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窗邊的月牙幾上擺放著一卷梵文經書,辛頌隨意翻了幾頁,發現一個抄誤,便拾筆改了過來,他又往後翻了翻,後麵的紙頁很新很乾淨,便猜測她不會梵文,讀經也隻讀到前麵有譯文的地方。

左右閒來無事,他執筆將後麵的梵經一道譯完,寫在案幾散落的那幾張空白的宣紙上,晾乾墨跡後又將宣紙夾在經書斷譯的地方,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他譯經的模樣十分恬靜聖潔,陽光透過窗紗照在他俊美的臉上,光影變幻中他像極了滿目慈悲俯視疾苦人間的神佛。

碧月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錯了一樣,隨手拽過碧桃來指了指辛頌所在的地方,竊竊私語道:“你看祈王殿下那邊……”

一向大大咧咧的碧桃也驚住了,喃喃道:“像,真像!簡直一模一樣。”

高遠正好從她們身側路過,莫名其妙道:“像什麼?”

碧桃碧月連忙擺了擺手,尷尬笑道:“沒什麼,高侍衛,謝謝你能請來祈王殿下,你吃橘子嗎?”

高揚越過他哥,先拿了個橘子三下五除二剝開吃了,未料瞬間眉眼擠到了一處:“怎地這麼酸?”

碧桃碧月搖了搖頭道:“很酸嗎?我們沒嘗過。”其實,以往主子清醒的時候,她們何曾短過這些零嘴,隻是近來主子病了,又被驅逐到了皇莊上,東宮那邊來送份例的奴才看碟下菜,分量減了不少,她們便不再吃了,都留給主子補身體,沒成想不僅量少味道也酸澀不已。

辛頌譯完經書後,將佛經放回原位,甫一出門便聽見自己的親衛在和碧桃碧月討論橘子的事兒。

這他倒是知道些,倒也不是東宮的人故意缺德,是太子沒錢了,整個東宮都過的緊緊巴巴,宮裡分的是甘美多汁的蜜橘,想必被東宮的人拿去賣了換錢,溶月山莊這裡的橘子必是外麵西市裡的便宜貨。

辛頌扶額,決定給他皇兄留兩分臉麵,沒有拆穿此事,遂吩咐高遠高揚道:“聞月山莊有兩筐蜜橘,你們著人搬過來。”

碧桃碧月實在過意不去,便想推拒道:“殿下,這……”

“本王口味清淡,向來不愛此物,留著也無甚用。”辛頌淡淡的說道。

碧桃碧月忙道:“謝殿下賞賜。”

她們心裡知道,這樣可口的鮮果哪裡沒用了,即便自己不愛吃,留著賞賜下人也能籠絡人心,但祈王殿下肯給主子,祈王殿下真是菩薩心腸!

碧桃碧月無以為報,歡天喜地的去小廚房給辛頌端剛出鍋的點心,高遠高揚去聞月山莊抬蜜橘,辛頌在院子裡閒庭信步。

忽而,吱呀一聲,屋門開了。

辛頌應聲回望,見虞向晴衣衫單薄立於房門處,便道:“碧桃碧月她們去膳房了,待會兒過來,這裡風硬你去屋裡等著便是。”

虞向晴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我不找她們。”

辛頌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虞向晴索性跨出門檻,走到辛頌麵前伸手環住他的勁腰道:“你還在,真好!”

溫香軟玉在懷,辛頌胸口處的心跳越來越聒噪,漸漸的他的耳朵尖也微微泛著紅暈,像初夏盛綻的石榴花。

良久,他悄悄收攏了手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肩頭道:“身子好些了麼?”

虞向晴睡了一陣,氣色好多了,精神頭也足了不少,於是點點頭道:“嗯,好些了。”她指了指窗邊放著的那本佛經道,“本是放著等你來教我譯梵經呢,沒成想你自己倒把活兒全乾了。”

“想學梵文?”辛頌問道。

“很想學。”虞向晴點了點頭說道。

“我來教你。”辛頌自告奮勇提議道。

“會不會打擾你?”虞向晴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辛頌搖了搖頭道:“不會,我每日申時末過來教你一個時辰如何?”

虞向晴聞言霍然抬頭注視著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繁星一樣,美得動人心魄。

辛頌驀然一怔,而後哄說道:“不過你得聽話,每日按時吃飯睡覺,不許身上帶著病就去門口守著。”

虞向晴滿口答應,他說的這些她都能做到的。

“每天都來?”她複問了一遍。

“嗯,每天都來,若有事耽擱了,我會提前著人告訴你,所以,不必去大門口呆呆的守著。”辛頌叮囑道。

“我那樣很呆嗎?”虞向晴不自在的詢問道。

辛頌低咳一聲,正色道:“外頭風硬,會吹壞身子的。”

