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蕭懷玹無任何反映,神色不明,甚至讓人斷不出他是聽著還是未聽。
隻良久,緩緩抬了手指,動了動。
嬤嬤二人會意,躬身起來,退了下去。
男人將盞中的酒搖了搖,不時,一飲而儘,眼底似有千層冰霜,幽深難測,聲音更是沉的危險。
“喚曹順德。”
張明賢聽罷,立馬應了下,彎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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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重華殿。
如翠接過宮女送來的晚膳,端入臥房。
房中床榻上紗幔落著,內裡朦朦朧朧,隱隱可見有人。
惠香,春喜守在床邊,見如翠進來,拉開紗幔,柔聲開口。
“太子妃,起來吃些東西吧。”
程梨背身對著床外,如綢墨發散落在背後,語聲很小,幾不可聞。
“我不餓。”
惠香心疼又著急:“太子妃,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身體要緊,不餓也要少吃些,喝點粥吧。”
程梨搖了搖頭,還是先前的話語。
惠香三人無奈,彼此相望,歎息一聲,姑且把東西又端了下去。
程梨閉著眼睛,但並未睡著,心緒早已緩了過來。
紗幔再度被落下,她漸漸睜開了眼,幾縷思緒在腦中回蕩。
他是故意羞辱她?
還是真覺得她身上的香有異?
若是真覺有異,為何昨日當場不驗,偏偏隔了一夜。
一夜的變數豈非太大?
若她存心,回來後又怎會不處理?
現在驗了沒有異常,他可還篤定,她是去勾-引他的?
程梨不知,昨夜升起的那股不好的預感並未消散,甚至,更濃烈了幾分。
當夜,她滴水未進,滴米未食,終是不知怎麼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翌日清早,噩耗傳來。
程梨剛剛梳洗漱妥當,小太監安福便急匆匆地跑來。
“太子妃,曹公公帶著人來了!”
程梨坐在銅鏡之前,聽罷臉色驟變,一下子站起,朝著珠簾之外而去。
“他來做什麼?”
有此疑惑的自然不僅是她。
宮女三人無一不心弦緊繃。
昨日剛發生那事,今日蕭懷玹又要乾什麼?
安福搖頭:“奴才不知,但沒像往日一樣,沒去彆處,直接去了庫房。”
“庫房?”
程梨起先不懂,轉瞬明白,心一沉,旋即便喚宮女拿了披風,匆匆出門,一路直朝那庫房而去。
人趕到時,果然不出所料,那曹順德安立一旁,二十幾個太監正從房中陸陸續續搬著東西。
所搬之物,儘數為過冬之物!
眼下天一日日漸冷,就要入冬,他特意命人搬走這些東西,與要他們死有何差彆?
“陛下這是何意?”
程梨開門見山,事已至此,自然沒了前些日子見那曹公公時的小心與恭敬。
曹順德早看到了她,轉過身來,微微一笑。
“眼下的東宮是冷宮,冷宮之中,自然不需要這些東西,太子妃冰雪聰明,還看不清處境麼?”
程梨心口起伏,臉色早變。
蕭懷玹這是要折磨他們!讓她們生不如死!
而這一切的起因,隻是因為,她去求了他?
不及再說什麼,轉眼間,東西已被搬完。
那曹順德帶著眾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太子妃,怎麼辦?”
宮女太監皆甚是無助,人人心中都慌得很。
沒人知道那男人意欲何為?
程梨最是怕冷,眼下太子毒傷未愈,身子骨更弱,無疑也是禁不起凍的。
程梨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或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又會有到時候的辦法,又,亦或,她們多穿些衣服,多蓋幾層被子,也不至於冷的活不下去.....
然,第二日她便發現了她的天真。
事情遠遠沒她想的那麼簡單,或是說,根本遠遠沒完。
午時剛過,便又有噩耗傳來!
東宮,被斷了糧。
程梨聽那太監稟著,雙手緊攥,臉色慘白慘白的。
“太子妃,存餘的糧食不過也就還能維持三五日,這,這可怎麼辦啊?”
冷還姑且能忍,沒有食物,人怎麼能活?
