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1 / 1)

柳疏桐震驚又訝異,看著溫珩冷若冰霜的眼睛,喃喃道:“溫珩?”

溫珩說道:“母後累了。”

溫珩說著就要離開,柳疏桐拉住溫珩的手:“溫珩!”

溫珩看著那個隻手,緩緩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柳疏桐脫力般摔倒在地上:“阿珩——”

溫珩出了坤寧宮的門,越走越急,越走越快,甩開身後的宮人,愣愣看著紅色的牆壁,下意識抬頭看著四四方方的天轉了一圈。

一時間,偌大的皇宮,溫珩竟然找不到一個他能去的地方。

溫珩知道柳疏桐為皇位付出了多少,可是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想要這個皇位。

是柳疏桐不顧他的意願,是柳疏桐逼著他去當這個皇上!

溫珩想問柳疏桐,我既然當上了這個皇上,你又為什麼要插手朝堂之事?為什麼要讓柳家掌握兵權?為什麼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傀儡皇帝?

小時候柳疏桐逼著溫珩讀書,溫珩明白柳疏桐是為了自己好,待到少年,柳疏桐不願他與溫顏過多接觸,溫珩能理解柳疏桐的痛苦,可現在呢?

一個連自己朝堂都掌握不好的皇帝,一個連兵權都沒有的傀儡,柳疏桐也要口口聲聲說著為自己好嗎?

溫珩抱著自己蹲下來,自己原本隻想當一個普通人,可偏偏從來沒有如願過——

如果有下輩子,自己真想希望生在普通人家,和柳疏桐一起,當一對普通的母子,他們之間沒有權力造成的隔閡,母慈子孝,承歡膝下。

柳疏桐坐在地上,撫摸過地上石板的紋路:“我原本還怕珩兒和我有隔閡,沒想到,這隔閡早早就有了。”

“太後——”

“你說珩兒怎麼會那樣想呢?他是在說我控製他對不對?他是在說我不顧母子情誼,隻知爭權奪利對不對?”

“太後——”

柳疏桐不想要任何人來勸,她一句又一句的質問自己:“我把天下捧給他,是我錯了嗎?我為他清除通往皇位的阻礙,是我錯了嗎?”

“太後娘娘——”

柳疏桐抓著嬤嬤的手問道:“我錯了嗎?”

嬤嬤扶著柳疏桐坐到椅子上:“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皇上會懂的。”

柳疏桐眼角劃過淚水,最後隱入發間,自嘲道:“他會懂嗎?”

“皇上是個好孩子,會懂的。”

“他會不會怨我?”柳疏桐抓著嬤嬤急切地問道,下一秒又製止嬤嬤回答,繼而自言自語道,“他會不會恨我?”

溫顏在長公主府逗鳥,籠子裡的鳥叫的急切,它想要逃離籠子。一開始被抓回來的時候,還胖乎乎的一隻,幾日一粒米都沒吃,鳥叫聲都嘶啞了很多。

但旁邊那隻自小被養在籠子裡的鳥就不會喊叫,它溫順的吃著米,在溫顏逗它的時候,還會發出清脆的叫聲。

徐雲霆抓著籠子將兩隻鳥放在一起:“沒有見識過外麵景色的鳥,是不會想要飛出去的。”

溫顏看了一眼徐雲霆,將那隻溫順的鳥的鳥籠打開,鳥探出頭看了幾眼溫顏,又縮回籠子裡。

徐雲霆笑出聲,剛想和溫顏說話,就看見那隻鳥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衝向籠外,就算撞到了房簷,它依舊磕磕絆絆沒有停下來,朝著遠方飛出去。

溫顏看著飛遠的鳥,順手打開另一個籠門,見兩隻鳥都掙紮著飛走,說道:“鳥是不能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的,它天生就向往天空。”

溫顏將一把小米放在籠子裡:“除非籠裡有它想要的東西。”

“他們兩個人吵了一架,宮裡會暫時安寧一段日子。”徐雲霆說道。

溫顏當然知道說的那兩個人是誰,柳疏桐太想要把溫珩護在懷裡了,她不知道鳥如果長大了,就需要學會自己飛。

溫珩學會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邊處處是無形的牢籠,反抗之下,有朝一日鳥和籠子都會損壞的。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事嗎?”徐雲霆問道。

溫顏說道:“你說過那麼多事,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風月館。”

經徐雲霆一提醒,溫顏想起來這件事,說是風月館裡死了一個人:“那個人有什麼特彆的嗎?”

“我一開始說她是方茂的情人,但我現在才查到,她會配合方茂做一些其他事,比如販賣私鹽。”徐雲霆說道。

“販賣私鹽?”溫顏撥弄著籠子裡的小米,在手指轉到第三圈的時候停下,“方茂是在找死。”

“京兆尹的錢文查的如何了?”

徐雲霆說道:“就看你要讓他查出多少了。”

溫顏關上籠子:“先查一點吧,這種事要慢慢查,才能拔出蘿卜帶出泥,好好給朝堂換一批新人。”

“對了,李蘭芝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徐雲霆搖頭:“沒有頭緒,毒的來源我都查了,手腳太乾淨了,柳疏桐那邊也沒查出來什麼。”

徐雲霆雖然沒查出來皇宮裡的事,但宮外的事倒是聽說了不少,他湊到溫顏麵前說道:“禁軍新來的校尉,秦樂很滿意。邢凜的大理寺最近清閒的不行,倒是沈鬆清的禦史台出了點事情。”

溫顏聽見禦史台三個字,就想起沈鬆清,連忙問道:“什麼事?”

