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夜,密不透風的閨閣。
搖曳的燭火裡,牆上的兩道影子正在默不作聲地對峙。
春花正色望著尹天雪——她很少會有那麼嚴肅的神情。
而另一邊的尹天雪則麵露不善盯著她——豈止是不善,簡直是目露凶光,她身上泛起的陣陣殺意令春花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次又一次。
交手一瞬,春花知道尹天雪的功夫不如她。但殺氣和武功高低並不是一回事。
尹天雪的氣勢淩厲無比,攝人心魄。
春花不住想象,尹天雪若是一個健康的人,會是怎樣的驚才絕豔,光彩奪目!
時間回溯到半盞茶前,春花正摸著尹天雪那像在跳迪斯科的奇葩脈象呢,哪知道這人啊,真的說瘋就瘋呢。
尹天雪似是墮入了夢魘,神智陷入混沌,呢喃著破碎的話語。不及春花俯身仔細聽清,尹天雪雙目忽然睜開,眼中精光乍泄,右手來勢如閃電,竟是毫不留情攻向了春花的麵門。
春花反應迅捷,抬手便卸去了來掌的攻勢,接下了尹天雪連續幾記角度刁鑽的連招之後,借力躲閃至一邊,這才與她形成了對峙之局。
“天雪,醒一醒。看清楚了,我是誰?”春花放下守勢,褪去戰意,上前幾步,朝尹天雪笑了笑。
尹天雪似乎是搞不清春花的意圖,疑惑且戒備地退了兩步。
“天雪?”春花輕聲呼喚尹天雪,想了想,從懷裡摸索出一個小包包來。
——還是那塊熟悉的素色粗布手帕。
尹天雪望著那個小包裹,仿佛回憶起來了什麼。
“你猜猜,今晚我給你帶來的什麼?”獻寶一樣,春花慢慢打開手帕。
手帕裡靜靜躺著幾顆紅褐色的梅子。
“吃藥很苦吧?”春花笑著將梅子朝尹天雪跟前遞了遞:“這個八珍梅是我給你做的,含在嘴裡祛苦噠~”
尹天雪呆愣愣地望著那幾顆醜了吧唧的梅子,混亂狂躁的心緒驀地平穩了下來,思考能力漸漸回歸腦海。
她記起了眼前人是誰。
不知怎的,尹天雪的胸口好似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那股東西夾雜著震驚、委屈、幽怨、感動等難以說明的情愁,一路奔騰湧出了她的眼眶,在感受到麵頰濕漉漉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在哭。
原來那是眼淚。
她已經許久不曾在龍婆之外的人麵前哭過了。
春花見她美目哀傷,眼淚如珍珠般簌簌落下,那副潸然悲苦的表情,竟是令她心痛不已。
“春花?”
春花聽見尹天雪不可置信地喚她名字。
“是我呀。”春花笑答。
下一刻,尹天雪神智已儘數清明,快步走向了春花,躲進了她的懷裡。
春花伸手,拍了拍尹天雪單薄的脊背。
“不怕,不怕。”仿若在哄睡一個孩子一般,春花一遍遍安撫著尹天雪。
她的身子依然發著熱,卻沒有剛開始那麼滾燙了。
感受到懷裡身體漸漸癱軟無力了下去,意識到尹天雪將要再次睡著,春花支起手臂,一下把尹天雪淩空抱起,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回床上。
她真輕,都沒什麼分量。
春花這樣想著,遺憾地把手帕裡的梅子收了起來。
這八珍梅就等她醒了再吃吧。
所幸這一回睡著的尹天雪眉目舒展,不複之前的糾結。
“她挺喜歡你的。”
身後,一位婦人的聲音響起。那聲音慈祥,不帶分毫敵意。不用回頭看春花就知道,她一定是個好人。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龍婆。
她半個身子藏在木架子後的陰影裡,眉目一片平和,沒有半點陰惻惻的感覺。
她看著春花的眼神,就如同是一個長者望著晚輩的目光,親切自然。差點就讓春花忽略了她其實是個來曆不明的人。
“你是誰?”春花猶豫著又吐出了下一個問題:“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龍婆笑眯眯道:“我吃過你做的菜。”
聞言,春花莫名鬆了口氣。仿佛是吃了她的菜就徹底了解了她一般,她確定眼前長者是友非敵。
“我原本還擔心她病情發作會鬨出什麼事端來,所以特意來看看。”龍婆的目光落在了仍然昏睡的尹天雪身上,語氣是毫不吝嗇的關懷:“沒想到,你倒是能很好地安撫她的情緒。”
春花點點頭:“我略懂一點醫術。”
“略懂?”龍婆笑道:“怕是謙虛了吧?”
