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則毓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
親手丈量過,才知掌中腰身的薄窄。
她太瘦了,腰身甚至不盈一握。
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到皮膚上,阮箋雲兩頰不自覺地發燙,隻覺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鋪天蓋地的桃花香氣裡。
她心頭泛起一層一層的甜意,如薄浪湧過岸頭,擾得整顆心都酥酥麻麻的。
為他驟然的靠近,為他方才的話語。
於是朝裴則桓躬身一禮:“多謝皇兄美意。”
一切儘在不言中。
裴則桓知道她沒選自己,目光定在裴則毓勾起的唇角上,半晌方頷首,隨即轉身離去。
“殿下怎麼回來了?”
阮箋雲目送裴則桓離去,方才轉眸望向裴則毓。
腰間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經落了下來,他已經恢複成以往如沐春風的笑。
“陛下命我們各自散去,我便回來尋你了。”
“閏年桃花上的雪水,可以嗎?”
阮箋雲還在細細咀嚼“回來尋你”四個字,驟然聽他這麼問,一時沒反應過來。
裴則毓便又重複了一遍。
“離得不遠,我將它存在護國寺,動作快些,興許還能趕在五皇姐之前回來。”
阮箋雲這下聽明白了,當即連連點頭。
何止可以,這簡直太棒了!
她平常都是淡淡的,難得有這樣大的反應,裴則毓輕笑一聲,與她一道朝外走。
四公主府已是城中心最外延處,護國寺便在城郊,二者的確不算遠。
兩人走至門口,裴則毓垂眸望著阮箋雲:“會騎馬嗎?”
阮箋雲怔然,搖了搖頭。
但她緊接著補充了一句:“從前見彆人騎過,我抓著馬鬃,不會掉下去的。”
言罷頗有幾分忐忑,抬眼看著裴則毓,怕他嫌自己礙事。
兩顆水潤的眼眸琉璃珠子一般,隱含懇求地望向他。
裴則毓動作一頓,沒有立刻拒絕。
他本想借阮箋雲不會騎馬為由,獨自一人去將水取來。
然而此時被這樣一雙水潤的眸子望著,拒絕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莫名說不出口。
心下歎了口氣,足尖一點,輕靈翻上馬身,向下伸出手——
“你坐在我身後,抓緊我。”
阮箋雲心頭一鬆,立刻點點頭,借著他的力也翻上了馬背。
她從前沒騎過馬,勉強適應了一下,一雙手卻無處安放。
念及裴則毓剛才的話,猶豫了一下,也隻是規矩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裴則毓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心中哂笑,雙腿一夾馬腹:“駕——”
這匹馬自小馬駒時便由裴則毓親自教養,多年來與主人配合默契無雙,此時多載了一個人也毫無影響。
馬名絕影,恰如其名,奔跑時鬃隨風動,快如閃電。
阮箋雲緊閉著眼,隻覺風聲自耳邊呼呼而過,身下也顛簸異常,她怕摔下去,手中下意識攥緊了裴則毓的衣角。
恰好此時途經一道下坡,絕影提速,阮箋雲視野被身前之人擋去大半,看不清前路,隻覺整具身體猝然向前衝去——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
阮箋雲悶哼,是因為鼻梁撞到了裴則毓堅硬的脊背,好像撞到了石板一般,疼得她鼻尖一酸,差點淌出淚來。
而裴則毓悶哼,則是因為……
他身體僵著,猶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方才阮箋雲那一撲,整具胴體儘數貼在他後背上,尤其胸前的柔軟,觸感分明,猶如兩團軟雲。
裴則毓長這麼大,還從未與女子有過這般親密接觸。
從前無心於此,如今雖娶妻,可他甚少與阮箋雲有過身體接觸,兩人之間更多也是理解性的攙扶攜手。
可他到底也是正常人,隻是不會,不是不能。
一時無措,隻能把氣撒到絕影身上,手下用力,拍了一把它茂密的鬃毛。
絕影委屈地打了個響鼻。
阮箋雲痛過勁來,想起裴則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背上自己撞到的地方。
“方才對不起……疼嗎?”
