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遇刺(1 / 1)

臣不敢 愛吃小蛋糕 5440 字 13天前

清瘦的身軀貼近蕭策安手臂,隱隱帶著熱意。

蕭策安轉頭,下巴抵上楊柳烏黑的發頂,癢癢的,卻能感受到他扯著自己手時微微收緊的力道。

一隻手被他慎重地握著,手背上輕柔的觸感帶過一層層酥意。

直到楊柳抬頭,那雙不再迷蒙的眼睛裡濕漉漉的,透著幾分緊張惶惑,蕭策安才回握回去,微不可查地搖頭。

楊柳胸腔裡一顆心砰砰跳。

上一次見血,是在竇將軍的大牢裡,她不遠不近地看著,但這次,她幾乎能預料到賊人揮劍時的狠辣。

隻是這血要從她身上流出。

她喉嚨乾澀得厲害,聽著鞋尖碾過積雪的細微聲響,看到凍枝上一簇簇雪簌簌落下,漸漸升騰起一種微妙的情緒。

血是熱的,腳步是虛浮的,心跳得極快,那種名為害怕的恐懼卻漸次減弱,腦袋一點點變得極為清醒。

楊柳甚至覺得目光比尋常清明,看得更遠更高,狀若觀景,仗著過目不忘,行路的功夫便一直在記憶中尋求突破點,忽得抬眸望向蕭策安。

他步伐沉穩,不為所動,麵容沉肅,似乎如臨大敵,眉頭卻不曾皺一下,隻是一直拉著楊柳以示安撫。楊柳甩了甩,沒甩開,還換來他疑惑一瞥。

楊柳心裡冷哼一聲。那麼多暗衛藏著,居然一聲不吭,存心嚇唬她,還來裝好人。

但不知他計劃,楊柳暫且壓下,並不發作,隻順著他一起往山上走。

刺客行動時,楊柳的反應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快。

趙慶是個中好手,自從上山後,就越發緊繃,不著痕跡地貼近楊柳,第一時間近身保護楊柳和蕭策安。

蕭策安錦衣奪目,月輝下更甚,刺客目標明確,直奔蕭策安,令人防不勝防。

但蕭策安身手非尋常刺客能及,眾刺客見勢不敵,退而求其次,糾纏蕭策安的暗衛,唯獨留下一位功夫高強的銀麵刺客與蕭策安纏鬥。

二人一路纏鬥,漸行漸遠。楊柳躲在角落裡,看雙方膠著的狀態,繞了些路悄悄追了上去。

循著打鬥的痕跡,她到時,蕭策安已經綁了刺客,揭下他銀麵,揮劍就要刺向他心窩。

楊柳瞥了一眼,道:“殿下,此人須留活口。”

蕭策安冷哼:“頑賊命不當死。”

他早卸了此人下巴,迫他棄了毒藥,又將錦衣披在刺客身上,冰雪覆之,露出未著金線的領口一角,劈暈了他。

衣上有信香,隻等侍衛尋來便是。

走過不遠,有脫群的刺客徘徊,聞聲追來。

楊柳被蕭策安拉著一路疾行,穿過重重枯枝冰雪。

夜色本迷蒙,但月輝映雪,足以視物。

楊柳從沒有跑得這麼快過,長風貫穿咽喉,火辣辣地疼,小腿上火灼一般的痛感,全憑一口氣撐著,又被蕭策安半拖半拽,勉強算跟得上。

雪地裡突然伸出一隻手,猛地攥住楊柳的腳踝。是個負傷的刺客,凍得麵色青白,眼中滿是仇恨,力道大得幾乎要擰斷楊柳的足骨。

一把鋥亮的匕首從眼前一閃而過,刺客手腕一條紅線見血,楊柳得以脫身。

這般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又追上來的幾個刺客都被蕭策安了解,應當是擺脫了刺客。

天空飄起雪花,落在他們留下的痕跡上,一切都了無蹤跡,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踩上一塊銳石時,蕭策安悶哼一聲。

楊柳低呼:“殿下,您的腿……”

蕭策安垂首,“小傷罷了,繼續走。”

“不行,”楊柳勸住他,“凍壞了腿可怎麼辦?”

