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幕下(1 / 1)

火燒了半宿,這會兒眾人正忙著掃徹災處、查點東西。

所幸無人喪命,不幸的是書齋被燒了個乾淨,雜事頗多,挖地道的事也被耽擱了陣。

府內下人奔走如市,常景好隻得東躲西掩,悄悄踱步至廳堂斜前方的回廊下。

正欲再往前走一段,兩列丫頭便端著東西有序經過,常景好忙身形一閃,屏氣吞聲躲到梁柱後,不時探頭望著那邊情況。

門外守了不少人,也離了一段距離,聽不見其中動靜。

“三小姐。”

忽而有丫頭出聲問好。

常景好心一咯噔,轉瞬又夷然自若般朝她點頭,再悠然自在的抬頭望望天,展臂活動了下筋骨。

誰知等了會兒還不見這丫頭離開。

常景好停下動作,問她:“你有何事麼?”

“回三小姐,”丫頭戴著麵衣,低頭福身道:“是老爺交代肖總管,廳堂外的一裡內不準人靠近,凡形跡可疑者皆押至門前審問。”

她欲言又止:“奴婢見三小姐在這徘徊許久,拿不準主意,故……”

常景好瞬間明了,她意味深長道:“哦……無事,我隻是四處轉轉,透透氣。”

轉瞬,她上下打量著這丫頭,問道:“你為何戴著麵巾?”

丫頭又低了點頭,喏喏道:“回小姐,奴婢,奴婢前幾日貪玩蹭花了臉,模樣實在駭人,不便見人。”

“那你除了在外巡查,還用做什麼事麼?”

丫頭抬眸,眼中滿是愕然。

常景好揚眉,給她遞了個眼神。

“哦,哦哦,回三小姐,”丫頭忙福身,“奴婢待會兒還要進去給老爺和裴大人添些茶水點心。”

常景好若有所思般點點頭,旋即四處望了望,見周圍無旁人後忙抵住額頭,緩緩蹲至地上,眉頭蹙得緊,看起來十分不適。

丫頭心裡一驚,忙俯身去扶,急道:“小姐您怎麼了?”

常景好將手遮在眉骨處,虛弱道:“大抵是還未緩過來,這樣,”她抬頭,看著丫頭的眼睛,誠摯道:“你去尋我二姐姐過來,說我身子又忽然覺得有些不適。”

“是。”丫頭還未正欲扶她起身,便覺眼前升騰起一陣嫋嫋白霧。

她雙目失焦,瞳孔皆向中緩緩移動,忽的身子一軟跌倒下來——

“呼。”

常景好眼疾手快扶住她,四處張望幾瞬後將她拖至假山後。

衣衫滑落,發釵被地上落花掩住。

五指靈活交叉,將麵巾係在腦後。

青色羅衫下,抬手可見楚楚細腰,隨著麵巾係罷、雙手垂落,梳雙髻的丫頭也緩緩轉身。

隻是她抬眸時,雙眼深邃明亮,已然不是先前之人。

常景好處理好一切,確保這丫頭藏在假山中不會被人發現後才快步離去,直向廳堂走。

所幸有麵巾遮掩,肖管家將竹食籃遞給她時並未發現有所異樣。

常景好接過提好,學著下人行禮的模樣一福身,謝過他。

單手提著食籃,右手緩緩推開門扉,快速邁進腿後又轉身將門掩上。

屋內沉香氤氳,很沉靜雅致。

常景好抬眸瞧了一眼,並未見其他下人,隻有屏風外守著一個官兵。

官兵見她來,先是上前檢查了食籃,後撩開蓮花珠玉繡簾進去稟報。

“裴大人、丞相大人,丫頭進來添點心了。”

裴佑之放下手中茶盞,和常相對視一眼後,微微頷首道:“讓她進來吧。”

“是。”

常景好還在外守著,見官兵示意她進去後才點頭行禮。

撩開繡簾,她輕提食籃朝裡走了一段,隱約可見屏風後有兩人端坐其間。

許是因為她要進來,這會兒兩人都未談論其他。

“為何遲遲不進?”

裴佑之的聲音,語調輕揚,不見慍色。

常景好穩住心神,又抬手將額前碎發撥亂幾分,低頭快步繞過屏風走上前。

跪坐於兩人身旁,開食籃、取點心、添茶水,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絲毫未有停頓。

視線裡恍然探進一隻手輕晃茶盞,靠近掌心的指骨處還擦破了幾處皮,小塊殷紅,如梅花烙印。

常景好不敢抬頭看他,匆匆低頭示意後便欲起身離開。

“相府內的丫頭都這般手腳麻利麼?比大理寺那些人不知要好了多少。”

不知為何,常景好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若有若無,上下打量。

常相沉聲道:“他們呆了數年,該做的自然能做得嫻熟,不比大理寺事務繁忙雜亂——你且先退下。”

常景好點頭,提籃起身。

那道目光似乎還跟在自己身後,直至繞至屏風後,常景好才覺得放鬆不少。

她悄悄躲在繡簾後,緊貼梁柱,側耳傾聽裡麵動靜。

噠。

依然是茶盞擱在桌麵的聲響。

“數年確實久,也足以讓一切天翻地覆,拿常相十五年前接濟的那兩個丫頭來說,一個死於此案,一個戴罪之身,確實令人唏噓不已。”

“裴大人此話又是何意?方才我已說清,是看她們太過淒慘才收進府內。”

常景好屏氣吞聲,繼續聽二人含沙射影。

裴佑之低歎一聲,才道:“世家貴胄,府下竟藏著驚人地道不說,為何恰好是在我得知地下有東西後便走了水、燒了書齋、想置裴某於死地?裴某實在不解,思來想去,唯有’做賊心虛’一詞說得通。”

“若非如此,丞相可否解釋解釋為何會有這地道?又為何會突然走水?裴某怎麼記得,走水前是您派人告知我書齋有線索、引我入內的呢?”

