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白(1 / 1)

春衫易冷 辛試玉 3536 字 5個月前

所有的動作都在轉瞬之間。

若是戚照硯晚上一刹,那支短箭便會直接釘入他的後頸。

荀遠微是從北疆戰場下下來的,不會有空靶的可能。

回京城的時候,大弓畢竟不方便,她便隻帶了專供射聲衛的輕型袖箭用以防身,但千防萬防,還是沒想到會在到京畿的時候會有人在照夜白上動手腳。

荀遠微在認出那人是戚照硯的時候,往袖箭上搭短箭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戚照硯怎麼會在這裡?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戚照硯身上。

戚照硯本以為自己的行蹤已經足夠隱蔽,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刺”。

在耳際飛速掠過一陣風後,他迅速地轉身,反手轉腕,捏住了那支短箭的箭尾。

他心底一沉,本已悄然握住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卻發現不遠處騎馬帶著幕籬的人停下了動作。

隔得太遠,他其實是看不清那人的臉的,卻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荀遠微。

於是他將手中的那支短箭拿到眼前,拇指輕輕擦過上麵的暗紋,上麵是陰刻小篆的“射”字。

果然是她。

戚照硯抬起手將那支短箭當著荀遠微的麵晃了晃,然後扶著一邊低矮的枯樹踩著厚厚的積雪朝這邊走來,在離荀遠微大約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然後朝著她深深一揖:“見過長公主殿下。”

荀遠微見他手中捏著那支短箭,也知曉了他是通過上麵的標識認出自己的,索性將幕籬撥開,俯視著站在自己馬前的戚照硯。

“你緣何來此?”

“殿下緣何在此處?”

異口同聲。

周遭闃寂了一瞬。

千山一色,風雪簌簌。

荀遠微扯了下照夜白脖頸上的韁繩,而後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和戚照硯相對而立,揚了揚眉,說:“怎麼?這處地方你能來得,我便來不得了?”

“並未。”戚照硯沒有留意到自己說完這句的時候稍稍彎了彎唇角。

即使是在深冬之中,從她身上似乎也總能看到即將破土而出的春苗。

隻是於戚照硯自己而言,似乎恍若隔世。

荀遠微卻沒有留意到他的動作,隻是將照夜白往自己跟前扯了扯,說:“明人不說暗話,戚郎君想必也是為了朱成旭身上的遺物而來吧。”

戚照硯沒有否認。

荀遠微聞言,看向不遠處的一座低矮的、孤零零的房子,哂了句:“隻可惜我們似乎都來晚了,我的人告訴我,今天早上有個拾柴火的婦人來過此處後,這裡便再次成了杳無人煙的境況。”

戚照硯看著荀遠微,問道:“殿下可知朱成旭身上的遺物為何?”

荀遠微有些意外,“你知曉?”

“知曉,”戚照硯往荀遠微跟前走了幾步,“是章少監告訴我的,那是朱成旭早年間與鄭惜文之間的往來通信。”

荀遠微蹙了蹙眉,“鄭惜文?”

她想起來了,朱成旭是鄭惜文父親寵妾的弟弟,出身並不算好,後來因為姐姐分外得寵,才借了滎陽鄭氏的風,在朝中做上官,章綬當年任太府寺少卿的時候,他正好是章綬的副手,左藏署丞,後來章綬被調到秘書省,他就接了章綬的職位。

難怪朱成旭一死,鄭惜文就恨不能將所有的帽子都扣在章綬身上,崔悉大約也是不想讓此事查下去牽扯到博陵崔氏,才接了他的話茬。

難怪她那天去問章綬這件事,章綬的反應如此激烈,他是早就知情麼?

