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後,陽光清冷。
韓家廢宅的門前院子與熙熙攘攘的街市僅僅一牆之隔。
大門緊鎖,童心正趴在一旁的草垛上屁股朝天不知道在觀察什麼蟲子。
豆豆倚靠在門內,一邊望著童心,一邊思索著什麼。
她在宅裡遍尋童心不見,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打開了石洞機關,誰承想童心居然跑到了門口的院子裡玩,驚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好說歹說才打消了童心想翻牆跑出去的念頭。
安下心來,豆豆便任由童心獨自玩耍,開始想起自己的心事來。
她一向依賴直覺,很少會去靜下心來沉思一些事情,特彆是一些很有深度的事情。
可是春花的話卻的的確確觸動到了她。
“豆豆,如果殺人成為了你隨時的備選,那你的底線隻會一點一點退讓。”春花說這話的時候,清澈的眼眸凝視著豆豆,不帶絲毫詰問,卻真真切切在她心裡掀起波瀾,“當你習慣了用殺人來保全自己,有朝一日,於你而言,一條生命和十條生命;殺陌生人或殺心上人,將沒有區彆。”
“我不會的!”豆豆急得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手勢,“我不會變成那樣的大壞蛋的!”
“豆豆。”春花將豆豆高舉的手握住,緩緩攔下。“我知道,你彆誤會。”她笑道,“你本性善良,絕不會變成殺人如麻的惡人。”
豆豆的雙手有些涼,春花將它們攥在手心裡,試圖將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
“可正如你所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春花正色道,“若是因為一念之差,失手錯殺了不該殺的人,到那個時候,本性純良的你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我……”豆豆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
“豆豆,我說這些話並不是要指責你什麼。”春花解釋道,“我隻是覺得,生命和生命是一樣的,無論誰的生命都是萬分貴重的。”她停了下來,注意著豆豆沉思的表情,斟酌著用詞道,“所以,當我們有機會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是不是應該更慎重一些呢?”
極端而粗暴的選擇,有時是思想和行為的共同懈怠。一旦養成習慣,人會因為漸漸麻木而越陷越深毫無自知。
對於豆豆這樣心存善念卻懵懵懂懂隨波逐流的人來說,一味奉行弱肉強食的黑暗森林法則,等到心性成熟之後,江湖本身就很可能會變成痛苦的深淵。
所以,殺人,是被逼絕境的自保,絕對不能成為一種習慣。
“那我……那我該怎麼辦啊……”豆豆隻覺腦子裡一團亂麻。她知道自己那天衝動之下行事過於魯莽,春花說的也不無道理,可她無論如何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豆豆,你還記得你想用軟絲索勒住那個鐵衛的初衷是什麼嗎?”春花耐心問道。
“初衷?”豆豆認真想了想,遲疑地開口,“我一開始……是想逃跑脫身……”
“沒錯,你隻是想逃走罷了。”春花頷首道:“那隻記住你的初衷不就好了?”她伸手捏了捏豆豆滑溜溜的臉頰,“不到最後的境地,就彆去想多餘的事情,隻一心想著逃走就好啦。”
“隻一心想著要逃走……”豆豆呢喃道。
春花也不催促,靜靜望著豆豆。
不過豆豆是個問題很多的姑娘,這不,她又有新問題了。
“可是,我偷襲不下死手,打不過他怎麼辦啊?那不就逃不掉了?”
春花聳聳肩,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重複了一遍豆豆的話:“是呀,該怎麼辦呢,豆豆?”
