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1 / 1)

“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她話鋒突轉,手上一用力把匕首又扯了下來,帶著裴佑之向旁邊躲,“隻是容易被紮成篩子。”

刀刃快速向下墜,恰好擦過常景好的發尾。

“也容易斷發。”

言語間,兩人又像方才那般嵌合在一起。

常景好背抵石壁,將軟帛一圈圈繞於四指上,把匕首拉回來後又抬頭向上望。

裴佑之聽她遲遲沒動作,醞釀道:“還行麼?不然換我來?”

“用不著。”

“那你在思量什麼?”

“我怕外麵有詐。”

“誰能詐得過你?”

“你說什麼?”常景好怔然轉頭,卻隻是對上了一片漆黑。

裴佑之頓了頓,言笑晏晏:“我說,誰能打得過你?”

“……”

常景好癟嘴,她方才是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還以為是什麼重大線索,於是她鉚足了勁兒將匕首再度向上擲出,嘴上還不忘道:“確實沒人。”

咚!

熟悉的悶響聲。

常景好卻雙眸一凝,警覺道:“不對。”

裴佑之有了預感:“聽到動靜了?”

“上麵有人,”她仔細回想半瞬後,又補充:“不止一個。”

話音未落,洞口外便傳來猛烈的叩擊聲。

連插在其上的匕首都震個發麻。

常景好忙去掰裴佑之的手,嚇得他不自覺箍緊了她的腰,又把她牢牢懟在石壁上,急道:“常景好,你不想活了?”

“在這被發現了才是不想活了,趕緊下去找個地方藏啊,又摔不死。”

常景好掰不開他攥匕首的手,又欲去掰他環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快速道:“你不跳我跳。”

叩擊聲持續不停,與那夜案發時大理寺的人拍廂房門,問她裡麵有沒有人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裴佑之仍然沒放手,他勸道:“這聲音太過急躁,不會是凶手的。”

“讓她們看到我這副模樣也不行。”

裴佑之聞言頓住,又瞬間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

他低聲道:“先前你見我時那副柔弱無辜的模樣呢?拿出來再糊弄他們一番。”

常景好沒作聲。

裴佑之正欲鬆口,便覺胸膛前埋了個腦袋,抽搐不停,嗚咽聲如流水伶仃。

“呼。”

他抬頭,沉沉呼了口氣。

“愣著做什麼?配合我啊。”常景好見他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難免抬頭瞪了眼麵前的空氣。

裴佑之登時朝上方呼喊起來。

“有人麼?!有人聽得見麼?!”

常景好不滿道:“喊救命啊,你這樣喊把人都嚇跑了。”

裴佑之:“……”

也罷。

他索性大了些聲音,直喊:“救命啊!有人被困在下麵了!上麵有人麼?!”

常景好的抽泣聲與之相隨:“嗚嗚嗚嗚嗚……”

重物叩擊聲愈來愈快。

砰!砰砰!

常景好忽覺手中軟帛一鬆,她忙帶著裴佑之往旁邊躲。

兩人現下靠一把匕首柄掛在石壁上,輕易做不得大動作,隻是這麼忽然一躲,裴佑之仿佛都覺得自己左臂麻了不少。

單臂掛崖太久,指尖似乎都因血液倒流而泛白。

常景好聽見他倒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撐得住麼?不然換我來?”

“罷了,太不體麵,我還撐得住呢。”

“他們應該是把這東西鑿穿了,匕首插不進東西,自己掉了。”

常景好邊道,邊纏繞軟帛將匕首收回來。

寒光一閃,裴佑之瞧見了她手指還在刀刃上摩挲。

他忙喊:“毒!”

“嗯?”常景好看了眼匕首,從容道:“奧,你說這個啊?我百毒不侵。”

“……”

咚!

巨大的重物摔落聲,緊接著天光大亮。

刺眼的光束毫不留情投下來,兩人沒忍住蹙眉閉了閉眼。

“好好!”“裴大人!”

“快!快救他們上來!”

爭先恐後的呼叫聲闖入耳內,混亂、不耐,還有幾份焦急的真心。

長繩被投下來,裴佑之抓過,繞著兩人的腰係上結,旋即拽了拽繩子,示意上麵可以拉了。

全身終於疏通的感覺讓他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常景好也終於瞧見他的麵色唇色皆有些慘白。

驟然對上裴佑之飽含深意的目光,她先是不解,繼而連忙埋在他脖頸間,嗚嗚低聲哭起來。

幾雙溫熱的手小心翼翼攙扶住自己,常景好全身一輕,不知被誰擁入懷中,女聲一吸一斷的抽泣聲在她耳旁縈繞。

“好好,我、我以為你…嗚嗚……”

言未儘而意已滿。

常景好望著周圍的斷壁殘垣,灰燼、處處焦黑、灰白煙霧彌漫。

此時應是天剛破曉,杏黃陽輝欲曙天,光很淡,於是籠在她們身上顯得有些單薄,但這些擁抱裹在常景好身上卻格外繁重。

她緩緩伸出雙手穿過兩人腋下,輕輕拍了拍她們的背,道:“我沒事了,彆哭。”

常溶溶悶頭抱著她哭:“你還沒給我過生辰呢,我才不許你出事!”

