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1 / 1)

溫顏繞著牆根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地方,準備從這裡攀上去。

等溫顏氣喘籲籲坐在牆頭的時候,便知院內比自己想象的更荒涼,甚至有幾根柱子被蟲蟻啃過。

溫顏看著宮苑內的布局,終於想起這裡是哪了。

溫顏八歲的時候,溫珩五歲,安王溫修將近五歲。

當時溫珩已經到去國子監的年紀了,李天寧一開始還滿懷期待,以為溫珩能和溫顏一樣優秀,對著溫珩好言善語。

後來,溫珩在李天寧看來實在愚鈍,便開始極為嚴厲的說教,連帶著溫顏都遭殃。

溫顏某一天實在受不了了,將書仍在桌子上,和溫珩、溫修一道商量著逃學。

溫修當時沉默寡言,但三人都還是小孩,玩鬨一天之後,全都混熟了。

溫修帶著溫顏兩人到這個宮殿裡來,又不知道從哪變出一隻土黃色的小狗,捧在手心給溫顏說道:“皇姐,我們悄悄收養它吧。”

溫顏時至今日還記得,那隻小狗有水汪汪的眼睛,在用手碰它腦袋的時候,它會溫順的蹭著你的掌心,然後發出可憐的嗚咽。

“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

三個腦袋湊到一起,將小狗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

溫修第一個說道:“大黃!”

“你這名一點都不好聽。”溫珩立馬開口否認,在溫修的注視下,站起來自信的說道,“叫它麒麟,不但威武霸氣還是神獸的名字!”

“可這和狗有什麼關係?”溫修問道。

溫珩沉默地閉上嘴,又重新蹲在地上,聽起來的確和狗沒有半分關係。

溫顏摸著小狗的腦袋,說道:“叫它鯤好不好?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它從地麵飛向高空,一天就可以遊覽完整個長安,然後飛向遠方,去看宮牆以外的世界!”

“可這和狗也沒什麼關係。”溫珩在一旁說道。

在溫顏威脅之下,最終還是決定采用“鯤”這個名字。

溫修垂頭喪氣的說道:“可我們不知道宮外長什麼樣?”

“母後說,宮外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宮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溫顏說道。

溫珩跳起來反駁:“我母妃說宮外都是粗鄙之人,毫無禮儀。”

溫修將鯤抱起來:“母妃說宮外的人都沒有飯吃。”

溫修說完,立馬收獲了兩雙眼睛,溫修被盯得渾身不適應:“你們看著我乾什麼?”

“不用膳會被餓死的,你母妃騙你。”溫珩說道。

溫顏摸著後腦勺說道:“可宮外就有很多人,他們並沒有被餓死。”

最後三個人湊在一起嘀咕半晌,終於討論出結論:宮外是個奇怪的地方。

因為鯤的原因,三個人逃學頻率逐漸變高,就算李天寧盯的再緊,總有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照顧鯤。

鯤漸漸長大,需要兩隻手抱起來,三人湊在一起的時候連聲驚歎:“它長的好快!”

“我們怎麼沒有鯤長的快?”

“因為鯤有幾千裡大,現在當然要長的快一點。”

正當三個人討論的正起勁的時候,溫弘站在他們背後怒斥:“你們在乾什麼?”

溫顏眼疾手快將鯤藏在身後,溫弘後麵烏泱泱跟了一群人,在溫弘示意下,鯤立馬就被抓住。

溫顏將鯤遞過去的時候,還對一旁的宮人叮囑:“你小心一點,彆弄傷它。”

三個人在紫宸殿一排排跪著,柳疏桐聽了消息就趕過來,對著溫珩就是一頓怒罵,溫修的母親賢妃過來,抱著溫修直哭。

溫顏一個人懶散的跪在一邊,徐蘇溢當然不可能過來,她和溫弘最近又吵架了,兩人互相慪氣,誰也不理誰。

“玩物喪誌!”

溫弘將手裡的茶杯摔在地上,嚇的賢妃一哆嗦,看著溫修欲言又止。

溫弘問道:“誰養的狗?誰提出來的逃學?”

溫珩被柳疏桐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溫修不得溫弘寵愛,要是他敢說是他的小狗,溫修隻怕會被罰的更慘。

溫顏向前膝行兩步,低著頭說道:“父皇,是女兒的主意。”

溫弘一掌拍在桌子上:“溫顏!朕看你是膽子太大,不知天高地厚,禁足五日!”

