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人,離彆的心(1 / 1)

尹仲的胸膛很疼,疼得像是裂開了一樣。

——事實上他那皮開肉綻的道道傷口的確猙獰得可怕。

他的舊傷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徹底地複發了。

是在水月洞天的入口瀑布處,運功破解水幕結界的時候誘發的裂傷。

想到這裡,他心底湧起不甘。

明明差點就能找到水月洞天的入口了……

明明又有機會可以手刃仇人了……

胸口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痛楚,猶如時刻有野獸狂肆地在撕咬血肉一般,席卷的尖銳痛感幾乎令他昏厥。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疼痛?若是待他成神之日,他或許就能永遠擺脫這種凡人的傷病困擾吧……

等他成為神……他一定要將他的鳳兒複活……讓他的鳳兒同自己一起坐享這天下江山……

“尹二爺……尹二爺?”耳邊女子清澈宛轉的聲音響起。

尹仲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見是一個頭戴著黃花的漂亮姑娘,正眼帶關切地望著他。

刹那間,女子的臉與尹仲記憶中尹鳳的麵容重疊在了一起。

“鳳兒!我的鳳兒!”尹仲顫抖著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臉頰。

是我太疼了,出現幻覺了嗎?

尹仲心想著。

遲疑一霎,春花還是握住了尹仲的手:“尹二爺,我是春花啊,你不認得我了?”

尹仲愣了愣,隨即反應了過來,意外道:“春花?”

春花點點頭:“你怎的傷得那麼重呀?”她俯身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尹仲胸口的傷——作為醫者,春花對男女大防一向看得很淡。

這是……舊傷?

春花疑惑。

這舊傷看著年歲賊大啊……難不成尹仲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嘛?是誰那麼喪心病狂對一個孩子庫庫一頓狂砍啊?而且那麼小的孩子傷那麼重應該早嗝屁了吧?

春花心裡一堆問題,可礙著眼前人是尹仲,她也不好多問,隻是掏出豆豆給的金創藥,仔細給他上起藥來。

“尹二爺,你忍著點,一開始會有些疼,熬過去就舒服了。”話音未落,春花乾脆地將手裡的金瘡藥精準撒在了尹仲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上。

一時間,尹仲沒了說話的餘力,身體因突如其來的劇痛顫栗起來。

幸好,豆豆家的金創藥見效奇快,止疼效果不錯,隻是短促地喘息了一會兒之後,尹仲很快尋回了神智,雖是滿頭大汗,但胸口一陣冰涼,他覺得好受了許多。

“尹二爺,你感覺怎麼樣啊?”春花探了探他的脈搏,發現他這傷看著嚴重,實際脈象沉穩有力。

——尹仲身體壯得跟頭牛似的,甚至比一般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還棒。

呃……這什麼奇葩的強健體質……春花暗暗吐槽。

“我……我沒事。”尹仲呆呆望著春花,心裡頭不知為何高興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許久不見蹤跡的春花到底是出現在他麵前了吧。

又或許是,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他的確是在透過春花,懷念著他的女兒。

“我隻是想睡一會兒。”尹仲虛弱道,“很久沒睡過了……”

聞言,春花蹙眉。

尹仲確實是個有著很多秘密的人。

而且他還很愛熬夜,這作息著實不太好。

“那你睡吧。”春花認真嚴肅道,“你黑眼圈挺重,的確要多睡覺。”

尹仲:……

春花起身,尹仲原本逐漸闔上的眼眸突然張開,右手用力擒住了春花的手腕。

“你彆走!”

春花瞧著他的神智像是又開始恍惚了,也沒介意尹仲越界的行為,隻當他是腦袋發蒙的時候將她當做了彆人。

“我沒要走。”她輕輕拍著尹仲的手背,“我隻是要去找點水喝,我渴。”

隨著春花的安撫,尹仲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緩緩昏睡了過去,他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力道。

天邊一道悶雷響起,秋雨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傾盆落下。

春花長籲一聲。

“看來,老天也不讓我離開。”搖頭苦笑著,春花把睡死過去的尹仲扛了起來,搬到了不遠處一片樹蔭底下,那裡勉強可以容納兩個人躲雨。

這下雖然跑不掉,卻也不愁喝水了,也挺好。

春花樂觀地想。

大雨滂沱,來勢凶猛。

豆大的水滴連綿不絕地狠狠砸在茅草雨棚上,發出惹人心煩的聲響。

童博坐在圍欄上,望著這厚重的雨幕,心中愈發焦躁不安。

“我不應該讓你們去找水的。”他自責道,“這樣你們就不會碰見尹仲,春花也不會……”他閉上眼,再睜開,猛地站起身就要往雨裡衝去:“我去找她……”