“該怎麼辦呢……”豆豆緊皺眉頭,把自己的短發撓得像個鳥窩似的,依然想不出答案。
“豆豆豆豆,你頭癢嗎?”童心不知什麼時候竄到了豆豆跟前,傻笑道,“我幫你抓呀~”說著他就要伸手給豆豆撓癢。
“不用啊童心!”豆豆抬手就把童心的爪子薅了下來,手掌拍擊他的手背,發出一聲脆響。
豆豆發現童心的手背紅了。
“啊童心!”她拿起童心的手背,仔細瞅了瞅,歉聲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
“沒事的豆豆,我一點都不疼。”童心毫不在意地搖搖頭道。
“傻小子……每次我打你你都不躲開的嗎?”豆豆嗔怪道。
“不用躲啊。”童心無辜道,“不痛不癢的,沒什麼好躲的。”他憨笑道,“躲開了豆豆該不高興啦~”
“不痛……不癢……”豆豆呆愣愣地抽了抽嘴角。
她手上的力道其實一向不輕,但是對童心來說卻都是不痛不癢……因為她武功太弱了……所以童心是覺得沒必要躲避嘛……
豆豆隻覺得心上被插了兩箭,默默流淚。
“咦?”腦子靈光一現,她忽然想到了春花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怎麼沒想到啊……”
“打不過又不能隨便下死手,那就變強咯。”豆豆自說自話著,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笑來,“我變得和童心一樣強,那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
“可是……童心天賦高啊……”豆豆的臉又皺了起來,“我資質一般般吧……”
春花正到處找豆豆和童心,想喊他們吃飯呢。打開石洞機關,在韓家門前小院看見兩人時,就見豆豆蹲坐在門內,仰頭望天,神情凝重。
旁邊還有個有樣學樣的童心。
豆豆的視線落在春花臉上的那一瞬,她的眼睛猛然間光芒乍泄。
“春花!”她拉過春花,興奮道,“不如你做我師父啊?”
“嘎?”春花怔忪片刻,腦子轉了轉,明白了豆豆是在繼續上次的話題。
豆豆正要開口說什麼,春花卻是在耳邊捕捉到了熟悉的男聲,當即麵色一變,捂住豆豆的嘴巴,欺身至門後,透過門縫瞧見了在街市上說話的男人。
不出春花所料,她聽見的聲音是鐵風的。
他此時與春花隻有五步之遙,中間隔著一條街與一扇門。
春花示意豆豆和童心少安毋躁,先彆發出動靜。
“老丈聽說過飛仙門嗎?”街頭,鐵風領著鐵衛隊,正同一個老人問詢飛仙門的消息。
一邊的阿吉和阿金恪儘職守地順勢打開了兩張通緝畫像,上麵赫然是趙雲和豆豆的臉。
彆說,畫得還挺像。
春花默默評價了一下。
“沒見過,沒見過。”老人擺擺手離開。
鐵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四周,春花急忙拉著豆豆閃身退至一旁。
他注意到這個破宅子了。
春花暗道糟糕,見鐵風抬腳就衝院子走來,趕忙拉著豆豆和童心想回機關後頭。
“來不及了!”豆豆低呼著,指了指那口名為“清泉”的水井。
它離三人距離較近。
“童心,我們跟外麵的人玩個躲貓貓的遊戲!”她轉頭就對童心說道。
春花立刻會意。
三人分彆縱身躍入井裡。
幾乎是他們蹲在井底的那一刻,鐵衛隊同時破門而入。
豆豆和春花在水中對童心做出安靜的手勢。
童心玩心大起,連忙乖乖點頭,捂住嘴巴,大氣都不敢出。
接下來他們就聽見鐵衛隊在院子裡到處搜索翻找的動靜。
鐵風的腳步逐漸逼近水井。
春花和豆豆對視一眼,帶著童心一齊躬下身,閉氣凝神,將身子掩藏在渾濁的井水中。
由於陽光的折射,再加上古井多年無人打理,漂浮落葉雜質,鐵風並沒有發現井裡的三人。
聽聞鐵衛隊遠去的腳步聲,三人從井底探出頭來,深深呼吸幾口,調節自己的氣息。
“還好咱們夠機靈……”豆豆心有餘悸道。
“驚險過關~”春花笑道。
“你還笑……”豆豆麵上閃過愧疚之色,“要不是我們,你也不會被連累,還要躲著你哥哥。”
“我願意嘛~”春花不在意地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漬。
“那我呢我呢?”童心傻笑著扯扯豆豆的衣袖,“童心聰明吧?”
