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辛頌回到聞月山莊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深秋的露水夾帶著寒意,他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並未走正門,而是縱身一躍翻牆而入。

老管家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看他翻牆,瞌睡蟲一下子被驚跑了,他忙跑過去道:“我的爺,糊塗!糊塗啊!”

辛頌一頭霧水的看著他,並未言語。

老管家語重心長的嘮叨道:“殿下既然知道隔壁女郎的身份,應該遠離才是,瓜田李下的惹不起那幫碎嘴子禦史。”

“我為何要遠離她?”辛頌淡淡回道,“風憲官們若閒來無事可以勸諫勸諫父皇,提點提點皇兄,盯著我這個閒散王爺作甚?”

老管家一臉天塌了的表情,一一與他分析道:“殿下與太子本就是雙生子,前些年朝中文官們頗為忌憚,怕將來二子相爭引發朝局震蕩,原來老朽以為這是些無稽之談。可如今看太子的行事,不得不叫人膽寒啊,明知道殿下要了聞月山莊,他倒好,悄無聲息的把太子妃送去了與聞月山莊一牆之隔的溶月山莊,他甚至都不必多做什麼,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殿下淹了。”

辛頌聞言彎唇一笑道:“無妨,雖然嘴長在彆人身上,本王也自有法子讓他閉上。”

老管家一看自家主子實在是勸不動,頭更大了,搖頭歎氣的走開了,很為將來擔憂。

午膳時,辛頌特意問了自己的親衛關於舅舅的事兒。

沒成想親衛高遠一臉糾結,猶豫半晌後才吞吞吐吐的說道:“主子,其實裴國舅已經回過長安了。”

辛頌滿眼疑惑的看著他問道:“何意?”

高遠一五一十的回道:“據我們的人講,裴國舅在主子奔赴長安的那晚,已經先主子一步回了長安城,哪兒也沒去直奔東宮,隻待一刻鐘的功夫就出城了,至今杳無音信。”

辛頌:“……”他的沉默震耳欲聾!

半晌後,高遠試探著猜測道:“主子,你說國舅爺是不是在躲您?”

辛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這還用問?”

高遠尷尬的撓了撓頭,低聲說道:“可惜,咱們在東宮沒人,不知當日國舅爺和太子殿下說了什麼?”

辛頌眸中的光亮明明滅滅,這事兒壓根不用探聽,拿腳趾猜也能猜的出來,他失憶之事或恢複記憶之事,最起碼有一樣是直接跟東宮掛鉤的,舅舅不願意摻和他與皇兄之間的事情,這才火速離去。

辛頌默不作聲的用完午膳,換了親王蟒袍牽了獅子驄進宮給皇上問安。

皇上沉迷修道二十年,也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他一連數年不見大臣,無意後宮,就連皇後和太子來玉兜觀十次得有八次見不著他。

守在玉兜觀主殿門口的禦前太監李德順遠遠見辛頌來了,溫笑著將人攔下,意欲勸回。

辛頌轉了轉大拇指處的白玉扳指,語氣中暗含威脅道:“今日本王見不著父皇,便去鬨皇兄。”

他說的鬨不會是簡簡單單的鬨,但皇上在觀裡清修,禦前太監也不好貿然放人進去,正在兩廂為難之際,忽然門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讓他進來。”

“是。”禦前太監恭謹遵命,客客氣氣的將辛頌迎了進去。

“雉奴來了。”景熙帝身著青色寬袖道袍,手上掐訣,正在蒲團上打坐。

“兒臣見過父皇。”辛頌行禮道。

“不必多禮。”景熙帝深呼一口氣收勢凝眉看著辛頌問道,“你與阿猙不同,自幼寄居佛門,當是養出幾分沉穩安靜的性子來,出了何事讓你著急見朕?”

辛頌手執玉如意,輕輕敲打著景熙帝的小腿,替他活絡經脈,見他主動問起便斟酌道:“兒臣在西北的時候遭人暗算,傷了腦袋。”

景熙帝靜靜的看著他點頭道:“此事朕已知曉,恢複的如何了?”

辛頌搖了搖頭道:“不儘如人意,旁的還好,隻是不大記得在江南的事情了。”

“不甚重要,過好以後便是。”景熙帝答道。

辛頌動作一頓,複而抬頭道:“舅舅雲遊四海了。”

“你想說什麼?”景熙帝直截了當的問道。

“之前舅舅下江南去取能夠恢複我記憶的線索,然而他先我一步回長安後見了皇兄一麵便離開了。”辛頌道。

“你是說你失憶之事與阿猙有關?”景熙帝擰眉問道。

“不,是我能不能恢複記憶與皇兄有關。”辛頌道。

“想知道你舅舅與阿猙談了什麼?”景熙帝老神在在的問道。

“不,我隻想知道自己當初下山的原因,這對我很重要。”辛頌語氣堅定的強調道。

殿內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半晌後,辛頌率先打破了沉默,認真分析道:“先前西狄人來犯,朝中能文善武的人不計其數,不是非得兒臣下山來解難。事實是兒臣下山領兵抗擊西狄人三年之久,如今歸朝父兄理應按祖製及時收回兒臣手上的兵符,然而你們並未如此,這麼重要的事自有大臣在一旁提醒著,不會是遺忘,倒像是父兄有意讓兒臣執掌兵權。”

