至於如此質疑。

聞人鶴淡然地與她四目相對,“就這個,你喜歡他嗎?哪怕一點。”

“不喜歡,一丁點喜歡都沒有。”她沒有半點猶豫,又疑惑地反問:“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聞人鶴並未直接回答,“既然不喜歡,就跟他說清楚,讓他不要再出現在無稷山,我不想在這看見外人。”

慕時想起之前兩人碰麵的樣子,都把對方當空氣,她不由得想,“你們之前結過仇?”

“這是你想知道的秘密嗎?”

她趕緊搖頭,“不問這個了,你回答我之前那個。”

聞人鶴停頓了片刻,聲音沉了許多,“四十六次。”

他說:“我的手骨,因為拿劍,被人碾碎過四十六次。”

慕時怔住,她想過他的難言之隱帶著血色,是血淋淋的疤痕。但沒想到,是反反複複。

聞人鶴感覺自己的呼吸加重,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在慌亂中勾起唇角,頑劣又戲謔地問:“嚇到了你了嗎?大小姐。”

慕時望向他那隻剛剛還被她緊握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瞧不出一點被虐待過的痕跡。

“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四十六次才知道害怕,師兄你也是真夠倔的。”

她的目光坦然又澄澈,“我小時候學過琴,第一天就被琴弦割了手,後來即便知道,是堂妹故意在琴裡動了手腳才如此,也再沒碰過琴。後來我開始學草藥,為尋一株穹風草,我被看守山穀的神獸一翅膀呼下山頂三十九次,次次都骨折。但第四十次,我成功了。”

“所以我知道,能被輕易放棄的都是不重要的東西。既然師兄執著了那麼多次才肯放手,那必然是對師兄而言,它重要且值得。如此,何不再試一次。”

聞人鶴未語,隻是看著她。

“我送師兄一個禮物吧。”

慕時當著他的麵在荷包裡翻找,最後抽出一把桃木劍,將其插進地裡,豎在兩人中間。

“我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總覺得自己能看見鬼,家中以為我中邪,便尋了這把劍給我玩。我抱著它吃飯,抱著它睡覺,那些鬼真就不敢靠近我了。今日我把它送給師兄,希望有朝一日,師兄可以驅走……心中惡鬼。”

他依舊沒有反應,隻是微微昂首,目不轉睛看著她。

慕時微怔,倏忽嫣然一笑,“師兄,你相信我,不會再有第四十七次了。”

“你怎麼確定?”

慕時:“……”

當然是因為她是哄他的呀,她又不打算對一句話負責任。

“因為……”

“師兄有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