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觴(1 / 1)

溫顏嗬欠連天的睡在馬車裡,剛夢到自己飛到雲端,猛地一下失足從天上掉下來,溫顏從夢中驚醒,大口喘氣,順手抹了一把完全不存在的汗水。

溫顏從馬車外探出頭一看,問旁邊的翠翠:“今日怎麼這麼熱鬨?”

“啊!”翠翠說著也往窗外看了一眼,說道,“過兩日就是上巳節了。”

“上巳節?”溫顏喃喃道。

溫顏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已經上巳節了。”

翠翠隨時準備安慰溫顏,就聽得溫顏說道:“今年上巳節出去玩吧,與民同樂一番。”

“這次還要下令宵禁嗎?”翠翠問道。

溫顏笑出聲:“我前腳讓宵禁,信不信後腳我們的尚書令大人,就能當朝死諫。”

翠翠認真的點頭:“信。”

“尚書令大人一向看不慣殿下。”翠翠在一旁念叨,溫顏倒是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早些年溫顏剛到國子監的時候,當時的李天寧大讚溫顏資質上佳,更是不顧其他國子監的學生,對著溫顏一對一輔導,意圖將滿身才學都教給溫顏。

不知什麼時候起,李天寧嘴裡說出的話不再是“昭華公主作的此詩甚好。”

“昭華公主以史喻今,不愧我李天寧之名。”

“臣見昭華公主又有長進了。”

李天寧的話變成“長公主殿下紈絝胡鬨。”

“長公主殿下不知禮數。”

“長公主殿下有違宮規。”

宮規,宮規,全都是宮規。

這宮規偏偏都隻是為自己一人而設嗎?

溫顏揉著刺痛的太陽穴,腦海裡一會是李天寧坐在自己對麵,撫著胡須讚揚。一會是李天寧一臉冷漠的在朝堂上,站自己在對麵,求當時的先帝,求現在的皇上,要求懲處自己。

最後兩個身影彙聚在一起,李天寧愈發年老,頭發也變得花白,隻有挺立的脊背,像鬆柏一樣矗立在那裡,背後寫著“宮規”。

又是一年上巳節,溫顏專門披了一身白色大氅,又拿麵紗擋住臉,以免自己走在大街上,周圍的百姓一見自己過來,逃命似的跑了,這還如何與民同樂。

溫顏偷溜出去的時候,正是最熱鬨的時候,人來人往,人最多的地方都是些舞獅表演,或者是噴火雜耍。

每個鋪子上麵都掛著燈籠,夜晚也不至於看不清楚。長安城裡最大的那條河,從城外流進又流出。

每年上巳節,那條河會被用來擺著酒杯,酒杯停下便當即吟詩一首,被大多數風流才子命名為曲水流觴。

去年的上巳節,得知柳疏桐會派人刺殺,溫顏為了以防萬一,直接下令全城宵禁。

當時晚上大街上冷冷清清,一點人氣都沒有,全然沒有今年熱鬨。

溫顏進了人群就像魚跑進水裡,後麵的翠翠完全跟不上溫顏的腳步。

翠翠最終停在一家古玩鋪子前,準備拿著溫顏的錢袋進去大肆挑選一番。

翠翠踏進殿內的腳步頓住,忽然有點擔心自家殿下。

算了,長安城這麼安全,不會出什麼事的,翠翠給自己做好心理疏導,毫不猶豫走進鋪子內。

溫顏一個人跑到一條不大熱鬨的街道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一串糖葫蘆。剛打算直接全部買走,才發現出門帶的所有銀兩全部在翠翠身上,早知道不那麼快甩開翠翠了。

“姑娘,要來一個嗎?”

溫顏聞言擺擺手:“不了,沒錢。”然後繼續盯著糖葫蘆看。

“三串糖葫蘆。”一個聲音闖進溫顏的耳朵,溫顏一看,這不是熟人沈鬆清。

“公子,我可以借你一些銀兩嗎?”溫顏問道。

沈鬆清遞錢的手頓住,往周圍環視一圈,最終指著自己:“姑娘是在和我說話嗎?”

溫顏點頭,沈鬆清更是直接呆愣在原地:“姑娘,我們素不相識——”

溫顏這才想起一個正常人是不會在大街上隨便找人借錢的,於是溫顏學著畫本上的樣子,假模假樣擦著眼淚:“我與侍女走散了,如今沒有銀兩,待我找到我侍女,定雙倍奉還。”

“沈兄,還沒買好嗎?”孫進寶扯著安光良的衣袖,仗著身高揮著手遠遠喊道。

“這位姑娘——”

沈鬆清剛想遞給溫顏銀兩,孫進寶就擠到麵前,用力拍了一下沈鬆清的肩膀:“你想去曲水流觴嗎?聽說你們讀書人都喜歡往那裡鑽。”

孫進寶又看見沈鬆清將銀兩遞給溫顏,又說道:“這一路走來見了好幾個擺攤的姑娘,長安城真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沈鬆清見孫進寶誤會,在一旁解釋道:“不是,是這位姑娘和侍女走散了,身上沒有錢財,我正想借她些許。”

“原來如此。”

溫顏拿著糖葫蘆,終於認出了後麵來的兩個人是誰,這是當時為沈鬆清解圍的人,見三人即將要走,溫顏出聲道:“諸位也要去曲水流觴嗎?”