豆豆忍俊不禁:“童心真聰明啊!”
“論躲貓貓,還是童心最棒啦!”春花也跟著哄道。
被誇讚的童心笑得更高興了。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豆豆抬頭望向幾人腦袋上的井口。“我們怎麼上去啊?”
春花伸手撫摸井壁,發覺石壁長了不少青苔,且尤其濕滑,恐怕不好著力。
這下麻煩了。
“你猜……童大哥雲姐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多久能找到這兒來?”春花問道。
豆豆搖搖頭:“得看運氣了……他們再聰明,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想到我們為了躲避鐵衛藏在這兒啊……”
“豆豆、春花,你們彆急,童心上去試試!”說罷,童心一腳踩水向上縱身一躍,不出所料,在空中借力蹬腿的時候,沿著石壁滑落了下來,重重跌回水裡。
漸起的水花糊了三人一頭一臉。
……不如不試。
阻止了童心還想繼續製造水花的意圖,三人在井底苦思冥想了起來。
“沒有石壁借力……怎麼才能讓我們托舉上去呢……”春花和豆豆抓耳撓腮想不出法子。
豆豆想著等入夜了試試大呼小叫看看能不能把雲姐他們招來,被春花否決了。
這裡畢竟與街市距離太近,萬一招來了鐵衛或者衙門的人,那可就糟糕了。
春花甚至在心裡召喚了一下血蟒,看看能不能讓它晚上偷溜出來救人。
可惜血蟒似乎上次被隱修的針刺傷得有些狠了,這段時日一直在昏睡著,任憑春花心裡呼喊都石沉大海。
“啊呀,就沒有什麼能從水裡起飛的方法嗎!”豆豆泄憤般拍打井水。
“水裡起飛?”童心眼睛一亮,“有哇有哇!用法術可以在水裡起飛喔!”
“什麼法術?!”豆豆和春花異口同聲問道。
“唔……”童心仔細回憶著出水月洞天前,在藏書室裡翻找資料時候看到的內容,過了一會兒,緊蹙的眉頭鬆開了,“我記起來了!水幕結界!”
“水幕結界?”豆豆覺得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東西。
“出水月洞天的時候,隱修使用過這個法術,用來掩蓋入口。”春花提醒道。
“啊對對對!”豆豆恍然大悟,對童心道,“你會這個法術嗎?”
“會是會啦……隱修以前有教過我……”童心眼神有些猶疑地摸摸腦袋:“可是童心沒有開過天眼,力量不夠的……而且爹說過,不讓童心隨隨便便用法術的……一點點都不行……”
“傻啊你!”豆豆一個爆栗扣在童心腦門,“現在是【隨隨便便】的情況嗎?現在是【生死關頭】的情況啊!”
“是啊,”春花幫腔道,“童心,出不去我們就要餓死在這裡咯。你就再也吃不到春花做的包子了哦?”
“那怎麼可以!”童心聞言立刻不乾了,擼起袖子,摩拳擦掌道,“這麼重要的時候,爹一定不會怪童心用法術的!”
童心的麵色變得認真了起來。
他一向如孩童般稚嫩天真的麵容出現這樣的神態,還真是令豆豆和春花不太適應。
他的雙手掐訣,與當日隱修的手勢分毫不差,嘴裡吟唱出奇怪的咒語,不多時,春花和豆豆隻覺身下的水波不自然地詭異波動起來,腳下似乎暗暗有某種力量將三人托起……
緊接著“噗通”三聲。
半空中的三人再次重重摔落回水中。
童心果真如他所說,失敗了。
禦劍山莊,地底城。
銀池內的血蟒卻似乎受到了什麼感應一般,驀然睜開了眼睛,巨大的身影從水麵竄出,對著尹仲嘶吼幾聲。
尹仲猛地回頭,與血蟒四目相對,眼中一絲陰鷙的寒光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