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她又進了一家毛絨玩具店,但是她從來隻逛不買。

“彆讓它們跟著我流浪,”她指著泰迪熊的心臟,解釋得一本正經,“對這個年紀的毛絨玩具們來說,居無定所對它們的心理健康不好。”

——《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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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喜歡,會讓你有負擔嗎?”

其實這個答案,席靈意自己心裡是有數的,但是真的聽寧褚說出來,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心裡空掉的那個角落,好像不再那麼漏風了。她缺的,好像就是那種被喜歡,被偏愛,能一遍遍確認被愛的安全感。

但是從來什麼好的都輪不上她,所以當從來隻習慣全副武裝地去抵抗,卻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做什麼。

“可是你喜歡我什麼,你不覺得我很任性嗎,脾氣又差,”席靈意吸了吸鼻子,還帶著點不知所措,“還什麼都做不好,老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昏暗的房間讓她格外有安全感,因為可以把不想被人看到的情緒藏起來。

“不要這麼說,你脾氣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無論你變成什麼樣,無論你做過什麼,我剛才的話都不會改變,”寧褚像是在哄小朋友,“你曾經救過我,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因為麵對這樣的感情,最好的是回以同樣的感情。

可是現在的她,回不了。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心動過,已經很久沒有被焦慮以外的情緒牽動到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而且,席靈意覺得,寧褚可能是把喜歡跟彆的什麼感情搞混了。

大學時候,她確實什麼事都會帶上寧褚一份,什麼事都多照顧寧褚一點。

但是,那隻是因為她看到寧褚的可憐和無助。

因為那時候的寧褚,像極了那個被父母拋棄,隻能套著一層不好惹的厚殼長大的無助的自己。

她對寧褚的好,比起發善心或是喜歡,更像是一種求生的本能。

在寧褚接受她的幫助時,她會覺得那個曾經在深夜裡痛哭的自己傷口被慢慢治愈。

她在幫助寧褚一點點成長起來,其實是因為,她曾經也希望有那麼一個人在自己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可以出現,也可以來幫助自己。

越是缺愛的人,在想要得到的時候,第一反應就越是付出。

人總是會用想要被對待的方式,去對待彆人。

但是如果,寧褚因為她求生的本能,而覺得他需要用自己的一生來賠付,覺得他後來得到的一切都需要與她共享——席靈意隻會覺得難過。

因為這很像一場不公平的綁架,一場她用對方不得不接受的幫助換來的綁架。

而且她也不覺得勉強得來的,與價值捆綁的感情,會有什麼好結果。

從錯誤中開始的感情,也終將會在錯誤中結束。

“你不用著急給我答複。”寧褚說道,他將一個小本子遞到席靈意的手裡,“但是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小本子的封麵很舊了,像是年頭已久,而且經常被人翻看。

就著夜燈的光亮,席靈意看到上麵是寧褚的字跡。

[2015年10月1日,學校後門燒烤攤,76元]

[2015年10月16日,食堂,肥牛過橋米線,6.5元]

[2015年10月17日,食堂,紅燒肉+鹵蛋+清炒油菜+米飯,6元]

……

[2016年3月10日,電腦,3400元]

……

[2016年4月16日,火鍋,98元]

……

[2016年6月20日,烤肉自助,178元]

……

一項項,她記得的,她不記得的,跟寧褚一起吃的飯,全都被列在本子上。

她都不知道,寧褚原來都寫了下來。

以前陳茵女士總說,她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善良。

小的時候,路邊撿的小狗都能花三天去照顧結果把自己累病了。

過去的六年裡,在工作崗位上被“我就是壞但也比你混得好”的同事利用時,也曾懊悔自己怎麼總是沒有心眼,也懷疑過,是不是必須要變成自己最痛恨的樣子,才能在這個社會上混下去。

但是寧褚居然把每一筆她當時花在他身上,或者單純隻是自己想要去玩也一起帶上了他的錢都給記錄了下來。

翻著這個紙頁都泛黃毛邊的塑料封皮小本子,席靈意都能回憶起當時兩個人一起吃飯的場景。

那時的她不知愁,而寧褚笑著看她鬨。

“你可以慢慢考慮,我也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寧褚笑中帶著苦澀,“你就讓我把上麵的每一筆債都還清,再給我答案,好嗎?”

他真的在好好地回應她從來沒有期待回報的善良。

她曾經種下的善念發了芽,在她墜落低穀時,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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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本子上的記錄密密麻麻,但如果細算下來,一個月也就四五百,算三年,不過也就兩萬不到。

不夠在長柘生活半年的錢,卻記錄下了他們大學時幾乎形影不離的三年。

人往往會懷念自己物質匱乏但快樂的青春年少時光。

寧褚的字很好看而工整,席靈意一頁一頁地往後翻著,直到寧褚拿著一塊濕毛巾和一個杯子回房間了。

席靈意趕緊把那個本子塞到枕頭底下藏好,假裝沒有在看。

因為剛哭過,寧褚把溫熱的濕毛巾遞給她讓她自己擦臉。

其實席靈意卻已經沒事了,但是覺得寧褚回來得有點快,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了,於是打趣寧褚:“你,時間怎麼這麼短啊。”

寧褚看了她一眼,確認了一下她到底在問什麼。

等她擦完臉,接過她的毛巾,把她的保濕霜遞過去:“剛才看你哭的時候就下去了。”

“難道不是應該,我越哭,你越興奮,然後強行辦了嗎?”席靈意說道。

大概是因為,她現在很確信,如果她不願意,寧褚什麼都不會對她做,所以她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開玩笑。

“我沒有那種癖好。”寧褚說道。

像是為了防止她繼續打趣他,寧褚提醒道:“學姐,你還約了明早九點的補辦身份證。”

席靈意:!!!