戚照硯遙遙指向不遠處的那間屋子,和荀遠微道:“那間茅屋裡住著的,是朱成旭幼子的乳母一家,章少監告訴臣,來此處或許能找到一些證據。”

他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態,畢竟他也無人可求,卻不曾想,在此處碰見了荀遠微。

荀遠微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大抵沒人想到,這麼一間尋常的房子中,有多大的秘密。

“想必戚郎君也是一人來的。”荀遠微說著微微側目,看了戚照硯一眼。

戚照硯留意到她話中的“也”。

其實荀遠微孤身前來的原因他大抵能猜到幾分——雖說她手中有兵權,不至於在這場傾軋鬥爭中無依無靠,但目前右監門府的宇文複還沒有站隊,她和世家的拉扯中就少了一塊籌碼,隻能維持微妙的關係。

章綬從下獄大理寺改為軟禁停職的事情也是她一手促成,值此之際,不管是崔家還是鄭家都隻會將她這邊的幾個衛看得很緊,大批人馬出動又極其容易打草驚蛇。

一旦她手中的射聲衛或者太後長兄蕭放川手中的左右備身府有異動,那些世家先她一步得到這些往來信件,那麼線索就斷掉了。

隻是查清楚這件事對於她而言真的就這般重要麼?

戚照硯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問了出來。

荀遠微轉過來看著他,啟口的同時,唇邊也繚繞出一圈又一圈的白氣,“因為我從不相信‘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句話,一度揚湯止沸,終有一日會麵臨滿溢,到那時,又當如何?”

她雖然最後是問句,但是尾音落得很輕,似乎也沒想過從戚照硯這裡得到答案。

又或許說,在她心中,關於這個問題,早已有了答案。

溫柔卻不羸弱,堅定卻不鋒利。

荀遠微見他一時沒有應聲,又道:“為什麼而來的或許並不重要,但就現在,我想你的目的和我是一樣的。”

戚照硯輕輕頷首,“是。”

荀遠微便將手上纏繞著的繩子鬆了兩圈,牽著照夜白往前走了幾步,和戚照硯道:“既然如此,不若同行?”

“幸甚至哉。”

此處的山坡離那處小屋還有一小段距離,荀遠微牽著馬帶著幕籬走在前麵,戚照硯便始終自覺地落後她一步的距離,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冷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卷起了戚照硯身上披著的輕裘,也撲動了荀遠微頭上戴著的幕籬。

遼遠的天地之間,一時隻剩下了兩個小點。

靠近那座小院的時候,正好瞧見了個老嫗,荀遠微便趨步走向了老嫗。

老嫗看著這身上沾滿風雪的兩個人,稍稍眯了眯眼,沒有先說話。

荀遠微便換了北邊的口音,說:“大娘,請問長安的方向要怎麼走?”

老嫗往他們身後看了眼,似乎是想看看有沒有彆的人,確認後又問道:“你們不是中原人?”

荀遠微鬆了鬆照夜白脖子上的韁繩,朝著老嫗叉手,言:“我們是從河西過來長安做生意的,隻是連日大雪,在這一塊迷了方向,已經徘徊了好幾日了。”

老嫗打量了下二人,“這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一片白茫茫,這塊繞得很,並不好走,”老嫗頓了頓,又道:“不若你們先在我家裡留一留,等雪停了,路好辨認一些了,再走也不遲。”

荀遠微看向戚照硯,恰巧與他眸光相撞。

沒有過多的交流,戚照硯先拱了拱手,用有些生疏的還帶著靺鞨語調的關中話和老嫗說:“如此,多謝。”

老嫗領著他們往小屋子的方向走,在將照夜白拴到院子的枯樹上時,老嫗突然問了句:“兩位是夫妻?”

隔著幕籬,她看不清荀遠微的表情,於是將目光投向了身後站著的戚照硯。

荀遠微很快道:“不是,他是幫我記賬的。”

老嫗點了點頭,沒有多做疑問,指了指旁邊的一處房子,說:“我這隻有一間空屋子了。”

戚照硯看了眼,答道:“不妨事。”

說完側身,給荀遠微留出了空位置。

荀遠微安頓好照夜白,才朝老嫗說的屋子去。

屋內陳設很是簡單,隻有一張簡單的木窗和一張桌子,陳舊卻不衰敗,像是不久前便有人住過一般。

荀遠微先將幕籬摘了坐了下來,戚照硯才拉開自己那邊的凳子,坐在了她對麵。

“沒想到殿……”

他“殿下”兩個字隻說了一半,又止住了聲音,換了個稱謂,“主子會這般介紹我。”

荀遠微撥弄著放在桌子上的幕籬,問道:“那你以為我會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