童戰及時將他拉住。

“哥!這麼大的雨,你去做什麼?!”童戰急道。

“是啊,童大哥。”豆豆連忙快步來到兩人身邊,“春花和尹仲在一起不會有事的,你信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童博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

豆豆已經解釋得再清楚不過了。

春花是禦劍山莊的人,在他們眼裡,春花是無辜被劫走的受害者。她是鐵衛隊首領的妹妹,尹莊主、尹二爺都對她不錯。她和尹大小姐還是好朋友。

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擔心一些不好的可能,並且是越來越壞、越來越壞……

這種毫無意義想入非非的本事,童博以前是沒有的。

這種情緒超越理智,思維如脫韁的野馬無法停止橫衝直撞的感受,讓他既陌生又惶恐。

“我知道,豆豆你已經說得很清楚,我也聽明白了。”童博頹喪地靠著木頭柱子。“我隻是會忍不住擔心……萬一呢……萬一呢……”

他側頭,雙目失神地眺向遠方。

“萬一禦劍山莊的人誤會她了,萬一尹莊主遷怒於她,萬一尹二爺不聽她辯解,萬一下這麼大的雨她逃跑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不小心落了水,不小心……”

“等等等等!”被童博這番話叨叨得腦殼疼的豆豆打斷了他,“童大哥,你就不能盼春花點好嗎?”

“是啊,這萬一、那萬一,這不小心那不小心的,多不吉利啊。”童戰難得幫腔豆豆,“哥,你向來穩重,怎麼這回那麼沉不住氣啊?”

童戰想了想,接著眼睛一亮:“哥!還是上次的那個問題!”

“什麼問題啊?”豆豆茫然望向童戰。

童博目光落到了童戰身上,表情有些呆愣,似是沒想到繞了一圈,童戰居然又回到了這個話題。

“你上次沒有回答我,那麼現在呢?”童戰迫不及待道,“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什麼問題?什麼答案啊?”旁邊接水喝的隱修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豆豆更是意識到了什麼,用她那雙閃爍著八卦光芒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看著童博。

三個人都這麼盯著童博,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下子,隻聞雨聲風聲回蕩在這座破落的雨棚。

童博是個謹慎的人,甚至有的時候,他過於謹慎,顯得有點溫吞。

他的性格和童戰的直來直去、童心的不諳世事完全不同。

他總是有許多顧忌,生怕想得不夠周全,弄錯了什麼,給彆人帶來什麼困擾。

所以,麵對自己真實的感情,他反而沒有童戰來得勇敢坦率。

或許在此之前的這段時光,他與春花朝夕相處,從未真正靜下心來去正視他們的關係。

直到此刻,他與她分開了。

他總算是嘗到了離開她的滋味。

很難過,非常難過。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就覺得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

很後悔,非常後悔。要是能早點和她表明心跡就好了,至少與她道彆之前,能讓她知道自己真實的想法,起碼不留遺憾。

不甚清晰的思緒像是終於找到了一條明路,豁然開朗。而那路的儘頭,有一個笑容燦爛的姑娘正等著他。

“我喜歡她。”童博聽見自己堅定的話語穿過雨簾,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又飛回耳畔。“我非常喜歡她。”

餘音繚繞,心口如一。

“哇啊啊啊啊啊啊——!!!”豆豆扯著嗓子尖叫的聲音差點沒把童戰和隱修的耳朵喊聾。

“啊呀你那麼吵乾什麼啊!”童戰捂著耳朵怒道。

“我激動啊!我太激動了!!”豆豆眼冒精光,原地蹦跳著拉過童戰的胳膊左右狂甩,“你聽到了沒有?童大哥說他喜歡春花啊啊啊——!!!”

“我聽到了我又不是聾子!”童戰用力往外想把自己的胳膊從豆豆的魔爪中解救出來。“喂!你不是吧!”他注意著豆豆的神色,發現她居然哭了出來,“好了好了我不拽胳膊了,你怎麼要哭了啊?!”

“人家……人家隻是覺得很感動嘛……”豆豆癟癟嘴,淚水在眼眶裡打圈圈。“人家不是故意想哭的……忍不住嘛……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出來了……”她用力抹了把臉,重新揚起的笑容比之前更明豔幾分。

“嘿嘿,嘿嘿嘿……”她咧嘴笑得有點癡,小聲嘀咕道:“我就說我沒想錯吧,春花這個大笨蛋,遲鈍死了……”

童戰舒了口氣,卻依舊看不懂眼前女子又哭又笑的是在發什麼神經。

不過他也很為大哥高興。

能夠認清自己的心意,何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呢?

一邊端著碗的隱修則是摸著胡子老懷安慰地頷首。

孩子長大了,有心上人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