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聽這話,呆愣了片刻,忽而怒起:“誰欺負了你?”都連夜進宮告狀了,可見不是小事兒!
辛頌從容不迫的坐在桌案旁喝茶,將下午溶月山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末了添油加醋道:“那群家仆置我天家威嚴於不顧,如此囂張,簡直目無王法,皇嫂在皇家園林裡遭此委屈,此事斷不能忍。”
太子邊披袍子邊道:“確實可惡。”他暗自揣度,若是懲治幾個奴仆,這事兒雉奴不會連夜進宮大張旗鼓的尋他,恐怕還有彆的。
果然,辛頌停頓了一下說道:“那虞府婆子身上掉了數張塗了朱砂的小人,在皇家宮苑裡行厭勝之術,簡直活夠了。”
太子亦是一驚,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辛頌將長安縣令審出的供詞拍到太子跟前道:“真真是天下奇聞,不知那虞大夫人包藏的什麼禍心?”
太子仔細翻了翻供詞,陷入沉思之中,這事兒可大可小,處置不好又是一場血雨腥風。此時整飭虞家顯然不是最好的時機,他心中一直想扳倒的是滎陽鄭氏,如今正是拉攏虞氏之際,若為此事動了虞氏,鄭氏失去牽製就更難以撼動了。
太子思來想去,將這個太極打了回去,他抬頭問道:“雉奴意下如何?”
辛頌聞言便知太子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心下暗歎:皇嫂真是淒慘,自己此刻不站出來,恐怕沒人為她出頭了。
“皇威不可損,虞氏必須受到懲罰。”辛頌堅持道,“此事是由虞氏後宅所起,虞會舟不在府中,他的後院缺乏管教,不妨這樣,皇兄遣八個嚴厲的教養嬤嬤送去虞家,再下道旨意斥責一番。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怎麼處置虞會舟的後宅,讓他自己想辦法去。”
辛頌將那幾張供詞拿到手中彈了彈說道:“必須原封不動的給虞會舟寄去,他自會給皇兄一個滿意的答複。”
太子意動,虞會舟此人滑不溜秋聰明至極,他一直想與虞氏聯手對付鄭氏,無奈總不得法門,如今有了這把柄在他手上,虞會舟定會為他所用,此計妙也。
太子連忙召東宮屬官撰寫訓斥虞氏的諭旨,辛頌並未著急回聞月山莊,而是在一旁盯著看著,看來看去覺得不解氣,自己揮退屬官親自執筆,洋洋灑灑寫了數百字,這才算滿意了。
天才蒙蒙亮,太子陪著鬥誌昂揚的弟弟一夜未睡,等敲定一切後立馬派宣旨太監去虞家宣讀太子旨意。
虞家老太爺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忙命人灑掃庭院,陳案焚香,自己拄著龍頭拐杖顫巍巍的走到香案前下跪接旨。
負責宣旨的太監麵容整肅,聲如洪鐘,足足花了兩刻鐘才抑揚頓挫的將諭旨宣讀完,虞老太爺跪的頭暈目眩,一聽宣旨內容臉上火辣辣的,很有幾分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他目光如鷹隼一般狠狠的剜了虞大夫人嶽氏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虞大夫人收到公公的白眼,心臟猛然一抖,唬得夠嗆,不禁暗地裡抱怨道:虞向晴果然是個喪門星,沾到她準沒好事!
末了,宣旨太監揮了揮拂塵,一板一眼的說道:“虞老太師接旨吧,這是太子殿下賜下的八個教養嬤嬤,好好教教虞大夫人規矩,太子妃本就身子骨弱,天家開恩允她去皇莊靜養,娘娘她哪裡就禁得起這番打擾,諭旨和教養嬤嬤咱家給您留下了,好自為之吧。”
“臣領旨謝恩。”虞老太師羞愧難當的接了旨,被人妥帖的攙扶了起來,見宮裡的人出了府,他這才怒氣橫生的問道:“嶽氏,你到底都乾了什麼蠢事?惹太子殿下這般不悅!”
一時間,虞家雞飛狗跳,自不必說。
卻說長安縣令審出的供詞落入外任的虞會舟手裡時,素來從容淡定的人瞬間被驚出一身冷汗!