虞向晴打量著他的神色,討好道:“往後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

辛頌頓覺有些不對勁,她沒有小期口中說的那樣凶悍和瘋狂,乖巧的像隻小貓,他說什麼她都會認真聽著,過分柔順了些。

按說,他與皇兄長得那樣像,她能一眼分辨出皇兄不是那人,沒道理到自己這裡她反而認不出來了,她隻是病了又不是傻了,但這幾次接觸下來,她似乎並不排斥自己,真是怪哉。

辛頌按下心底的異樣,將人勸進了花廳裡,他拿過之前看過的那本梵經,開始教她一些簡單的梵文詞彙。

碧桃碧月端著點心回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內心十分感動,暗道:祈王殿下真是個好人,一點兒天潢貴胄那種拿喬拿派的腔調都沒有,太子與他是雙生子,做人的差距可真大。

高遠高揚一人扛了一大竹筐蜜橘來,碧月指揮著他們將蜜橘放在存放鮮蔬的雜貨間,而後盛了滿滿一琉璃盞的蜜橘給虞向晴送去。

梵文晦澀難懂,就連朝中大儒也不見得學得明白,隻有在鐘靈毓秀之地的名刹古寺裡才會有得道高僧精通此文,辛頌最初想教授她梵文,是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讓她有事做,莫要一直沉溺在永失所愛的悲痛中,但萬萬沒想到她竟如此靈透,一點即通,不知不覺間便多教了些。

虞向晴學得不亦樂乎,每當領悟一個詞彙,她都仰起頭笑眯眯的看著他,甜如蜜糖的笑容裡夾帶一絲狡黠的小得意,辛頌的神色亦十分溫和,帶著些許縱容。

碧月將盛滿蜜橘的琉璃盞放在書案上,虞向晴趁著休息的功夫剝開一個,小心翼翼的去掉上麵的經絡,放在手心裡遞了過去:“阿猙,這個給你吃,可甜了。”

辛頌嘴角的笑容一僵,皺了皺眉頭,似是極不喜從她口中聽到皇兄的小名,他那個良心壞了的皇兄才不會對她這樣好,隻會給她送酸橘子吃。

碧月悄悄觀察著辛頌的麵色,見他微微收了笑意,心裡咯噔一下子,正要說些什麼打圓場,豈料辛頌暗中一擺手製止了她,他接過虞向晴手中的蜜橘,一瓣一瓣的分開數好,他和虞向晴一人一半。

虞向晴見他接了蜜橘又數出一半來給了自己,開心極了。

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美滋滋吃著他遞過來的橘子。

碧月卻是看得心頭一跳,祈王殿下這個無意間的舉動倒真和朝安公子重合了幾分,因為朝安公子也愛這樣與主人分吃食物。

不同的是,朝安公子在臥佛寺清修,這些口味比較濃重的鮮果是從來不吃的,但主子每次去臥佛寺禮佛的時候,都會帶各色時令瓜果,一半用於供佛,一半與朝安公子分著吃了,朝安公子亦會將他那一部分分作兩半與主子一人一半。

碧月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辛頌,無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難怪連主子都分辨不出來,好在他是個心思純善之人。

辛頌在溶月山莊待了半日,等用過晚膳之後,他才帶著高遠高揚回了隔壁的聞月山莊。

千裡之外的雲州,琴行裡修琴技藝最高超的師傅安好最後一根弦後,手指撥弄了幾下,確定音色準確無誤了,這才將手上這張名貴的獨幽琴奉了過去,恭敬道:“虞大人,琴修好了。”

儒雅俊美的男人略微點了點頭,他身後的書童將琴接了過去,輕置在案上,男人手指一劃,叮咚如流水的琴音瞬間跳躍而出,他點了點頭道:“不錯。”

自有隨從將修琴師傅領去賬房結賬領賞。

“長安那邊情況如何了?”男人低聲問道,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慵懶與漫不經心。

“大小姐與太子起了爭執,後來被皇後送去了溶月山莊。隻是傳出消息說,大小姐貌似磕壞了腦子,心智受了影響,變得有些癡傻瘋癲,日日在門口等候朝安公子。”管家回道。

男人低歎了一聲,說道:“聽說祈王回京了?”

“是,好巧不巧的就住在與溶月山莊一牆之隔的聞月山莊。”管家繼續回道。

“他知道向晴嫁給了太子?”男人問道。

“此事長安城內人人皆知,祈王回京兩個多月了,沒道理不知道。”管家疑惑道,“主子,我們是不是壓錯了寶?”

虞會舟垂首意興闌珊的撥弄琴弦,十年前,他得到了這把傳世名琴,卻怎麼也忘不了這把琴的來曆。

倏而,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氣定神閒道:“不會,一定是京中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的事。”

十年前,他出任兩湖轉運使,赴任途中路過嶽州,順勢探望了寄居在嶽家的女兒,有個目光恬靜的少年攔了他的車,並奉上此琴,希望他能將此琴轉贈給他的女兒。

虞會舟輕輕撫摸了一下琴身被補好的地方,不由歎道:“若向晴知道琴是那人送的,必不會毀它。”

“大小姐性子剛烈,眼裡容不得沙子。”管家恭敬說道。

“世上之事,過剛易折。”虞會舟惋惜道。

“老奴倒不這樣覺得,世上哪有過剛之物,隻是沒有合適的容器罷了。”管家道。

虞會舟笑了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