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1 / 1)

沉香也聽到動靜,從花叢下探身出來,見此情形難免來了興致:“太子哥哥!”

她小步跑過來,晃著他胳膊,試探道:“陪我們玩會兒可好呀?”

太子卻道:“我見大小姐有些身弱,若是沾染寒露再得了風寒該如何?沉香?”

沉香忙道:“我倒是忘了,皎姐姐,是我的疏忽,不然你去亭子裡坐坐吧?”

“無妨,”常皎皎抬手,淺笑道:“今日興致恰好,我總不能掃了大家的興,再說我今日係了披風,”她撩撥著頸前係帶,“不會染風寒的。”

見他們交談甚歡,再度四散藏好,常景好放下心,瞅準時機隱沒在夜色中。

旁人或許還會在宮中的偏僻地方迷路。

但常景好卻動作熟稔,快步借草木遮掩翻牆出了禦花園,幾下飛簷走壁,走暗道出了宮門後直往淨遠江趕。

夜風獵獵,江水嘩嘩。

她抱臂,散漫的靠著翠竹,目光卻淩然似劍。

四下看了看,不是上次抓趙畫師時的那處支流。

常景好迅速轉身去找下一個支流。

沉香說的很清楚,每隔一段時日水位便會離奇上漲,若不是有什麼東西開關閘門,不會出現這種現象。

加之相府書齋下的那個地道,常景好有十足的理由懷疑,這淨遠江的上遊有處地方也藏著地道,或是什麼暗宮。

入口一開,上遊流量大,流至下遊便會出現水躍1現象,也是沉香說的“離奇上漲”。

入口一關,江水正常流下,衝擊不成水躍,也不會猛然上漲。

趙畫師與阿央兩人上次相約的地點應該便是那處入口。

隻可惜上次並未留意路線,不然今夜也不會這麼難找。

常景好兀自歎了口氣,望著月色下粼粼的江麵忽然有些惆悵。

她正欲向前看看這處支流,不料剛抬腿便被裙角拌了個踉蹌,發髻上的步搖也叮當作響。

“唉。”她又歎了口氣,心道再也不想穿這種華貴衣裳了。

諸行不便。

身後竹林隱約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

常景好目光一凝,仍保持著彎腰扯裙的姿勢,她不慌不忙抖了抖衣裙,直腰望向江麵,似乎根本沒聽到這點兒異響。

唰——

刀刃破風聲傳來的同時,常景好迅速側身躲過,與劍刃中自己的雙眸來了個對視。

常景好定住身形,抬手取下頭上發簪,卻在看清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那人時頓住動作。

“好巧啊,又相逢了。”

裴佑之也在刹那間認出她,手腕翻轉將劍立於身後。

常景好癟了下嘴,心道果真諸行不便,她將發簪又釵了回去,問:“找到沒?”

“找到什麼?”他笑道。

“少裝,看你在這兒我就知道我找對地方了,”她上下打量著裴佑之,見他一身勁裝還乾著,改口道:“看來你沒找到入口啊。”

“你來了便能找到了。”

常景好回絕他的邀約:“分頭找。”

兩人邊說邊穿過竹林往江邊走。

月光灑在常景好滿頭珠釵上,一身藕荷色錦衣儘顯朦朧華美。

常景好猛然轉頭,恰好對上他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她疑惑道:“你總盯著我做什麼?”

“我隻是覺得你現在很像……”

“像什麼?”

裴佑之唇一挑:“宮裡逃出來的娘娘。”

常景好嗤一聲,偏過頭,道:“跪下給我行個禮。”

“說笑而已。”裴佑之登時笑意全無,漸漸正經起來。

他望著江麵,道:“我本以為入口會在竹林裡,但排查一番也未見異常,思來想去應該還是在水下。”

常景好又扭過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他愕然:“怎麼了?我推錯了?”

常景好提裙,遠離他一步,平靜道:“你彆跟我一塊兒,我怕變傻。”

“……”

“那你穿這身能下水麼?——你怎麼溜出來的?!”

常景好沒理他。

沉默兩瞬後,她果斷抬手褪下外裳,眼見著還要再脫,裴佑之忙掩麵,艱難道:“你做什麼?光地化夜的,孤男寡女,這樣不、不好吧?”

她睨他一眼,平靜道:“輕裝上陣啊,你在想什麼?”

“?”裴佑之再睜眼時,她隻穿著裡麵單襦,連下裙也在裙擺左右兩處各紮了一團。

細看模樣還有些滑稽。

裴佑之沒忍住握拳笑了一聲。

正躍躍欲試要下水的某人聞聲一頓,瞪他,道:“你笑什麼?”

“你紮這兩個團,待會兒下去、裙子一灌水,能鼓成一個蘑菇知道麼?”

