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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新寡 趙朝朝 4055 字 3個月前

咽喉似有萬千螞蟻在撕咬,不斷朝心肺侵襲。崔敬的雙唇粘連在牙齒上,扯動之下有些疼,

過了半晌,他方才說道:“若是……若是並非為當年的食言而肥呢……”剩下的話,努力許久,終究是沒能出口。

這般境況,單單是動動嘴皮子說話,焉能有用。

他當即否認,“沒什麼,沒什麼,是我瞎說,不礙事,公主的話,微臣聽得明白,往後,往後……”

支離破碎,凝神片刻,他好容易才找到可以言說之事,

“隻是不知,昨夜林侍衛長在金光寺有何發現。微臣那夜遇見他,想問話來著。”

聽他言語,秦葉蓁那在戒指上不斷摸索的手指,停下,像是鬆了一口氣,

“金光寺的古怪,本就是將軍在探查,說來與將軍聽聽,並無不可。林侍衛長在暗室發現一幅畫像,畫的是駙馬。”

這消息,和他知曉的消息,算得上無半點相似之處,

崔敬散去淒涼,驚愕問:“畫像,駙馬的畫像?!”

“的確。我沒必要騙人。”

見她眼神清澈,絲毫保留也無,崔敬知曉這應當是林彥帶回的全部消息。然,他和林彥前後腳進入密室,所得之消息,為何毫無相似之處。

他不由得問道:“除了畫像,可還有旁的消息?”

“駙馬早年的畫像,瞧著像是入京趕考之前所做。他一身素服,於滔滔江水旁負手而立,意氣風發,一腔抱負。”

聽秦葉蓁讚許宋駙馬,崔敬心中一突,但隻是一瞬,那層層疊疊的詭異之感複又湧上心頭,

再次和秦葉蓁確認,“沒了?!”

秦葉蓁點頭,“將軍為何如此?覺得此事有異?”

崔敬沉吟道:“確實有異。微臣昨日比林侍衛長慢了一步,去到暗室,尋見的也是一幅畫,不過畫的卻是永壽三年,先帝於北苑秋獵的場景。微臣思量,暗室之人刻意留下這幅畫,為的必然是引導入內之人探查究竟。

然微臣與林侍衛長之間,相差一刻鐘不到,外加暗室僅一道門,並無其餘機關出入,照理說,背後之人來不及再做動作。”

崔敬行禮,懇切道:“公主此前的言語,微臣稍後必當認真思量,隻是這暗室的詭異,還請公主下令,請林侍衛長前來,再次商議探討一番。”

秦葉蓁也從淡淡傷懷當中抽離,當即點頭命人去請林彥。

片刻,林彥快步前來,先朝秦葉蓁行禮,而後侍立在秦葉蓁身後,盯著崔敬。好似在說,你個狗東西,又來找什麼麻煩。

秦葉蓁在前,並未發覺他們二人的眉眼官司,隻是令林彥將昨夜之事細細說來,看看有無紕漏之處。林彥得令,一一說了,末了,再次盯著崔敬,一眼不眨。

崔敬:“敢問,林侍衛有無發現石桌非同尋常?”

“並無。”

利落果決,像是怕不經意之間透露旁的消息,崔敬噎得厲害,心口一哽,將自己如何發現狩獵圖仔細說了。嘴歪眼斜的林彥這才收了一臉不滿,訝然道:“彆是崔將軍眼瞎?”

不待崔敬說話,秦葉蓁略有不滿,“林侍衛。”

林彥抱拳致歉,“崔將軍,對不住了,林某一介粗人,不知禮數,還望海涵。”

礙於秦葉蓁在場,崔敬咬得後槽牙都碎了,方才道:“無妨,也是我急躁了。”

林彥冷眼一橫,“微臣去的時候,那石桌和幾個小石凳,好模好樣放著,並無任何不妥。見它光滑細膩,是個常用的物件,微臣臨走,還刻意看上一眼,一丁點兒的變動也沒。”

許是不欲見他們掐架,林彥的話音還未落下,秦葉蓁連忙說道:“既如此,想來那幕後之人想要傳遞給我們的消息,不是一個消息。遞到我這裡的,事關駙馬,遞到崔將軍這頭的,事關永壽三年先帝狩獵。可對?”

崔敬忙不迭收回視線,朝秦葉蓁點頭,那廂的林彥,斜了一眼,鼻子哼氣。

秦葉蓁繼續,“我和那趙娘子,昨日說了許多話,俱是想和對方徹夜暢談。我是刻意為之,她應當也是如此。

原本,我觀她是個和善人,起初說話,心覺自己多想,可後來她頻頻提到駙馬當年如何,我又轉念一想,莫不是她當年和駙馬有舊,特此來刺探我府邸私事。後來林侍衛將畫像給我,自覺應證了我此前猜想。本無不妥。

可而今再聽將軍說來,這當中必然還有未知之事。

崔將軍若還記得,可否說說狩獵圖上有什麼?”