常相默不言語。

半響,他隻道一聲:“老身此生清正廉潔、儘忠儘義,求國風調雨順、求民平安康樂,從未有過其他邪妄念頭。”

他似是又沉沉吐了口氣,穆然道:“裴大人認為是嫌疑也好,或是罪名也好,但憑定奪。”

裴佑之也沉默半瞬才問:“既像丞相說的這般正直,又為何不做辯解?”

常相隻道:“地道是我挖的,火也是我派人放的,但我隻想引你入地道,並不想取你性命,裴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一一問了吧。”

“此事事關重大,我會向聖上稟報後再做定奪,”裴佑之平靜道:“待宮宴之後,裴某再來請您去大理寺,這幾日便……”

不待聽完,梁柱後的常景好陡然目光一凝,似乎聽到了什麼。

她迅速提好食籃往外走,恰好迎上方才的官兵。

他示意常景好向外走,送至屏風外才問:“怎麼在裡麵耽擱這麼久?”

常景好依然垂眸,竭力夾聲道:“奴婢見二位大人模樣端正沉斂,難免…心下膽怯,動作也不熟稔,因此耽擱了會兒,還請您恕罪。”

官兵癟嘴,頭一抬示意她趕緊出去,還不威脅道:“下次乾活麻利點兒,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常景好邊點頭邊退出門。

將東西交好後,她快步躲開人群重回假山。

“我的腦袋?”常景好沒忍住嗤一聲,抬手將麵巾解下,衣衫換回,發釵再挨個簪回去。

一切妥當後她才架著先前的丫頭回到兩人交談時的地方,從衣袖內掏出個物什撩過丫頭的鼻下。

“嗯哼……”丫頭緩緩睜眼,叫常景好一副焦急的模樣有些迷惘,又很快掙紮著起身,結巴道:“小、小姐,奴婢方才忽然覺得腦袋發暈,不知怎麼就、就,”

她說不清,直接撲通跪下,哭道:“請小姐恕罪!請小姐恕罪!”

“快起來。”常景好被她嚇了一跳,忙去扶她起身,安慰道:“你方才隻是因為體力不支暈倒了,平日裡要多吃點知道麼?也不要忽然蹲下再站起,否則還會暈。”

丫頭感激她,直點頭,又想起什麼似的驚叫一聲:“獻茶!我還沒,”

“不必了,”常景好柔聲道:“我已知會肖管家讓彆人替上,你也不用替我去找二姐姐,回去好好歇息吧——哦對了,肖管家今日不太高興,你彆在他麵前再提起此事知道麼?以後好好做事便是。”

丫頭感激涕零,抹了把眼淚,好好謝過她,又向她福身後才退下。

常景好鬆了口氣,拍拍手打算回去看看常溶溶。

不料她還沒走回去,熟悉的鵝黃身影便衝自己快步走過來。

常溶溶帶著人在她麵前停下,嗔道:“你跑這兒來做什麼?不說了讓你好好坐著麼?問了幾個下人都說沒見你,讓我好找,知不知道?”

常景好乖順聽著,邊點頭應和邊扶著她回房。

沒什麼用的藥還苦味兒十足,常景好硬著頭皮灌下,想到他二人最後那句話,醞釀了會兒,問道:“阿姐,宮宴是什麼時候啊?”

常皎皎接過她手中的瓷碗,笑道:“定在後日了,這耳朵這麼靈啊?”

她邊說,邊用手去撩常景好的耳朵。

常景好這塊兒不禁撩,難免縮起脖子向旁邊躲,心裡卻是發軟。

“誒?你怕這啊?”

常溶溶倒是一眼瞧出她的弱處,逮著她的耳朵去吹熱氣。

“彆……啊,哼嗯……”

一室女眷笑聲不絕,如翠鳥啼鳴。

常景好邊躲還不忘問:“那我去麼?”

“當然要帶你去啊,沉香估計正閒得慌呢。”

“好好,你先前受了許多苦,如今——不說這個,阿姐這次帶你去玩玩,可好?”

常景好欣然應允。

不多時,門外忽然有下人過來稟報。

貼身丫頭聽了,又進來向她三人傳話。

“裴大人稱已有其他凶手的線索,不用接著挖了,大理寺的人這便要回去。”

“能結案了?”常溶溶難掩欣喜,“好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小人這般惡毒可恥!”

常景好睫羽輕顫,將目光落向彆處,又聽常皎皎笑著問:“還有其他事麼?”

“有的。”

“裴大人說要親自謝過三小姐的救命之恩,在外頭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