“是的,姑娘。”

“我也有意去觀摩一番,不如同去?”溫顏說道。

“這——”沈鬆清還沒來得及拒絕,孫進寶已經笑著同意了,“當然可以,人多熱鬨。”

“長安城就是繁華,上巳節人是真多。”孫進寶走在路上讚歎。

“當今皇上勵精圖治,長安自然繁華,也希望有朝一日,邊陲城鎮也能如此繁華就好了。”安光良順著孫進寶的話頭說道。

“邊陲鮮有人煙,更何況北狄虎視眈眈,能有這一日,必然是萬國來朝,四海升平。”溫顏說道。

“我見姑娘像是長安人士,對邊陲之地也有了解嗎?”安光良問道。

“家兄近日的書信中多有提及。”

“原來如此。”

溫顏看著一旁的沈鬆清默不作聲,自己手裡的糖葫蘆已經吃完了,而他手裡的東西依舊完好無損的拿在手上。

“還未問恩公尊姓大名?”

沈鬆清微微頷首:“沈竹字鬆清。”

“三位是參加這次殿試的嗎?”溫顏問道。

“對,俺這兩位兄弟,都可厲害了。”孫進寶拍著安光良和沈鬆清的肩膀,一臉自豪,比著大拇指讚歎,“絕對是這個。”

“聽聞最近京兆尹把一個案卷移交給大理寺了,諸位可有聽聞?”溫顏不經意的提起。

隻見沈鬆清握著糖葫蘆的手緊了緊,其餘兩人都沒什麼太大反應。

安光良的表情像正常人一樣,大多是對於季子平的惋惜,孫進寶是對樓易的義憤填膺。

一般來說,對一件大事,往往是默不作聲的那些人更重要。

溫顏對曲水流觴沒什麼興趣,大多是一些沽名釣譽之輩,亦或者是想在長安城闖出一番風頭的人物,隻可惜,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溫顏被一番高談闊論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國定則民安,君仁則天下安。行仁政,愛百姓,古往今來仁君也。故帝當夙夜孜孜,惟欲清淨,使天下無事。不興徭役,則年穀豐稔,百姓安樂。”

溫顏定睛一看,中間圍著的那個仁兄,更是熟人,不是樓聞還能是誰?

樓聞早年有多紈絝,溫顏是知道的,溫顏碰見樓聞強搶民女,也不是一次兩次。

溫顏更不可能相信,被李天寧逐出國子監,言愚鈍輕狂之人,能在短短幾年內敬君愛民。

溫顏指著樓聞問道:“諸位認識那人嗎?”

“沽名釣譽之輩。”

“我等並不認識此人。”

“沈兄,那個要對你動手的人。”

三句話同時說出,溫顏好笑的看著三個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安光良打了個圓場:“姑娘,其實我們並不認識此人。”

“你們不認識,我認識。”溫顏說道。

“樓聞,禮部尚書之子。搶奪民女充入府邸為奴,不過幾日,那些女子大多數被卷了草席扔去城外,而他會給女子家屬豐厚的銀兩,讓他們自此遠離長安。”

安光良一派的笑容變得謹慎,雙手在前虛虛護著旁邊的兩人:“姑娘為何對這件事如此清楚?”

溫顏站在三人對麵,本來還算親密的距離瞬間疏遠,溫顏沒理會安光良的反應:“我阿姊前幾日剛進了禮部尚書的府邸,估計過兩日就能回來了。”

安光良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無意提起姑娘的傷心事。”

“無妨。”

就在溫顏以為沈鬆清沒有上鉤的時候,沈鬆清忽然道:“姑娘此言當真?”

溫顏笑了笑:“當然。”

孫進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明白為什麼沈鬆清又忽然提及這件事,一旁的安光良似乎看懂了局勢,拉著沈鬆清的衣袖,對著沈鬆清輕微搖頭。

沈鬆清對著安光良笑了笑,接著說道:“姑娘可否一敘?”

溫顏沒有來得及應答,安光良攔住沈鬆清的去路:“姑娘有意找我等幫忙,但我等也隻是普通的讀書人,能力有限。”

溫顏知道餌已經拋出去了,就看魚兒上不上鉤了,於是頷首道:“告辭。”

“沈兄,殿試在即,你大可等殿試結束,被皇上賜予官職後,以官員身份調查此事,而不是現在以卵擊石。樓聞不足掛齒,他的父親樓易已經是多年的禮部尚書,深受皇上寵信,何故要為此事擔上你的前途。”安光良對著沈鬆清說道。

沈鬆清看了溫顏的背影一眼,說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話:“季子平的母親去京兆尹狀告樓易。”

“這與這件事有何關係——”安光良說著便反應過來,看了一眼遠處的樓聞,“沈兄是指與季子平換卷的人是樓聞?”

“季子平與我曾有數麵之緣,他的才學與見識絕不在你我之下,甚至他所言的為官之道,我更是自愧不如。”沈鬆清收回眼神,“這是最好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