常景好:“……好。”

常皎皎許是也陪他們找了一夜,染了寒露,她掩麵咳嗽幾聲,才道:“待會兒讓冬窈姑娘給你瞧瞧,彆落了什麼病。”

直至此時,常景好才理清心裡那股奇異的感覺。

除去地上地下的割裂感,是她頭一次發覺原來被人抱住像是火燒,且她希望這火可以燒得再旺些,好讓她們看起來單薄的身影不會覺得冷冽。

常溶溶忽而鬆開她,朝旁處招手:“冬窈!冬窈!”

冬窈正給裴佑之處理著肩頭傷處,人聲噪雜,她沒聽見常溶溶喚她。

常溶溶來不及交代身旁丫頭,自己擦了擦臉便起身朝那邊快走。

“好好,來,去旁處歇著,這裡還需處理。”

常皎皎扶著她起身,兩人往前院走。

常景好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見裴佑之右手支額,倚在遊廊旁休息,雙眼微闔,眉心還蹙著,模樣看起來有些不適。

她垂眸轉身,似是想到了什麼,手心摩挲了兩下。

身後腳步聲陣陣傳來,兩人還沒剛安頓下,常溶溶便火急火燎帶著幾個人走過來。

冬窈放下手中木箱,蹲下身把脈枕掏出來,邊拉過常景好的手,邊道:“我平日都跟死人打交道,治活人還是有些拿不準,三小姐若有什麼不適千萬要跟我說。”

常溶溶平複著呼吸,忙道:“已經派人去請醫師了,先讓冬窈給你大致瞧瞧。”

常景好百感交集,她看了一眼身旁不停揉搓手心的冬景,試探道:“所以你們來是……?”

冬景似乎疼得厲害,說話也有些不顧他人:“當然是來驗屍了,火這麼大又燒這麼乾淨,尋常人誰還去請醫師啊,不如叫我們來,還能看看是怎麼死——嗷!姐——”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錘了會兒木頭就給你疼成這樣?去,旁邊呆著去,礙眼!”

冬窈鬆開他的耳朵,將他又踹到一邊。

“原來方才錘東西的人是他啊。”常景好後知後覺,意味深長道:“怪不得。”

“隨我性子,三小姐彆跟他計較。”冬窈笑笑,又起身,道:“脈象很平穩,應該無大礙。”

常溶溶蹙眉:“應該?”

冬窈:“……”

冬窈:“回二小姐,我給人診脈還是能信的,三小姐的脈象比裴大人好多了。”

常景好往那邊又望了一眼,卻意料之外的沒看見裴佑之在哪兒。

她緩緩問:“他…怎麼樣了?”

冬窈收著東西,歎了口氣,回:“大人脈象太亂了,又虛,還不讓我細瞧,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有陳年舊傷,不然不會這樣。”

彼時相府內腳步聲頻頻,常溶溶見醫師來了,忙帶人去迎。

常景好趁機轉頭看向常皎皎,委婉道:“阿姐,三月天冷,你回屋先換件衣裳吧。”

常皎皎沒剛啟唇,她又忙道:“我沒事,在這兒緩緩便好。”

常皎皎思索幾瞬,點頭應下,又交代了她幾句才轉身離開。

周圍人少了些。

常景好朝冬窈招了招手。

“三小姐有何吩咐?”冬窈探身過來。

常景好將手中物什放在她掌心,輕聲道:“這是裴大人落在我這兒的東西,你回去交給他,記住,切勿打開瞧,也勿告知彆人,懂麼?”

冬窈點點頭。

她又示意冬窈湊近點兒,問:“你可知丞相大人在哪兒?”

“常相……”冬窈思索著,道:“救火時好像匆匆看見過,不過就那麼一瞬。”

常景好心下起疑:“救我們上來時也沒見麼?”

冬窈搖頭:“未見,當時很亂,我似乎聽見有下人說常相在彆處守著,不過常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應該也是擔憂您的。”

常景好輕嗯一聲,擺擺手示意他二人先下去。

常相不見蹤影,裴佑之也不知去了何處。

常景好呼了一口氣,見常溶溶帶著人朝她這邊過來,又斂起神色迎過去。

幾人由前院移到偏房內。

醫師仔細瞧過後,笑了笑讓常溶溶不必擔心。

常溶溶總算鬆了口氣,又想起什麼似的,問身旁下人:“裴大人呢?他方才便不願意瞧,現下醫師剛好在這,還是瞧瞧比較好。”

下人低頭應道:“裴大人稱發現了線索,有事要問老爺,正在廳堂議事呢。”

聞言,常景好忙將衣袖挽下,問:“可知道是何線索?”

“回三小姐,這個我們無從得知。”

“好了,該配合的也配合了,此後查案跟我們便沒關係了,你好好調理身子,知道麼?”

常溶溶示意下人都退下,過來坐在她身邊。

“二姐姐。”常景好忽然轉頭看她。

常溶溶卻預料般回絕:“你彆說你又有東西落哪兒了。”

“……”

常景好乖順道:“二姐姐,我是覺得該再請醫師開幾副方子,我總覺得頭有點兒暈。”

常溶溶果然立馬起身,撂下一句:“你先回房歇息,彆吹涼風了!”

常景好應得認真。

鵝黃身影消失的那一瞬,常景好登時起身向外走。

她心裡隱隱有陣預感,裴佑之去找常相,所圖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