“呃……嘿嘿……”春花有些不好意思,乾笑著撓撓頭。
忽然,兩人掐住了話頭,望向屋外。
是小光和小蓮來了。
春花愣神的功夫,龍婆已經打開了木架子背後的機關,鬼影般消失在了密道口。
那密道口片刻便恢複如初,甚至春花都有點懷疑方才究竟有沒有那麼一個人出現過。
原來,尹天雪的秘密和她一樣多。
儘管春花強調了好幾遍沒有問題,仍然拗不過鐵風親自送妹妹回家的決意。
鐵風望著春花的背影走進了鐵家宅,見她鎖上了大門,直到房裡亮起了昏黃的燭火,戀戀不舍地盯了一會兒才回去禦劍山莊值夜班了。
春花站在窗邊,細細關注著鐵風漸漸走遠的腳步,嘴角不住掛上了笑意。
我果然是個受人寵愛的小仙女~
她搖頭晃腦洋洋得意著,卻聽院裡有人來了。
聽腳步聲,是個會些功夫的女子。
女子走到門前,還沒抬手敲,春花就急急打開了房門。
“雲姐!”春花笑得見牙不見眼:“你咋來啦?”說罷,她伸手就將趙雲拉進屋裡坐下。“食盒明天再來送也行呀,不急的。”她看見了趙雲手裡的兩個食盒。
將食盒放在桌上,趙雲搖頭:“見你那麼晚還沒到家,就來看看。”
“哦~”春花了然於心的模樣重重點頭,“原來是美女姐姐擔心我啊~”
趙雲失笑,伸手點了點春花光潔的額頭:“小鬼頭……”
春花皺著臉不滿道:“我可不小了,我都十八了,比珠兒年紀都大!”
“是嗎?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妹妹,一盞茶的路程,還要哥哥送回家呀?”趙雲打趣道。
“那話可不能這麼說。”春花雙手環胸一本正經道:“彆說我今年才十八芳齡一枝花,就算到了我七老八十的那天,我也要哥哥送我回家~!”
趙雲愣了愣,露出了些許羨慕的神色。
“是啊,小春花永遠會是個受寵的小妹妹。”
春花敏感地察覺出趙雲微微黯然的心情,她知道趙雲言不由衷的模樣是怎樣的。
她湊近趙雲:“哦~我知道了,雲姐~”
“什……什麼?”趙雲不自覺往後仰了仰。
“雲姐在嫉妒我哦?”
明明是揭人短的一句話,可是在春花善意的調侃下,倒是沒法令人生氣或感覺其他。趙雲隻是覺得心思被人輕柔地戳穿了,莫名羞赧了起來。
“你又胡說什麼……”此時,她的小聲嘀咕辯解在春花眼裡顯得分外可愛。
外人見到的趙雲多是機智沉著、有禮嫻靜或是精於算計,極少見她小女兒家的一麵。
“沒什麼的雲姐~”春花一把攬過趙雲的肩膀,那嫻熟的舉動活脫脫像個登徒浪子。“嫉妒本來就是很正常的嘛。你嫉妒我有哥哥,我也常常嫉妒雲姐你有爹,有妹妹,而且還漂亮大方聰慧優雅~”
趙雲忍不住輕拍了下春花:“就你嘴甜,油嘴滑舌……”那嘴角擒不住的笑意卻泄露了她此刻的高興。
哦喲,原來雲姐喜歡這種類型的呀。看來雲姐對自己的擇偶認知其實並不是很明確嘛。
之前找韓家三朵金花閒聊八卦的時候,有聊起各自心中理想夫婿的條件——女孩子嘛,湊在一起免不了聊起男人。
趙雲的理想擇偶標準是:有才有貌又有錢,總之是那種有事業有野心的超級大男人。
不過嘛……春花再次打量了趙雲被誇得紅撲撲的漂亮臉蛋幾眼。
——她似乎並不真的清楚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
大男人哪有時間陪她,大男人哪能事事以她為先,最重要的,大男人哪肯動不動放下身段將她誇個天花亂墜呀。
家世不錯,又長相英俊人品清正的顧家小男人,她倒是認識一個。
春花腦海裡浮現出某個可憐男子趴在地上打掃破碎的爆米花爐子的場景。
就是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有沒有緣分。
她就不亂點鴛鴦譜了,萬一嗑錯CP就尷尬了。
送走了趙雲,春花便打算洗洗睡了。
不過臨睡前她總覺得自己有什麼事情忘了。
……什麼事呢?
阿嘶……究竟是什麼事呢?
被這個念頭困擾的春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阿嘶……到底是啥事兒啊……”
“嘶嘶……”
“嘶嘶嘶……”
“啊呀你吵什麼……”春花隨手不耐煩地朝身後揮了揮手,隨即終於想起來了什麼,一個激靈從床上躥了起來,旋身望去,果不其然,隻見一條巨大的蛇影從床上盤旋立起,一雙澄黃的蛇眼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陰森詭異,它正不時朝她吐著殷紅的蛇信子。窗外的月色映在光滑的蛇鱗上,如同冒著寒光的冷霜,讓人不禁打心底產生恐懼。
糟了,今天忘了答應小紅要投喂它這件事了……
剛才光顧著琢磨趙雲和尹天奇的適配度,被這條小賊蛇偷了家竟然沒有察覺,這警惕性是該好好反省一下……
春花拍拍胸口,安撫了一下被嚇一跳的小心臟,自我唾棄道。
一陣寒涼的夜風鑽進了屋裡,惹得春花打了一個哆嗦。瞧見窗戶被偷摸悄兒地打開了一道縫,她當即對眼前的血蟒翻了個白眼。
“大冷天的開我屋裡的窗,想凍死我啊!”春花一個手錘敲在了血蟒腦殼上。
那血蟒立刻沒了方才威風凜凜的模樣,老老實實地鑽到了春花的被窩裡,回頭衝著春花再次吐了吐蛇信子,探出尾巴尖點了點床鋪。
“色蟒你一副要侍寢的模樣是要乾什麼?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女孩子!!”春花抓狂道:“還有你又沒擦乾淨就鑽我被窩,你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