鮮血浸濕一片中衣,汩汩而出,他左腿打顫,麵色依舊沉穩,隻是望望四周:“找個高些的地方,等著他們找過來。”

他還要繼續走,忽然一支流矢射來,刺客飛撲而止,趁著蕭策安行動不便的功夫扭打在一起。

卻是“噗通”一聲,兩人落入獵戶捕殺野豬的巨坑。蕭策安機警,壓著那刺客,沒被尖銳的捕獸木刺穿身體而死。隻是腿傷受此牽扯,竟動彈不得。

刺客掙紮幾下,沒了聲息,楊柳從坑洞上探出腦袋,目測這坑竟比蕭策安還要高出幾頭。

壁上有獵戶進出設下的借力洞,如今結了冰霜,蕭策安左腿又不能用力,如何出來便又成了難題。

“您等著,臣去找些東西。”

楊柳在山裡打轉,幸而她記性好,從沒有迷路的煩擾,運氣也不錯,找到一處獵戶暫時安身的山洞,取了尖嘴鐵鍬,一刻不停地往回趕。

一路上不見有其他刺客,料想之後也不會再有了。但楊柳怕蕭策安一個人在坑裡待久了出意外,還是加快了步伐。

離坑洞越來越近,楊柳聽到一聲長長的哀嗚著的狼鳴,心不由一緊。

待到時,一頭狼倒在坑裡,蕭策安拿著木辭沉默地鑿牆,腳邊堆了厚厚一層凍土,見了楊柳,這才丟掉木刺,理了理衣衫。

楊柳沒多想,一鐵鍬下去,土卻凍得太結實,根本就鑿不動。

蕭策安皺眉:“扔下來。你還帶了什麼?”

“斧頭。”

“砍棵樹,要不大不小的,”頓了頓,他道,“算了,找一棵傷不著你的。”

楊柳便走了,不多時拖著樹過來,見他已經在下麵把木刺都削了,略帶了幾根,順著木頭艱難地上來。

他這狀況,肯定是走不了了。

楊柳這次要背他,他便沒拒絕。

他真的很重很重。

楊柳有時候都想,他莫不是吃豬食長大的?否則怎麼會重成這樣,還硬邦邦的,簡直要壓垮人了。

但身後安靜得過分。

於是楊柳抽空問道:“殿下,殿下?”

“還活著。”

楊柳怕他昏睡過去,沒話找話:“您晚上上山祈福做什麼?找大興國寺的慧能大師,不是更好嗎?”

“你是怕了這登山的苦。”

楊柳大方承認:“對呀,臣晚上睡覺,白天吃喝玩樂,正是舒服呢。”

可惜他明知今夜有埋伏,還故意載她過來。

蕭策安道:“你便是如此,才荒廢了大好年華。”

楊柳不喜歡聽他教訓人的話,滿口應下,也不提改過,換了幾個話題。背後人沒了聲息,隻拿腦袋蹭了楊柳頸窩幾下,沉沉睡去。

等楊柳帶他回山洞,生了火,從衣衫上撕了一截,放進煮的那一鍋雪水裡,要取他手中的匕首時,他卻乍然睜眼,眸中冷光湛湛。

楊柳笑笑:“殿下,彆怕,臣隻是看看您的傷口。”

她從荷包裡取出止血的傷藥,在他麵前晃了晃,遞給他看:“止血的。”

蕭策安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看到在那鍋沸騰的雪水中鼓動的布條,道:“你轉過去。”

等楊柳回頭時,他已經自己揭下了左邊小腿上黏連的中衣。傷口再次被扯動,血肉模糊,看得楊柳一時都愣住了,回過神來幫他包紮。

蕭策安新奇:“你今晚不怕血了?”

“還是怕的,”楊柳道,“但仔細想來,臣也沒做什麼,多數時候都是殿下您動手。”

“何況臣從前同人講話時,內心的惶恐不比性命垂危少,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該跑跑該跳跳。”

“而且這次還有您,臣是不敢動手,但還是不拖後腿的。”

蕭策安隻是聽著,望著山洞外的風雪。這麼大的雪,一切都會被掩埋。

楊柳安慰他:“殿下您放心,臣從不迷路,明天天亮了,就背您下山。”

他嘲諷:“你背得動嗎?”

楊柳今夜算是耐著性子答話了:“殿下您隻管等著就是。”

她坐在火堆旁,眉眼間滿是溫煦的笑意。

甚至蕭策安費勁帶回來的木刺,也被楊柳插在狹窄的洞口,至少能防上一防山間的野獸。

分明該是個不眠之夜,卻稀鬆平常如同每一個寧靜的夜晚。

火星劈裡啪啦,山洞中都是火舌映出的暖光。楊柳覺得這時候就該來一床錦被,擁被而眠,什麼也不乾,偶爾看看黑夜飄雪,也挺舒服的。

但蕭策安看起來狀況不太好,情緒也甚是低沉,楊柳又不能棄之不管,怕他睡過去,開始給他講先王帶著百姓漁獵采集到安居建邦的生活,講聖王的治世之道。

都是陳太傅講給楊柳的,楊柳不過是複述。

偶爾看他困了,便講些有趣的逗他。

最後摸摸他額頭,故作輕鬆:“殿下,您發熱了。但不打緊,天很快就會亮,不會有事的。”

獵戶留下的木柴並不多,楊柳省著用,火還是滅了,隻留下星星點點的餘燼在夜中明滅。

楊柳起身,手腕被扯住,回頭溫聲道:“殿下,臣就在此處。”

她翻了翻荷包,見還有幾枚金葉子,取出一枚放在獵戶的置物架上,又一枚稍藏得隱蔽了些,剩下的都留著應急。

蕭策安隻聽到楊柳匆匆的腳步聲,不過片刻,人已經跪坐在他對麵,驚喜道:“殿下,您看這是什麼!”