忘得一乾二淨。

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想得出來辦法責怪寧褚:“都怪你!之前為什麼不提醒我,這都三點多了,我明天早上還怎麼起啊!”

他早說她有補辦身份證的預約,而不是默認他要上班打卡啊,講清楚就不會有後麵這一係列的烏龍了。

“嗯,都怪我。”

本是嗔怪,寧褚卻是低頭老老實實認了錯。

席靈意都被他的果斷認錯給嚇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犯了多大的錯誤呢。

連忙伸手揉揉寧褚的頭發,講話還帶著鼻音:“哎呀,我跟你開玩笑的,我也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

但是寧褚卻像是小狗一樣用頭發摸索了她的手心片刻。

然後抓著她的手腕從頭頂摸下來,額頭、眼睫、鼻梁,虔誠地像是信徒在向修女懺悔,最後吻在了她的掌心。

“對不起,我確實存了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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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靈意當晚又出爾反爾了一次。

她之前強留寧褚睡覺,本來也是因為怕寧褚生氣,要把她趕走。

現在沒有了這個顧慮,所以喝完薑湯就支支吾吾問寧褚能不能回自己房間去睡。

寧褚順著她的意思就走了。

雖然被趕走了,席靈意反而覺得寧褚的心情比一開始她逼著他非要發生點什麼的時候好。

她能確定寧褚已經不生氣了。

夜裡,她久違地做了一個好夢。

夢到自己回到了大學的時候,自己還是學校宣傳部的部長,帶著小乾事們為了新活動的宣傳方案忙到後半夜,半夜涼風習習的時候才帶著人從辦公室出來。

那時候,陪她最多的,就是不太愛說話的寧褚。

寧褚好像總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默默地出現在她身邊。

而現在,她最需要愛的時候,捧著愛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夢裡的月色很美,朦朧的光線將操場邊的樹影勾勒出層巒疊嶂的輪廓,她轉身看向寧褚,寧褚像是意外似的停下了腳步。

那時的她永遠脾氣暴躁、不好惹,從來不會對這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聽話小學弟哪怕一個好臉色。

像是補償一樣,她對夢裡將普通T恤穿得空空蕩蕩的瘦得過分的寧褚,笑了笑。

而夢裡的小學弟,先是抿了抿唇,最後也彎起眼尾向她笑。

以上是這個夢純情的部分,後麵的部分席靈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發展到那一步的。

因為父母離婚,而且其實她上大學以前都沒有自己的隱私空間,所以對於那種事,席靈意一向還挺保守的,也挺抗拒的。

但是這次夢裡,她卻完全是主動而開放的。

可能因為睡前的經曆,席靈意從來沒有做過這麼逼真的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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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夢,但是席靈意一整個早上,從洗漱到吃早飯,都有點不太敢看寧褚。

不過還好,寧褚的注意力都在彆的方麵,因為吃完早飯要去派出所。

按照昨天派出所民警發過來的公眾號鏈接上的資料準備,需要準備好戶口本。

她戶口本是用塑料袋包好了放在單獨夾層裡的,從她離開家去上大學的時候開始,她的戶口本就一直被她自己揣在包裡,去哪都帶著。

她準備好出門,卻發現寧褚也拿著一個包,看起來好像也要去派出所辦點事。

她沒有立場多問,隻是低頭找自己的鞋子穿。

她沒有多餘得鞋子了,就昨天腳上穿的那一雙,被濺得全是泥點子的小高跟。

但是她的鞋子,被擦乾淨了,跟剛買來時一樣乾淨。

“你這雙鞋子隻能風乾,所以我隻擦了一下。”寧褚說道,從鞋櫃裡拿出來一雙女式的運動鞋,“應該還沒乾,你穿這雙吧。”

他哪裡來的給人擦鞋的習慣。

席靈意開始回憶自己上大學的時候是不是還讓寧褚給自己擦鞋了。

沒有吧,啊?

看席靈意猶豫著,寧褚彆開目光,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是新鞋子,沒穿過的。”

原來是怕她嫌臟。

席靈意說了句謝謝,低頭套鞋。

寧褚蹲下來幫她穿,手指碰到的瞬間,席靈意又想起了昨天晚上。

昏暗的燈光下,寧褚跟她說做過昨晚的事兩個人關係就回不去從前了。

雖然沒有做到底,但是席靈意感覺,還真的回不去了,現在她看寧褚衣衫完好,都會想起他被衣料遮住的身體,薄薄的肌肉走向,腹部和手背的青筋,還有……

心跳快了幾分,她知道那絕對是因為寧褚昨晚不講武德,非得開燈,讓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現在完全忘不掉。

席靈意打開寧褚的手。

她知道,如果寧褚現在抬頭,絕對能看到她血紅的耳垂,於是她身體又往下彎了一些,故意讓自己整張臉都充血,以此來合理化自己的麵紅耳赤。

那雙鞋很合適,熨帖又合腳,雖然是新鞋卻一點也不擠腳。

彎著腰,席靈意又想起來寧褚說他沒有經驗。

他沒有經驗,家裡的沐浴液洗發露全都是沒有開封的。

他還說這個房子是新買的。

席靈意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昨天晚上還說寧褚,說寧褚房子買早了,萬一以後女朋友不喜歡怎麼辦。

既然寧褚說他喜歡她,那麼這房子,不會是給她準備的吧?

因為她有潔癖,怕她不喜歡,所以所有的一切都給她準備全新的。

包括他自己,也是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