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玉(1 / 1)

春衫易冷 辛試玉 3279 字 5個月前

鄭惜文恭順地朝著荀遠微行了個叉手禮,道:“臣知罪。”

荀遠微見他並不反駁,有些意外,不由得顰眉,不明白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但麵上仍然從容,隻是坐在廷英殿前的椅子上,先與殿中侍候的內監吩咐:“先給幾位相公賜坐。”

內監們覷著她的神色,揣摩著她的意思,最終還是沒有給鄭惜文身後放椅子。

畢竟前幾日這些人來廷英殿見長公主殿下的時候,殿下也都是迂回應對,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甫一見麵,連座椅都沒賜,便直接質問臣僚的時候。

待其他人都坐下了,荀遠微才握著椅子的把手,說:“你有何罪?”

鄭惜文看見內監沒有給他賜坐,心中多少明白了荀遠微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隻是他自以為有恃無恐,也沒有跪在地上,仍是站在殿中,朝著荀遠微揖了揖手,道:“原是臣不察,讓朱成旭離職的時候攜帶了昔年和章綬勾結的往來信件,誰知這朱成旭應是不想事情泄露,便將東西全都交到了他養在外麵的庶子的奶娘跟前,臣派人追查後,卻發現乳母一家已經人去樓空,那些通信的信件竟也被人付諸一燼。”

當朝另一中書令,鄭惜文的伯父鄭載言也在此時朝著荀遠微拱手:“這朱成旭本是臣想著他有幾分才學,才從地方上舉薦上來的,竟沒想到他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他如今雖已身死,但其罪不可免,若殿下要追責,臣自請罰俸,亦或是卸除這宰相之位。”

鄭載言在大燕立國之前,便已經是兩朝元老,算上長治朝,便算是三朝老臣,又是滎陽鄭氏如今的話事人,更彆說他手中還有左監門府的兵符,即使是荀遠澤在位的時候,也不免受其掣肘,敬讓三分,更何況是如今的荀遠微?

他和鄭惜文兩人這麼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要將荀遠微架在高台上下不來。

世家靠的從來都不是朝廷發的那些俸祿,而是世代積累下來的田地和商鋪,罰俸這樣的事情對於鄭載言來講,根本就如同撓癢癢一般,至於卸除宰相之位,朱成旭人雖然是鄭載言舉薦上來的,但是他那個姐姐老早就過世了,也沒有給鄭家留下來一子半女,鄭載言提攜他,也不過是因為他娶了鄭氏旁支女,和鄭載言已經沒有任何實際上的交集了,其一,為了這麼個人,將事情引到中書令身上本就是過愆,其二,當朝兩位中書令,一個出身博陵崔氏,一個出身滎陽鄭氏,本就是用來平衡朝局的,若是真將鄭載言罷相,那便是要任由崔延祚做大。

鄭載言算準了荀遠微為了大局考慮,不會追責於此事,又將過錯引到自己身上,分毫不提朱成旭,三言兩句卻早在暗中給朱成旭脫了罪,鄭惜文認為往來信件早已被燒毀,便更加信誓旦旦地將朱成旭和章綬綁在一起,實則是明著暗著逼著荀遠微將罪責全數落到章綬頭上。

但他們不知曉,還有一部分信件被那個乳母藏留了下來,如今正在荀遠微手中。

荀遠微勾了勾唇角,毫無感情地動了動唇,說:“是麼?”

殿中瞬間陷入了一片闃寂。

崔延祚稍稍抬了抬眼,他剛過知天命之年,比鄭載言要年輕許多,此時也想從這個從未接觸過朝政的長公主臉上看出些什麼。

鄭惜文道:“殿下明鑒。”

荀遠微沒有說話,而是一邊輕輕叩著麵前的桌案,一邊向殿外望去。

春和站在門口通報:“殿下,豹騎衛蕭放川在殿外求見,稱一月前殿下回京時在京畿客棧被人謀害一事查出了些眉目。”

