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宮牆重仞,一層一層踏跺上皆站滿了麵不改色的守兵。
眾人紛紛下車,被引進宮,走進宮門,才見到處瓊樓玉宇、朱牆碧瓦,遠處幾處宮殿有成抹成抹的光亮,無不透露出無上榮光。
與外界截然不同。
眾人不敢高聲言語,個個小心翼翼排隊向前走,時而偷偷抬頭看兩眼。
花鳥使頭也未轉便猜到她們在想什麼,哼了口氣,聲音細膩:“你們莫要以為進了宮便能留下了,這後幾項曆年來都由陛下親選,被刷掉的大有人在。”
後麵齊齊響起了一聲:“謹遵大人教誨。”
唯獨和微緊蹙眉頭,覷著他一副尤為嫌棄的模樣,他在狐假虎威什麼?
“陛下正在晴妃娘娘那兒用晚膳,本官領你們至暮雪樓等候,爾等切勿喧嘩,可記住了?”
“回大人,記住了。”
和微依舊沒吭聲,她和身旁的見杏對上視線,兩人一點頭,便知心中所想。
今夜晴妃娘娘極有可能跟來,那麼沉香與李懷安也說不準會來,熟人見麵,她們務必要小心謹慎,彆被瞧出什麼端倪才是。
暮雪樓緊挨著禦花園,原是為了賞雪造的一處樓宇,但一年裡統共也就冬日有雪,這兒位置又佳,能賞日落、能吹暮風,於是多數時候便成了貴人宴飲之地。
現下暮色全無,天幕繁星點點。
一群妙齡女子依偎在樓閣裡,隻等那個遙不可及的人出現。
和微注意到見杏的神色有些凝重,湊過去輕喊:“阿姐,你怎麼了?”
“無事,有些乏了。”見杏笑著朝她搖搖頭,又轉頭看向彆處。
和微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見禦花園裡花影重疊,瞬間知道她心中所想。
此景猶在,故人何尋?
和微離她更近了點兒,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不多時,底下便傳來幾聲擊鼓聲。
咚!咚!
樓閣眾人不約而同跪下伏拜,一聲“陛下到——”後,腳步聲也齊刷刷的湧入和微耳內,聲音很輕,很長,跟了很多人。
幾條金龍盤踞在袍角,那步子穩健有力,金龍也隨著他身形而舞動,依稀有呼嘯衝天之勢。
和微低著頭,餘光裡見那步子走過了,才悄悄抬頭打量起四周。
果真來了許多人,皇上、晴妃、沉香、李懷安,以及一些臉生的妃嬪,預料之中的人都來了。
高居玉座的聖上一抬手,沉聲道:“都起來吧。”
“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將頭叩了又叩,才垂眸起身。
有下官一敲鑼鼓,示意奴仆將茶具端上來,供各位女子展現才藝。
和微抬眸瞥了一眼,頓覺不妙。
為何今年考的是這個?其他幾項她都有好好準備過,偏偏這個給跳過了。
彼時她覺得這茶藝已兩屆沒考,今年也必定不會考。
閉眼歎了口氣,和微認命般跟隨眾人在幾案前跪坐下,隻等下官一聲令下。
“各位小主,請罷——!”
與此同時,和微剛將那碟茶葉端起,便聽下官拉長了聲音報:“太子到——!”
她動作下意識一滯,回眸看向身後。
見杏也不自覺轉頭,恰巧與沈昀對上視線。
模樣淩然的男人先是叩見了聖上,後才坐下看她們繼續煮茶。
“昀兒今日怎麼得空來看這個?”聖上瞥了他一眼,狀若無意般問。
沈昀稍稍一點頭,回道:“兒臣隻是想替父皇多分點憂。”
“哦?那你看看哪個好啊?”
和微聞言不禁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在她手上那碗茶再度被熬乾以失敗告終之時,沈昀的聲音也恰時響起:“兒臣覺得,第一排左二便不錯。”
左二?
和微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她是左三。
見杏才是左二。
聖上的視線也恰好看過來,見眼前美人楚楚動人,難免心神一動,喚道:“你站起來,讓朕瞧瞧。”
見杏擱下手中茶盞,垂眸站起。
聖上又道:“轉身。”
見杏依舊垂眸照做。
“不錯,你叫什麼?”
見杏跪倒在地,沉聲道:“回陛下,民女乃西北戍兵和氏之女,和見杏。”
聖上沉默兩瞬,旋即朝旁邊下官遞了個顏色。
下官瞬間明白,快步上前接過見杏的木牌,賀道:“恭喜小主。”
聖上得了個美人,心情也愉悅起來,他見自己女兒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喊道:“沉香?你可有看中的啊?收來給你做奴婢。”
沉香將頭撇過,悶道:“沒有,我宮裡不缺奴婢了。”
“鬨什麼小孩子脾氣,朕說了,此案已過,你再求朕查也沒用。”
和微心裡一咯噔,不料自己剛抬頭想看看情況,便被太子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此時不宜多舉動,和微沉口氣,把心思壓了回去。
晴妃見聖上不悅,忙在一旁打哈哈:“陛下,沉香不懂事,陛下莫要跟她計較了。”
聖上歎道:“罷了。”
晴妃又忙搡了搡自己女兒,沉香沒辦法,匆匆瞥了眼眾人,道:“就這個姐姐旁邊的姐姐吧。”
和微猛然抬頭。
誰?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她才反應過來,真是她。
聖上果然發話:“你也站起來讓朕瞧瞧。”
和微心裡不願,站起來給他瞧,她又不是什麼物品,為何要把自己展覽出去?