溫弘看了眼溫顏,又改口道:“禁足兩日。”

溫顏沒想到懲罰隻是不痛不癢的禁足,看著溫弘生氣,還以為是大事。

溫顏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溫弘指著溫珩說道:“你把最近太傅教的文章抄十遍,明日拿來給朕看。”

溫珩立刻就想求情,回宮後母後肯定要說自己,要是抄十遍,今晚就不用睡了。

可還沒等溫珩說話,溫弘就對著溫修說道:“至於你,自己在你宮裡罰跪反思,如若再逃學,你不必去國子監了。”

溫顏當時還覺得自己處罰太輕,對著溫修的話太重,對著溫珩的處罰太過。

直至李天寧當麵將溫顏的策論燒為灰燼的時候,溫顏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因為溫弘從未對自己寄予厚望,所以在他眼裡,自己逃學隻是個小事,不值一提。而不是溫顏所想象的,寬厚的父愛。

因為不在意溫修,所以根本不會過多關注,隻不過需要他來當替罪羊。

因為溫珩是溫弘認定的太子,所以他需要日日勤勉,風雨不輟,他逃學在溫弘眼裡是頂天的大事。

所以表麵上無底線的縱容,隻是不在意,隻是沒有任何期望。

從紫宸殿出來的時候,溫珩被柳疏桐拽著手就走,回去之後溫珩恐怕不會好過,柳疏桐對溫珩一向嚴厲,冬日不能穿的太暖,每日隻能吃八分飽,除了吃飯和練習六藝,必須時刻讀書,直至深夜再睡。

溫顏想再去看一眼溫修,溫修明明什麼都沒做,可卻是被罰的最慘的。

溫顏剛走過去,賢妃立馬將溫修護在懷裡,下一秒又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妥,僵硬著鬆開手,對著溫顏點頭:“昭華公主。”

賢妃的母家在朝堂上並沒有什麼勢力,又因為柳疏桐和徐蘇溢的原因,在宮裡過的戰戰兢兢,生怕惹其他人生氣,對著溫顏也是一副膽怯的樣子。

溫顏說道:“賢娘娘,我能和修兒說兩句話嗎?”

溫顏拉著溫修走到角落:“你不用真的跪的,做個樣子就好,父皇不會讓你離開國子監的。”

溫修回到宮內的時候,賢妃立馬蹲下來抱著溫修哭道:“他們二人受你父皇寵愛,就算真的出事,你父皇也不會說什麼。”

賢妃撫摸著溫修的臉,眼淚一顆顆滾下來:“都怪母妃沒用,你才會被人欺負,我們母子二人在宮裡必須要看人眼色行事,處處小心謹慎。皇後手段冷硬,淑妃陰狠,母妃——母妃也不能護好你。”

溫修伸出手擦著賢妃的眼淚,小手拍著賢妃的後背:“母妃,兒子知道母妃處境,兒子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溫修在宮裡年歲不久,但也知道,“做樣子”是隻有受寵愛的孩子才有的特殊待遇,因為就算傳到父皇的耳朵裡,父皇也不會說什麼。

自己隻是個不受寵的孩子,自然沒有這個待遇。

兩日過後,溫顏興高采烈的去找鯤,可是滿宮都找不到,這件事又不能直接去問溫弘。溫顏找來宮裡所有的太監,終於找到那天從自己手裡結果鯤的人。

那人卻說:“鯤當夜就被放跑了,可能躲在哪個宮裡吧。”

溫顏幾乎將整個皇宮翻了一遍,直到徐蘇溢看不下去,出來說道:“狗早被柳疏桐命人打死了,你找什麼?”

溫顏著急的詢問:“死了?”

徐蘇溢轉身回去:“它不過是個不知道從哪溜進宮的畜生,你哭什麼?”

溫顏跑去看溫珩的時候,溫珩正站在院中間,手裡捧著書大聲讀,滿臉的眼淚都顧不得擦。

等溫顏去找溫修的時候,溫修又恢複以前的疏離,那幾日的玩鬨像是一個夢。

溫修最後隻問道:“鯤怎麼樣了?”

溫顏知道這件事讓溫修心底不高興,又隱約有種感覺,溫修以後不會和他們一起玩了。

如若後麵再出事,溫修會受到更多責罰,他會被溫弘厭惡,甚至還會影響賢妃。

溫顏停頓半天後說道:“我讓母後送它去宮外了。”

溫修笑道:“鯤可以替我們——”

溫修說到這臉上的笑容消失,又立刻改口:“替我去看看宮外的景色,它長大後那麼大,飛的那樣高。”

溫珩慘兮兮的過了有一月,溫顏在一月後見到溫珩的時候,溫珩的手心還是腫的。見到溫顏後,溫珩撲進溫顏懷裡,將手放在溫顏麵前:“皇姐,好痛。”

溫修又遠遠躲在角落,成了國子監裡的一個透明人,三人小隊不到一個月就解散了。

溫顏回想著鯤的樣子,它還沒長大就死在宮裡,還沒來得及像溫顏所期待的一樣,飛向宮外。

除了他們三人,沒人關心那隻狗的死活,除了溫顏,沒有人知道真相,他們二人估計現在都還以為鯤活的好好的。

溫顏忽然想喝酒,過去種種都在溫顏眼前一一浮現,宮裡葬送了太多美好的期望。

溫顏渾渾噩噩從宮牆上跳下來,腳腕不知道碰在哪裡,溫顏去檢查的時候,才發覺腳腕扭傷了。

明日還有一場宴會,溫珩也會出席,自己是不能缺席的。

這裡又沒人,溫顏不能讓人找來太醫,就在一籌莫展之際,翠翠跑過來:“殿下,您怎麼了?”

溫顏握著翠翠的手,仿佛看見了救星:“我腳崴了,叫太醫過來。”

翠翠扶著溫顏坐好,又急匆匆的去找太醫,太醫過來給溫顏診治,一番折騰下來,天邊都已經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