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來自地獄岩的女孩(1 / 1)

春花來自地獄岩。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過的。

那熊熊烈火的底下,居然還住著人嗎?

太不可思議了。

可世事就是如此難以捉摸。

她在地獄岩底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天玄長老。

白胡子,白頭發,他有一雙溫柔慈祥,又充滿智慧的眼睛。

是他救了她。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人丟在冰棺裡,也不懂為什麼她會睡了那麼久還沒死去,她的過去更是一片空白。

她如同一個初降生的嬰孩,茫然而天真地望著天玄。

於是,天玄成為了她的師父。

他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教授她知識與本領,引導她分辨善惡是非,給予她關懷與愛護,向她描繪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塑造了她的思想,充盈了她的靈魂,啟迪了她的意誌。

在許許多多個隻有紅光與黑夜包圍的日子裡,他們相依為命。

她什麼都不記得,她連名字都沒有。

是天玄為她取了記憶裡的第一個名字。

月牙。

她的第一個名字是月牙。

她的第三個名字才是春花。

她曾經疑惑地問過天玄,究竟什麼是月牙?

她印象裡從未見過月牙的模樣。地獄岩底沒有白天與黑夜,自然也沒有太陽與月亮。

她仰望頭頂的時候,永遠隻有冷酷的火光灼燒著眼眸,往目之所及的地方漫無邊際地延伸,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被禁錮在地獄岩底的幽幽歲月,好似亙古不變、沒有窮儘的懲罰。

一想到這裡,她心底就會無法抑製地湧出濃濃的絕望和恐懼。那種強烈的可怖情感甚至會令她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每當這時,她的師父總會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或是輕輕給她一個擁抱,向她講述外麵美好的世界。

外麵的草是嫩綠的,不會像地獄岩石縫裡長出來的那樣,十年如一日的黯淡枯黃。

外麵的花是五彩紛呈,帶著各種香氣的,不會像地獄岩底的食火花,受汙濁熏染,成天散發著毒氣與臭味。

外麵的果實是甜美多汁的,不會像地獄岩裡的各種毒果一般,苦澀又致命。

外麵的天空是廣闊無垠的,它有四季的變化,有陰晴的交替,有風有雨,還有彎彎的月牙。

她就是這樣撐過來的。

他也是這樣撐過來的。

儘管到最後,他的臉已經被那些用來充饑的毒果實腐蝕折磨得破爛不堪,談起外麵的世界,談起他的家鄉,談起他的族人,他總會露出會心的笑來。

他說家鄉的月亮是他所見過最美好的。

而在他心中,她和那輪明月一樣美麗。

所以他給她取名叫“月牙”。

“月牙。”他的喉嚨被毒液灼傷而變得嘶啞,“有朝一日,你若是見到水月洞天的月亮,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很亮。

她知道,師父望著她,就像是望著他的家鄉,那個生他養他,讓他日思夜想的水月洞天。

可他終是沒能回家。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體被火舌吞噬,化為烏有。

她想,或許這也會是她的歸宿吧。

從此以後,她就要學會獨自麵對孤獨了。

她沒有彆的什麼事可以做,隻能一日日地重複溫習師父教她的醫術,或是努力錘煉著自己的武藝,或是對著眼前漫漫火海發呆。

她甚至在想,為什麼那些可惡的毒果毒死了師父,卻偏偏毒不死她呢?

她腦海裡無數次地生起過結束一切的念頭。

衝向火海,她便可以了斷自己痛苦而無趣的一生了,不是嗎?

可是她不甘心。

假如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一眼就死去,那她死也不會瞑目的。

她要遵守師父的遺言——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活著。

這樣想著想著,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竟是長長久久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的靈魂隨波逐流,漂泊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外麵的世界。

她居然真的得償所願了。

那個時代,被稱之為【現代】。

她的靈魂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身上。

她又回到了與師父初見的年紀。

她終於知道了草是嫩綠的,花是嬌美的,果實是可口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

原來,月牙是長那個樣子的。

可她又忘記了自己是月牙。

孤兒院的院長給她取了一個極其普通的名字——小紅。

小紅是她的第二個名字。

她的第三個名字才叫春花。

她以小紅的身份讀書生活。她很窮,沒什麼錢,也沒有幸運到有好人家收養——因為她的臉頰上長著紅色的胎記,像是被火舔舐過一般,看上去怪嚇人的,所以每次,院長把孩子們聚集在一起,被人挑選領養時,她總會是剩下的那個。

思來想去,她選擇成為一個廚師來養活自己。

她是個十分貪吃的人,她太喜歡做飯和吃飯了。

有飯吃多好啊,能自由地活著真好啊。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會冒出這樣的感慨,也不知她莫名其妙的樂觀從何而來。

她就一直這樣頑強地、孤獨而快樂地活著。

直到她被一輛疾馳而來的轎車撞飛了十來米遠。

她又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好像看見了一麵神奇的鏡子。

那是一麵很特彆的鏡子,鏡子邊緣刻著兩條相對盤踞的龍,栩栩如生。它閃著金光、如同有生命一般,她知道它是活的。

她甚至聽見了那麵鏡子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月牙……月牙……該回家啦……”

彼時她根本不知道月牙是誰,隻知道她的靈魂在一片虛無裡翻滾掙紮。

緊接著,她的靈魂迎來了一陣劇烈的震蕩。

那震蕩令她頭暈腦脹。

再次醒來,她又忘記了一切。

她躺在鐵家宅裡,第一眼見到的那個人,是鐵風。

他救了她的命。

鐵風喚她春花,認她作妹妹,從此她便又有了姓名。

她的第一個名字叫月牙。

她的第二個名字叫小紅。

她的第三個名字才叫春花。

待她徹底記起這三個名字的前世今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