見她不動,下官先替她急了,忙給她擠眼色:“快呀,沒聽見陛下要你呢麼?”
和微抬眸,正好與見杏對上目光。
她一刹那便懂了對方的隱喻,即使現在再不情願,也得通通壓下來,等手裡真正握到東西了,才能說自己情不情願。
和微起身向前走了一步,轉了個圈給他瞧。
聖上又歎道:“這個也不錯,你煮的茶呢?拿來讓朕瞧瞧。”
和微:“……”
她麵無波瀾的將茶水端給下官,坐等被審判。
誰知一旁的太子卻忽然出聲:“且慢。”
下官步子一頓,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聖上一眼。
聖上喜怒不形於色,但和微還是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狐疑,他道:“昀兒這是何意?”
沈昀拱手:“回父皇,兒臣怕這些人茶藝不精,父皇龍體尊貴,若是喝下有什麼不適,這些人就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還是讓兒臣來嘗吧。”
聖上一揮手算是同意了,卻在下官將那杯茶端至沈昀麵前時,輕道一句:“昀兒現在真是愈發體貼了,一杯茶都會替朕代嘗,日後若是朕老了要喝藥了,也不怕其中有毒。”
咚。
底下悶不做聲跪倒了一片人。
有下官急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何人敢做此等惡事,必要誅他九族才是啊!”
沈昀就在一片勸聲中不動聲色的輕呷一口茶,隨後默不作聲。
和微默默移開了視線,心道這是你自己搶著喝的,可彆怪我。
她見太子喉結上下一滾,硬生生將那口茶咽下去了。
沈昀放下茶盞,道:“茶不錯。”
沉香被認可般坐直腰,總算來了點兒興致,她抬頭朝李懷安一揚眉。
後者輕輕頷首,她便歡欣道:“那把她也留下吧,父皇。”
聖上麵無波瀾,抬手應允。
和微就這麼看著木牌被人拿走了。
見杏也在旁邊鬆了口氣,她一顆心提了半天,總算能放下來緩會兒。
兩人站在一旁等這輪挑選結束。
除去幾個表現尤為不佳的,幾乎都被留了下來。
和微往見杏那邊傾身,小聲道:“好多人啊阿姐。”
見杏輕嗯一聲:“人心叵測,留個心眼。”
和微若有所思般點點頭,她倒是覺得這些女子看起來都挺麵善。
若是以貌取人的話,她覺得這裡隻有皇帝和太子兩個人看起來居心叵測。
花鳥使將幾個落選又哭哭啼啼的姑娘護送回去。
留下來的幾人大多被封了采女或是答應,被嬤嬤領著去了儲秀宮,除去開導一番外,便是幾句提醒。
“這宮裡啊不比外頭,處處有限,各位主子平日裡一定要謹言慎行,也彆妄想著做太多夢,咱們這個位分呢,平日裡也就打掃打掃衛生,給各位娘娘端茶倒水……”
和微聽著,點頭著,忽而問道:“那嬤嬤,怎樣才能晉升位分呢?”
嬤嬤打量她一瞬,道:“我說吧,剛進宮便妄想飛天的大有人在。”
和微不解:“采女有、答應也有、妃子有、貴妃也有,既然位分在那擱著,她們做得,為何我們做不得?”
嬤嬤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一時怔愣住。
見杏忙把她拉到身後,向嬤嬤賠不是:“小妹心思單純,不懂這些,還望嬤嬤莫要見怪。”
“不懂啊,不懂好啊,待會你便懂了,”嬤嬤伸手指向外麵,“今夜你也甭想睡了,去外麵修理花草,我看你還懂不懂。”
見杏還欲說什麼,嬤嬤已然待人離去了。
此時更深露重,宮裡大多人早已歇息,隻留值班的在外守夜。
一同入選的幾個姑娘有好心過來要幫她們的,又被見杏謝過、婉拒了。
和微蹲在一盆草後,沉思道:“阿姐,我一定得讓你當上娘娘,在宮裡能說得上話。”
“好。”見杏笑著摸了下她的頭。
兩人正忙忙碌碌搬弄花草,忽聽前麵有人小聲議論:“誒,你聽說沒有,那六皇子的病好了。”
“好了?他不是雙腿有舊疾下不了榻麼?怎麼會好了?”
“不清楚,唉,快洗吧,明日有機會再問問她幾個。”
和微用力剪下一片枯葉,想著之前她寫信告知貴妃應該知道當年皇後與寧妃的事,讓太子有意無意去打聽打聽,也不知他去了沒有。
宮裡人多眼雜,她的白鴿也放不出去,也不知如何去找太子。
真是煩心事一件接著一件。
她將手中這盆草修理完,才忽而意識到一件事,明日按規矩要去各宮給娘娘們請安,豈不是一定會見到貴妃?
隻有有機會讓她見到人,她怎麼都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