“禦史台那種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徐雲霆將胳膊搭在溫顏肩膀上,在溫顏眼神威脅下,又訕訕地將胳膊收回去,“禦史台排外,沈鬆清的日子不太好過。”

“他本身就是個監察禦史,也沒什麼活乾,所以就天天被人支使著做雜事。”

說到這徐雲霆拿胳膊戳著溫顏:“要不去救一下他,你一句話,他就能脫離苦海嘍。”

溫顏往旁邊躲了躲,搖搖頭:“不了。”

月上中天,溫顏還記掛著沈鬆清的事,大半晚上打著嗬欠蹲在沈府牆頭,月亮將溫顏的影子照的很大,看起來就像用來鎮宅的石頭。

沈鬆清抱著一遝公文回來的時候,被那個巨大的影子嚇得不輕,抬頭看到溫顏的時候,眼睛又亮起來。

雖然溫顏當時說要和自己假裝兩情相悅,但溫顏根本沒來找過自己,甚至在朝上都沒聽見溫顏和親的風言風語,沈鬆清差點以為是溫顏在耍他。

溫顏打著嗬欠,蹲在牆頭對著沈鬆清招手:“我睡不著,想過來找你。”

沈鬆清說道:“看長公主的樣子,不像是睡不著。”

溫顏揮手:“你過來點。”

沈鬆清疑惑著按照溫顏所說的站定。

溫顏又說:“你把公文放下。”

沈鬆清依言照做,溫顏笑著又說:“你張開手。”

沈鬆清不明所以的張開手,下一秒溫顏就從牆上跳下來,沈鬆清連忙上前兩步,生怕溫顏摔著。

溫顏結結實實倒在沈鬆清的懷抱裡:“不錯,很棒。”

沈鬆清立刻鬆開手,往後退了好步,滿臉震驚的看著溫顏。

溫顏抱著胳膊笑出聲:“我今天不開心,所以來找你。”

“為什麼不開心?”沈鬆清問道。

溫顏搖搖頭沒說話,自顧自抱起那遝公文,一隻手拉著沈鬆清走到書房。

溫顏豪氣萬丈將公文放在桌子上,又給自己拉過來一個凳子,順手點上書房的蠟燭:“你應該還有事情沒做完吧,我陪著你做。”

沈鬆清見溫顏不想細說,便識趣的沒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但——溫顏的椅子離自己太近了。

溫顏支著腦袋,她不看沈鬆清手裡的公文,就隻盯著沈鬆清看。

“我臉上有東西嗎?”沈鬆清擦著自己的臉問道。

溫顏搖頭:“沒有,就是想看你。”

沈鬆清抿唇,挺直背,不關心那道灼熱的目光,開始著手處理公文。

“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溫顏突然問道。

沈鬆清的筆沒有停下來,他一遍回答著溫顏的問題一遍說道:“我家在邊關,父親和母親在戰爭中去世了,我五歲就到小姨家住著。母親在我腦海裡沒有什麼印象,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沈鬆清停下筆,看著溫顏說道:“我隻記得,北狄人殺進村子的時候,母親將我護在懷裡逃跑,她捂著我的嘴,我隻能依稀記得那是一個驚恐的眼神,但那個眼神看向我的時候,又變得非常慈愛。”

溫顏聽完沉默良久:“北狄邊境,平民多受戰亂之苦,尤其還是先帝即位的時候。如若不是先帝尚武,恐怕你就不會失去父母。”

沈鬆清敏銳察覺出溫顏的情緒,解釋道:“但也是先帝讓我的村子不會淪為北狄鐵騎下的斷壁殘垣,那個村子裡的人不會淪為北狄的奴隸。”

“隻有將北狄打的落花流水,它才不會侵犯我朝疆土,隻有前人赴死,後人才會安居樂業。”沈鬆清看著溫顏的眼睛說道,“事實不是如此嗎?先帝還邊關五年太平了。”

溫顏笑了笑,換了個話題:“如果你的親人很愛你,但她罔顧你的意願,強迫你的行為,但她所做之事都是為了你,你應該怎麼對待她?”

沈鬆清將公文收拾好,陪著溫顏一起沉默,他知道,溫顏的心裡是有一個答案的。

“對於她的愛和恨都不純粹,隻獨留他自己一個人痛苦。”

溫顏趴在桌上,蠟燭的火光將沈鬆清的麵容照的無比柔和,溫顏問道:“你想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沈鬆清笑了笑:“你想告訴我嗎?”

溫顏狡黠一笑:“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不想知道,我就不說了。”

沈鬆清還沒想好回答,就見溫顏已經困的睡著了,她趴在桌子上,腦袋埋進臂彎裡,輕輕呼吸。

沈鬆清伸出手想要將溫顏抱去床上,在手差點觸碰到溫顏的時候,又停滯在半空,幾秒後收回來。

沈鬆清取了一個大氅披在溫顏身上,輕輕吹滅蠟燭,在黑夜裡眷戀的看著溫顏。

夜裡很冷,衝淡沈鬆清炙熱的眼神和在空氣中糾纏的兩道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