虞會舟仔細翻閱了供詞,確定信件是東宮密使八百裡加急連夜送來的,他心中波瀾頓起,再不安生。
“大人,此事不像是太子的行事作風。”虞會舟的門客擰眉思索片刻後猜測道。
“他若是有這般敲山震虎的手段,祈王壓根回不了長安。”虞會舟淡淡道。
“哦?這難不成是祈王的意思?”門客驚疑不定道。
虞會舟看過送去虞家的那封諭旨的抄件後,唇角不禁抽了抽,低聲道:“這經年不說話的人,乍一開口嘴巴跟淬了毒一樣,半點情麵都不肯留。”
門客略一撚須,思忖道:“這供詞是長安縣衙的原件,那上麵將這個送來,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
虞會舟搖了搖頭,沉聲道:“沒那麼簡單,他隻是不想臟了自己的手而已。”若自己給不出令人滿意的答複,祈王殿下可不是個好脾氣,他會親自出手令自己滿意的。
虞會舟目光微頓,沉思片刻提筆寫了一封家書傳回長安。
沒過多久,虞家以大夫人養胎為由,奪了她主持中饋之權,圈在後院裡不得外出。
消息傳到溶月山莊時,碧桃不禁拍手稱快道:“果然蒼天有眼,大夫人也算是自食苦果,自作自受!這下總不用擔心她尋咱們主子的晦氣了!”
碧月失笑的搖了搖頭,她前幾日偶聽高遠提起過,自打那日鬨劇後,祈王殿下並沒有回隔壁的聞月山莊,而是直接進了京且一夜未歸,這才有了後麵的這些事情,與其說老天爺長了眼,不如說祈王殿下有善心,不然誰會為爹娘不親夫君不疼的主子出頭呢。
碧月在心中對祈王又添了幾分敬重,她手中收拾著主子學梵文的手稿,目光突然一頓,梵文她不認得,但譯文她是識得的,不僅認識而且異常熟悉!這等書寫習慣是朝安公子才會有的,她大腦一片空白!
她火速將碧桃招至麵前道:“碧桃,你看!”
碧桃雖然性子果敢潑辣大大咧咧的,實則心細如發,她接過手稿一看,不禁暗惱道:“怎麼又把公子用過的草稿拿了出來,這東西丟一張便少一張了,等到時候主子清醒過來還不定怎樣難過呢,快快收好!快快收好!”
碧月將手指搭在碧桃的手臂上,製止道:“你也覺得此手稿出自朝安公子之手?”
碧桃頭腦一懵,訝異道:“不是?”
碧月果斷的搖了搖頭。
碧桃指了指內室道:“原來是主子臨摹的啊。”
碧月又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是祈王殿下寫的!”
“什麼?!”碧桃過於驚訝,聲音都拔高了不少!
“噓!你嚷嚷什麼?!”碧月急道。
碧桃拿過另外幾張手稿仔細翻了翻,納悶道:“祈王殿下臨摹朝安公子的筆跡做什麼?啊!難不成他看上了咱們主子。”
“你這小蹄子怎麼嘴上沒個把門的,隨口胡咧咧什麼?!小心惹出禍端!”碧月橫了她一眼說道,“我們都沒跟祈王殿下細說過朝安公子的故事,他如何知道的那麼詳細,這筆跡不像是他臨摹的,有沒有可能他本身就是這麼寫字的?”
碧桃被碧月說的一愣一愣的,她砸巴了砸巴嘴唇道:“你是懷疑……”
碧月單豎起食指擋在唇中道:“噓!不必說出來。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碧桃仔細思索了半晌,亦不敢確定什麼,隻喃喃道:“當初臥佛寺出事,我們仔細比對過的,不然主子也不會……難過成這樣。可你驀然說……”
隨即,她猛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吧,若真是你想的那樣,他為什麼不與我們相認?”
碧月低聲道:“現在主子可是他皇嫂!就像虞家這事兒,祈王殿下也是通過太子殿下才好對虞家施壓的,不然那麼要頭要臉的人家會把當家主母圈禁起來?”
碧桃迷茫的目光逐漸堅定,她矢口否認道:“不對,朝安公子和主子如此投緣本質他們是一類人,有些相似的遭遇,像嚴冬報團取暖的小獸,主子對他的心跟他對主子的心是一樣的,若朝安公子知道自己喜歡的女子嫁給了他兄長,而且還過的不甚喜樂,你猜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平靜?他必得發瘋將主子搶過去的!”
碧月聞言凝眉深思,碧桃說的不無道理,但沉思良久後,她突然開口說道:“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朱砂痣,一模一樣的喜歡明前龍井,一模一樣的口味清淡,一模一樣的精通梵經,而且我聽人說祈王殿下不是養在宮裡長大的,他是三年前才從外麵認祖歸宗的,你說……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些?”
“可是朝安公子天生修閉口禪的,不會開口說話,也沒祈王殿下身上這股殺伐氣,更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主子嫁入東宮。”碧桃回道。
“這一切太讓人琢磨不透了。”碧桃碧月異口同聲道。
“我倒希望是我想得那樣的,隻有朝安公子在世,才能重新喚回主子的神智。”碧月歎息道。
“可凡人怎可逆轉陰陽呢?”碧桃低聲道,“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主子那樣好的人,不該總受世事磋磨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