他定睛去看,在灰暗的夜色中,隻朦朧便出那是一隻做工粗糙的木碗,外沿還有許多未曾磨去的凸起。

楊柳見他不說話,自個兒用殘餘的雪水燙了碗,從另一隻荷包裡倒出肉乾和果脯,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裡麵,端正擺在蕭策安麵前,眼眸亮晶晶看他:“殿下,您快祈福。”

“今夜冒昧,實在寒酸,但請大師勿怪,求您聽一聽我家殿下的心願。明日必定備齊犧牲布帛。敬奉,敬奉!”

行事匆忙,蕭策安先前不過在心中禱告一二,遠不及楊柳重視。

但看楊柳真摯情態,他胸腔卻漸漸漲滿,像是外麵的鵝毛大雪也一層層落入心底,不知不覺,已被悄然侵占。即便雪化融水,也不過是在經脈中周旋。

楊柳看他閉眼,似乎在沉思,自個兒也靠壁坐下,無聊地翻著火星,頭一次覺得夜是如此漫長。

她心裡歎氣,又來找話題:“殿下,聽說您少年時就隨父出征,能給小臣講講您從前的事嗎?”

蕭策安定了一瞬,嗓音無悲無喜:“孤幼時,先生教孤的都是仁義道德,手上是不染血的。”

楊柳壓著困意,努力睜大眼睛:“之後呢?”

蕭策安道:“十三歲那年,父皇與趙王大戰,侍衛護送孤時遭遇亂兵,孤乘踏雲馬誤入荒漠。打轉了幾天,找不到出去的路,無人接應。水囊無水,踏雲旱熱而死,毒蟲眾多。日頭大時,就剖開踏雲馬腹,蜷在其中,勉強苟活。孤武藝尚可,帶著馬血、馬肉和長劍,夜觀天象,一路南行。其後便入行伍,直至天下大定。”

他講得很平很淡,顯然沒什麼講故事的天分,但楊柳聽得入神,一言不發,蕭策安含笑問:“困了?”

“沒,”楊柳道,“一時欽佩。”

“楊柳,孤最後再問你一次,為何忠於孤?”

楊柳不明白他為何執著於此:“臣入東宮第一日,就在太傅麵前立過誓,永生效忠於您,絕不背棄。”

蕭策安沉默,手指蜷了蜷。

效忠之心,竟是因為一句誓言嗎?

楊柳道:“殿下,其實臣偶爾還是很羨慕您的。因為您是您,所以會有無數素昧平生的人為您舍生取義,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性命。”

天子乃一國之主,太子也是國之根本。天子家事亦如國事,皇位更替、太子之爭,涉及這天下至高權柄,貞正之士,無人願意看到皇權爭鬥。

蕭策安道:“有話直說。”

楊柳笑笑:“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是您?如今天下大定,您已無需以身犯險。若您因此負傷,會有人心疼的。”

蕭策安隻是聽著,冷不丁發問:“你也會?”

楊柳愣了一下,回:“那是自然。”

她還蠻心虛的。和蕭策安同行,一路下來,他落了滿身傷,她倒是毫發無損,也不知明日該如何交代,不禁一陣發愁。

蕭策安卻低聲道:“睡吧,孤自有分寸。”

依照楊柳的想法,是不樂意讓他睡的,但見他眉目中有疲色,她默默看了一會兒,也就由他去了,隻是守著夜,偶爾摸一摸他額頭。

也隻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楊柳才驚覺自己的手是抖著的,心緒也並不寧靜。她抱膝坐了會兒,放輕步子到洞口去看,卻黑漆漆地望不見前路,這才憂心忡忡地退回來。

無意間碰到蕭策安的手,冰塊一樣的冷,不禁又是眉心一跳。

冬日衣衫厚,又裡三層外三層,楊柳猶豫了會兒,解下冬衣圍在他身上。

她除了冷,看起來也隻是瘦弱單薄,瞧不出什麼彆的,不會暴露,本就是困極強撐了一路,不久便點著腦袋睡著了。

也正在此時,蕭策安睜開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