程梨一言沒發,指尖不斷打顫。
既是連續兩日,一日一個消息,想來第三日也平靜不了。
果不其然,轉而到了第三天,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噩耗再降。
蕭知硯,被斷了藥。
永安宮的消息一來,程梨雙腿頃刻便軟了去,被宮女扶著坐了下,腦中暈眩許久皆未能緩之。
不服解藥,蕭知硯活不過三日。
此三日之事,一次比一次致命,一次比一次棘手。
逼迫意味,太過分明.....
惠香哭道:“他是想要我們死?那,何不給個痛快的!”
春喜、茹翠也跟著抽抽噎噎。
與她三人恰恰相反,程梨一動未動,亦是一言未發,瀲灩秋眸中有淚,但卻一直也沒讓那眼淚落下,心口狂跳,無法平靜,良久良久,嬌糯的聲音如若蚊吟,緩緩響起:“你去,讓安福,去玄德門看看...”
宮女三人聽罷無一不好奇,不懂太子妃何故這會子突然沒來由地提起玄德門,讓人去看玄德門?
但皆沒多言,擦了眼淚,其中一個馬上出了去。
等待的過程中,程梨亦如適才,便是連動的力氣都沒了。
一刻鐘的功夫,外邊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
不,是奔跑聲。
安福人還未至,喊聲已經傳入屋中。
“太子妃!”
屋中宮女三人,包括程梨,人人憂心如搗,更好似有火焰在心上烤著。
直到那安福奔了進來。
小太監沒有半絲等待,脫口而出:“玄德門撤兵了!”
“玄德門撤兵了?”
宮女幾人麵麵相覷,還未及反映,程梨手中的杯盞陡然掉落在地,發出碎裂的聲響。
小姑娘身子一晃,腦中“轟”地一聲,瞬時失聰,明白了一切,一切也都與她想的對了上。
抬走庫房中的東西是逼迫。
斷東宮的糧食是逼迫。
斷蕭知硯的解藥更是逼迫。
逼迫之後,打開了玄德門,給她指明了道路。
蕭懷玹,是在逼她去求他。
既是他主動要她去,便是有所目的。
她有什麼?
如今的她一無所有,擁有的一切都能被蕭懷玹翻手覆滅,在蕭懷玹的眼中,她不過是螻蟻,唯一屬於她自己的就是......
程梨渾身打顫,控製不住地發抖,沒再想下去。
“太子妃?”
宮女幾人自是皆發現了她的異常,這許久,三人多少也反應過味。
當日,程梨在床榻上躺了一整天,門都未曾出過。
她的腦中“轟隆,轟隆”直響,間或一片空白,不知曉,事態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天寒尚可忍耐;糧食也尚未到揭不開鍋的那天;但蕭知硯已一整日未曾服藥,就要等不了了......
程梨幾近一夜未睡,到了第二日早上,永安宮中傳來消息。
蕭知硯自昨夜下午便沒再醒過。
正午,程梨終是起了床,渾渾噩噩地洗漱穿衣,嘗試著走出了玄德門。
越走,她的心越涼,原本處處是阻的路,此時順暢無比,行不多久,更有麵熟的太監接應。
“太子妃想見陛下?”
小姑娘微微攥了下手,點了頭。
沿途一路,她腦子一片空白,隻斷斷續續心中懷著希冀。
或是自己想多了。
如此不知何時入了內廷,被第二次帶到了碧霄殿。
不同於上一次,此番沒用她等,那男人就在高台之上。
她進來之際,恰有奏折落在桌案。
極小的聲音,在她耳中也振聾發聵一般,程梨的心口愈發地起伏難平。
緩緩地,她攜著宮女跪了下去,並未抬頭,從進來那一刻,便未曾抬過。
上位無聲,她唇瓣囁喏,也是無聲,半晌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終是良久,方才漸漸地張開了口,語聲微顫,柔糯溫軟,亦是小之又小。
“陛下要臣婦如何?”
寬闊的大殿上萬賴俱寂。顯得她的聲音格外清晰。
語畢後,她再度聽到了那落奏折在案的聲響。
旋即是那男人的回答。
蕭懷玹不疾不徐地背靠在龍椅上,凜冽的聲音像刺一般紮入程梨的耳朵。
“很好,給朕玩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