殿中的天平隨著春和的這一句話漸漸傾斜。

鄭載言可以認為荀遠微剛剛回京,荀遠澤留下來的左右備身府還沒有完全收歸到她手中,想暗中憑借自己手中的左監門府和荀遠微手中的射聲衛相抗衡,但他不能忽略蕭放川。

還是在查出了一月前事情的蕭放川。

殿中沒有一個人回頭,但都神色各異。

鄭惜文甚至抬手抹了下額頭上的虛汗,他忽然猜不透這位長公主所求為何,更想不出到底是自己哪裡出了紕漏。

荀遠微在這件事情上深諳點到為止的道理,本來也沒有打算將這件事現在就拿出來,一件事有一件事的用處。

於是隻是抬了抬手,說:“先請蕭將軍在偏殿等待。”

而後便傳來行走時盔甲相撞的聲音。

荀遠微這才揚了揚眉,從懷中取出一疊信件,按在手底下,也不著急拆開,隻問鄭惜文:“那鄭卿知不知曉本宮手中的是什麼?”

“臣不知。”

“要本宮說,鄭卿倒也不必著急請罪,這往來通信的信件也不是全然被燒毀了,我這手裡還有一部分呢。”

荀遠微說著仔細打量著鄭惜文的表情。

鄭惜文的衣袍下擺在輕輕晃動。

荀遠微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雖然裡麵的內容她早已知曉,似乎經曆了很漫長的時間,她才從中抽出一封信來,“章綬的字跡我不大認得,隻是這封上麵的字跡倒是和鄭卿有些相似,”她將指尖移到署名的位置,“鄭惜文,怎麼還真是鄭卿的名字?”

她說著看向鄭惜文,正好撞上他擦汗的動作。

荀遠微勾了勾唇,“春和,你要不給兩位中書令也看看,或許是我長時間在邊境,也有認錯字跡的可能。”

春和應了,從她手中接過,遞到崔延祚和鄭載言手中。

鄭惜文的書道雖算不上當世第一,卻也多少有些名氣,荀遠微早年間也是臨過他的帖的,怎麼會認錯真偽?

看過後,鄭載言臉色沉沉,沒有說話,崔悉從崔延祚手中接過,辨認一番,道:“的確是,殿下慧眼。”

崔氏和鄭氏不對付,戶部和司農寺也不甚和睦,崔悉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緊緊追咬上去。

春和又將那封信放到荀遠微案頭,退到一邊。

荀遠微這才將目光落到鄭惜文身上,說:“本宮瞧著鄭卿一直擦汗,是因為太熱了麼?”她托腮,看著像是想了想,“大理寺這個季節倒是個好地方,一點也不熱,兩位中書令以為呢?”

沒有人明著說,但意思卻已經非常明白——此事和章綬無關,和朱成旭通信篡改長治元年以後的倉曹公文的人是鄭惜文。

證據確鑿,兵權壓製,鄭載言再想保鄭惜文,也不能是這個時候,崔延祚也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以一句“殿下明斷”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但荀遠微清楚,表麵應了,不代表這件事就此了結了,還要看在獄中怎麼審鄭惜文。

她又剛剛醒來,此時也隱隱覺得有些體力不支,遂沒有留幾個人。

*

戚照硯的宅子和章綬的宅子隔得並不遠,一看到守在章宅門口的士兵都撤了出去,立刻便去了章宅。

章綬見到他,先是關心了他此次前去是否遇到危險,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戚照硯猶豫了一番,還是和章綬如實道:“我在老師說的地方意外撞見了長公主殿下,東西是殿下和臣一起找到的,如今看來大約是殿下已經查出了眉目,這才脫了您身上的罪。”

章綬示意戚照硯扶著自己坐下,又問道:“你和殿下一起回來的?”

戚照硯點頭。

“你前幾年,不是心裡一直厭惡那位長公主殿下麼?”

戚照硯抿了抿唇,“這次是因為救老師。”

章綬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指了指桌案,道:“我許久沒有見過你的書道了,你寫幾個字,我看看。”

戚照硯朝著章綬行了個叉手禮後就著硯台裡的墨汁寫了兩行字,看到章綬過來後,又避讓在一邊。

章綬看了眼他寫的字,又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出一句:“抽刀斷水水更流。”

而後便傳來一陣不算陌生的女聲:“舉杯消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