半宿未眠的崔敬,泰半是在研讀狩獵圖,當中是個什麼景象,一絲一毫全然印在腦海中。聽秦葉蓁這般說來,他卻有些開不了口。

趙娘子言談舉止之間,俱是將這事兒朝駙馬身上引導,朝男女之事上頭引導,然而崔敬想來,應當不是如此簡單。

一樁簡單的像是坊間閒談的故事,怎會如此大費周章,牽扯這多人馬。

到得此刻,他方才後悔,不該為一時之快,將這事給透出來。

他含糊說道:“昨夜回來得晚了些,又想著今日要來給小王爺做先生,囫圇吞棗看了看,並未記得真切。公主若想要知道,微臣歸家,找人臨摹了再送來。”

秦葉蓁摩挲戒指的手頓住,心道:不該,崔敬過目不忘,當年含光殿她便知道。見他著實不想說,她也沒法子壓著人開口。

“如此,先且謝過將軍。”

話落,崔敬思索,秦葉蓁不知該說個什麼,一時之間尷尬得氛圍在她二人之間湧起。林彥難得識趣,在這檔口說:“公主,不消將軍送來,微臣去崔府取來也是一樣,橫豎微臣離崔府,就兩條街。”

眼見他們二人之間即將火花四濺,秦葉蓁連忙道:“天有些晚,崔將軍好走。”

林彥抬眸,傲氣十足,崔敬落敗,逃竄途中,回眸盯他一眼。

此刻的秦葉蓁:男人就是麻煩,好在她過往不多,一個沒了,一個已然被解決。

待崔敬走後,秦葉蓁怒道:“林侍衛,你可還知道你是我公主府的侍衛,是我公主府的門臉。你方才如此待人,傳出去該當如何。”

林彥這下乖順得像是正經侍衛,請罪認罰,一個不落。

秦葉蓁歎息:她不夠心狠,都要反了天了。

最終,林彥刷馬五日,以示懲戒。

如何刷馬,頗有幾分醃臢,且是略去不提,且說說回府途中的崔敬。

打從公主府出來,他越想越覺得不妥,無論趙娘子背後之人是誰,就憑此人用那場猴戲一般的擄截,將自己和五公主牽扯其中,定然知曉他們會相互核對,確認消息。萬萬不會如此簡單。

既然如此,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還是五公主,再或是宋駙馬?

突然,崔敬想到從前阿娘說過的話——五公主駙馬都會死。

會不會是宋駙馬?

宋駙馬這人,榆北人士,祖上世代耕讀,有幾畝田地,度日罷了。該當不會和趙相公何有牽扯。如此一來,那隻能是宋駙馬入京之後方才有的事。

思量之下,眨眼就到府門,崔敬一腦門子疑惑,一徑朝正院而去,他要問問阿娘,那句話從何處而來。

崔敬一踏入正院大門,還未越過圍廊,撲鼻的藥味濃鬱辛烈。及至明間廊下,見一個小婢子正蹲著熬藥,他道:“怎麼回事,在這裡熬藥,沒規矩。”

小婢子請罪,“三郎君,太太吩咐的,就在這裡,奴婢不敢走開。”

母親想來是糊塗了,崔敬並未糾纏,和小婢子好言好語致歉後,入內給王太太請安。

目下的王太太窩在窗跟前矮塌,小憩。毛氈半耷拉在身上,沒蓋住心口,瞧得崔敬蹙眉。細細一看,又見王太太麵色蒼白,嘴角乾裂,像是數日之間蒼老許多。

到底是生養自己的阿娘,崔敬心酸難過湧上心頭,堵得慌。

不好言語,想瞧上一眼就走,問話之事不急在這一時。卻不想,王太太悠悠睜開眼睛,一見崔敬,眼神清亮些許,“三郎回來了,吃過飯沒。這些時日在外頭住的,習慣不?”

言談之間,似從前的母子嫌隙根本不存在。

崔敬五味雜陳,“母親,吃過了,兒子在外頭一切都好。不勞煩母親惦念,母親好生照看自己。”

王太太笑了,“母子連心,吵架拌嘴都不要緊,仍舊是母子。”

崔敬不答,王太太的笑意一下子頓住,扯得麵皮疼。許久,王太太主動開口,“你來,是有話跟我說?”

男子輕聲“嗯”。

王太太哂笑,“哼,想來問我的話,還要如此扭捏,我這個做母親的,都看不起你。哼。”

“兒子記得,母親說過,五公主駙馬都會死,可對?”

不料自己的激將哂笑,得來這麼個結果,王太太驀地咳嗽,心肝脾肺糾纏在一起,惹得那毛氈子都落下一截在地上。

“你失心瘋了?罷手了?突然問這個作何?”王太太小心謹慎,避開崔敬的視線。

崔敬一瞧,便知這裡頭有古怪,身子不由地前傾,“母親,說來聽聽,您是從何處知道的。兒子近日遇到件棘手之事,想母親幫著解惑。”

王太太雙眼一轉,明了他依舊未放手,不悅道:“哼,如何知道的,當然是聽人說的。你以為你母親我是誰!若我真有這大本事,用得著將你藥翻了,送到你舅舅跟前去避禍。”

話裡話外又提到當年,崔敬不想再次爭吵,出言製止,“母親。”

眼見自家兒子又是這個狗樣子,王太太心一橫,蒙頭大睡,“除非你放手,否則彆想從我這裡知道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