“這還不好嗎?”景熙帝歎息道。

“兒臣手中這枚虎符是護身符還是催命符尚未可知。”辛頌道,“您是我阿父,一定知道我當年選擇下山的理由。”

“朕這輩子有十三個公主,卻隻得了你與你兄長兩個皇子,並算不得多。”景熙帝意有所指的說道。

辛頌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父皇沒有拿他作伐子曆練皇兄之意,雖然他依舊不知自己下山的原因,但宮裡的情況沒往最壞的方向發展,還算不錯。

他見景熙帝闔眸小憩,便識趣的不再說話,正想靜悄悄的退出去,忽而聽那人又道:“你皇兄舍了一百萬兩白銀給三清尊神。”

辛頌立馬道:“皇兄哪是舍香油錢給尊神,他是擔憂您清修吃苦,皇兄至仁至孝為天下人的楷模。”

“那你呢?”景熙帝問道。

辛頌擺手道:“雖然兒臣手頭拮據,連宅子都是父兄賞的,但兒臣孝敬您的心卻是不差的,如果父皇願意的話,兒臣每天過來給您捶腿!”

景熙帝抬頭怒罵:“捶腿有李德順呢,朕用得著你?沒錢你不去賺?!三省六部哪就沒有缺了?半點官職都不領,活的比朕還逍遙自在呢,豈有此理!”

“兒臣不賺還能吃口肉,賺了就像皇兄一樣天天早晨啃醬菜,兒臣在廟裡吃夠了清粥小菜!”辛頌拒絕給黑心父皇打白工。

景熙帝滿臉黑線,就見不得小兒子耍滑頭,於是一怒之下決定:“你每日來玉兜觀跟朕吃喝,看看誰不是每天清粥小菜了。”

“兒臣遵命。”辛頌轉身大搖大擺的走了。

徒留景熙帝在殿裡吹胡子瞪眼,禦前總管太監李德順道:“陛下,祈王殿下走遠了。”

景熙帝收了神色轉眸問道:“裴祐之心裡有氣,丟下這堆爛攤子堵心朕呢。”

這話李德順不好接,他垂頭沉默著倒了一杯清茶遞給景熙帝。

景熙帝調侃似的問道:“朕這兩個兒子,你覺得哪個好?”

李德順連忙下跪討饒道:“陛下就彆開奴婢的玩笑了,兩位皇子都是鳳子龍孫,天潢貴胄哪裡輪得到奴婢評頭品足?”

景熙帝玩味的笑了笑說道:“連你這個奴才都知道的事,前朝那些官員都似瞎了眼一樣,倚文倨傲,仗武驕矜,不成體統。”

李德順依舊瑟瑟發抖,長跪不起。

景熙帝繼續道:“鄭伯成覺得太子好,裴述覺得祈王好,說什麼雙生子必會相爭,不過是有人心懷鬼胎,見不得朕好。”

“陛下所言極是。”李德順附和道。

景熙帝歎道:“裴祐之哪是在躲雉奴,分明是躲裴家呢。”

李德順應聲說是,不過照他看來裴祐之實則是在躲陛下呢,當年陛下將祈王重托給裴祐之時,怎麼也沒料到祈王下山不是為了江山社稷,亦不是為了黎民百姓,而是為了區區一個女人呢。

轉眼間,太子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娶了……

這可真是……造了大孽啊!

偏偏最難揣測君王心,陛下亦默許了太子的荒唐行徑。

李德順守著小灶上的藥吊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陛下心中早有偏向了,不是嗎?

等日後祈王想起一切,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大概陛下很是期待吧。

辛頌整日裡早出晚歸,進宮侍奉在景熙帝左右,景熙帝打坐他參禪,景熙帝念訣他誦經,景熙帝煉丹他逃跑,景熙帝怒了,直言:“雉奴,禦林軍神機營有個統領的缺你去補了,往後不得出現在朕的麵前。”

辛頌皺眉道:“恐怕前朝多有不願。”

景熙帝忍無可忍道:“朕倒要看看誰敢嚼舌根子!”

辛頌又道:“領了俸祿……”

景熙帝怒道:“朕不要你的,年紀輕輕的就成了鐵公雞。”

辛頌領了官職欣然前往,一連數日都宿在軍中與士兵們同吃同住,大家對這個才被認回來的新皇子又怕又好奇,如此相處幾日後卻見辛頌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大家都願意往他麵前湊,都是年輕兒郎,喝過兩回酒就相熟了。

辛頌在軍營裡待的光明正大且不亦樂乎。

直到某日清晨,他的親衛高遠出現在他的軍帳前,悄聲對他說道:“隔壁溶月山莊的碧月有事求他。”

辛頌幾乎忘卻了京郊處的人和事,抬眉道:“她有何事?”

高遠道:“這幾日天漸漸冷了,打十五那天起她主子日日守在門口,怎麼勸都勸不住,已經沾染了風寒,病得要起不來榻了,還要堅持去等人。”

說罷,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碧月哭哭啼啼的來尋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隻是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故來詢問主子的意思,這個忙咱幫還是不幫?”

辛頌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歎道:“隻此一次。”佛祖有以身飼鷹的慈悲,他隻是給人做回替身,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