常景好愣住,想了想也覺得有理。

裴佑之將劍插入鞘,朝她裙子一抬下巴,道:“解開吧,你這樣行動更不便了。”

聞言,常景好居然收回了要解開係帶的手。

她向前走,回頭朝裴佑之一揚眉,模樣頗為桀驁不馴,好似在說“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偏不這麼做”。

沒等裴佑之反應過來,常景好便悶頭紮進了江水裡。

噗通一聲。

水花四濺,令他毫無防備。

裴佑之一手叉腰,一手扶額搖頭,即使再想說什麼也忍了下去,最終長長歎了口氣。

噗通。

裴佑之也跟著跳了進去。

江水不溫,甚至有些寒氣透骨。

常景好邊遊邊探出江麵換氣,幾度反複,發絲早已變得濕漉漉,貼在臉上、脖頸上。

彆說什麼地宮入口了,連個洞她也沒見到。

“呼。”

她再度探出江麵,抹了把臉,呼氣睜開眼。

裴佑之跟著她浮出水麵,問:“你還行麼?不然上來替我望風,我來找?”

“我不信你的腦子。”

常景好說話時,脖頸處衣襟緊貼,也跟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有發絲貼在她的臉龐,自然彎曲至她的唇上,她一說話,裴佑之便看見這發絲的末尾小尖抵了下她的牙齒。

一雙眼眸清澈明亮,一顆心赤誠善良,無論內外,與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是他這段時日以來,寤寐皆閃過的念頭。

“你冷不冷?”他忽然問。

常景好搖頭:“我不冷,你覺得冷了?”

珠釵滴下的水珠滑過她的額頭、鼻尖、唇瓣、下頜,最後緩緩彙入江水。

明明渾身濕透,裴佑之卻莫名覺得溽熱,甚至有些口乾舌燥。

他舌尖抵了下牙齒,緩緩道:“我熱。”

“哦。”常景好若有所思,她點點頭,旋即伸手按住裴佑之的腦袋向下一按——

“多遊遊就不熱了。”

裴佑之來不及反應,硬生生嗆了好幾口水,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來睜眼時,常景好已經撲騰著兩條腿向前遊了一段。

裙子鼓鼓囊囊,像個小蘑菇。

水下很暗。

兩人隻能憑借微弱的月光去辨認哪裡有什麼可疑之物。

嘴巴憋著氣,偶爾張嘴便會“咕嚕嚕”一串水珠向上冒,常景好隻得伸手指著前麵,給他比了個手勢。

她的意思是一起過去看看,誰知裴佑之卻不知理解成了什麼,雙手狠狠一撥朝她遊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

常景好:“?”

她掙紮起來,騰出個手繼續指著前麵。

裴佑之卻死死不放,也騰出一隻手,兩指交叉擺動,似小人向前走。

她更加不解,這不也是走的意思麼?他到底在說什麼?

裴佑之見說服不了她,索性鬆開手,向左一偏頭不去看她,大有一種“算了隨你,我管不著”的意思。

常景好上下打量他一眼,搖搖頭決定不管他,繼續撥水向前遊。

誰知裴佑之見她遊走,也一撥水跟在她身後。

常景好搞不明白他,於是向左遊一會兒,再向右遊一會兒,不讓他猜到自己的行動軌跡,為的就是堵在他前麵,讓他不得不跟著她換方向。

累死他。

兩人一個似水草,一個似水母,在江水裡不疾不徐的向前遊著。

越撥越吃力,常景好蹙眉停下動作,懸在水中打量四處。

微弱光暈下,前方似乎有個黑黝黝的巨大物什。

她回頭示意裴佑之過來,指了下這東西。

裴佑之眯眼打量,朝她一點頭。

兩人心領神會,並排向前遊。

沒想到不知為何,他們似乎隻能止步於此,無論怎麼用力都不能再往前遊一分。

仿若有股強大的阻力在。

兩人頻頻後退,看著對方搖搖頭。

裴佑之沉思半瞬,拍了拍她的肩頭,指了下自己,又指了下前麵,再指了下她,最後虛空指指兩人中間。

這次意思很明顯,常景好懂了,點點頭表示認可。

他說:“我去探探情況,你先留在這兒。”

裴佑之放心向前遊,停在某處後,一股氣遊了過去。

誰知這蓄力不僅沒什麼用,還迫使他向後退了不少距離,若不是常景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恐怕兩人就得在此失散了。

常景好將他拉回來,神情凝重的扭頭看向前方。

她沉一口氣,拍了拍裴佑之的肩頭,把剛才他的手勢又演了一遍。

裴佑之有些不放心,想拉住她。

但常景好卻動作加快,將他甩在身後,懸空停在阻力最弱的地方。

她扭頭給裴佑之遞了個眼色,伸一隻手出來示意他留在這兒等自己。

裴佑之搖頭。

這會兒常景好兩隻手一塊上,朝他比手勢。

裴佑之仍然搖頭。

常景好陡然斂了神色,扭頭便往前遊,心道:隨你算了。

她感受到那股阻力後便立馬停下,往前不行,她試探著向左向右遊了一段。

還是不行,且因為她的裙子,遊得更為艱難。

但常景好卻依據這幾股阻力在心裡刻畫了個物什出來——一扇門。

她旋即示意裴佑之跟上,指著左邊,一眨眼,告訴他往左遊,遊過這扇門的寬度便能遊過去。

裴佑之點頭,一撥手卻發現常景好扭頭遊回去了。

他愣住,第一反應便是:又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