柔軟的嗓音順著風從後飄至耳際,讓耳尖也隱有熱意,裴則毓閉一閉眼,啞聲道:“不疼。”
“怕掉下去的話,可以抱著我。”
阮箋雲莫名覺得前麵傳來的聲音有幾分喑啞,隻當是他擋在前麵,喝了太多風的緣故,心中愧疚更甚。
她懷著隱秘的歡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在他腰間環了一圈。
她這邊規規矩矩,不敢逾越半分,裴則毓那邊卻是無聲地抽了一口氣。
“手往上一點。”他喉結微動,啞聲提醒道。
阮箋雲不明所以,卻也乖巧照做。
這一插曲過後,兩人間也算得上平安無事,很快便到了護國寺。
裴則毓翻身下馬,步履匆匆從方丈處取來了貯存的雪水。
他將水壇固定在馬鞍上,確保不會半路掉下去,便謝過方丈,調轉馬頭而去。
來的路多為下坡,回去便是上坡,速度慢了些,阮箋雲也有閒心與裴則毓閒聊了。
“殿下與方丈是朋友嗎?”
她瞧見那方丈送裴則毓出來時,麵帶笑意,一副熟稔的神情。
裴則毓笑了笑,道:“舊相識。”
回想起那人對自己說的話,眼底掠過一絲不屑。
方才了無大師送他出門時,盯著他的臉,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殿下的姻緣至了。”
他懶笑一聲,道:“毓已娶妻半月有餘,消息竟是才傳到護國寺?”
哪知了無搖搖頭:“非也。”
他認真地看著裴則毓,道:“你命犯一劫,與她有關。”
“你且記住,以心換心,業力方消。”
信佛之人說話難免有幾分玄奧,裴則毓從不信命理之說,便沒放在心上,隻笑他不算人生死,反倒算人姻緣。
了無知道他不信,便也不再勸說,隻看著他笑。
思緒回籠,裴則毓唇角微微勾起,漫不經心地想著。
了無這次恐怕算錯了。
他的“劫”,現在正好好在他背後坐著呢。
阮箋雲聽他隻說是“舊相識”,便沒再多問,另尋了個話題問起。
“殿下,護國寺後山上,可有種桃花?”
“是。”
“那,”不知怎的,阮箋雲今日的膽子大了許多,也敢與他說些彆的話了,“殿下從前,就是在那座山上醉倒的?”
裴則毓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哼笑一聲。
“傳聞都是杜撰的,彆信。”
阮箋雲眼睛彎了彎,仍舊追問道:“桃花呢,真的都謝了嗎?”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阮箋雲不由自主感歎道:“真神奇……”
她透著驚喜的聲音傳到前麵,裴則毓輕咳一聲:“隻是恰好罷了。”
他隱有幾分無奈:“桃花謝是因第二日寒潮突至,與我並無什麼關係。”
天知道,他第二日醒來,走在路上莫名便被人調笑,左一個“桃花仙君”右一個“桃花仙君”地叫著,惹得他那段時間對帶“桃”字的事物都敬而遠之。
阮箋雲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樣的裴則毓,比以往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要鮮活多了。
她總覺得人前的裴則毓覆了層假麵,然而隱藏在假麵下的真實自我,從無人知曉。
今日的自己,卻好像掀起了假麵的一角。
這個認知讓她心情止不住地雀躍,不小心表現出來,被坐在前麵的裴則毓察覺到了。
他誤以為阮箋雲是在笑自己,眼睛微眯,忽得起了惡劣心思。
用力一催馬腹,促使絕影加速。
“啊!”
阮箋雲想得正出神,卻猝不及防地再次撞上了前麵。
“抱緊,要加速了!”
裴則毓帶笑的聲音從前麵傳來,被風吹得催生出幾分張揚。
阮箋雲心臟怦怦直跳,眼一閉心一橫,依言將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背上。
風在耳邊呼嘯,世界忽然變得很寂靜,身前是裴則毓挺拔高大的軀體,隻能聽見獵獵風聲和篤篤蹄音。
她無限眷戀地閉上眼,從未像這一刻一樣希望世界過得再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