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幕早已落下,華燈升起,明月千裡。
與東宮恰恰相反,這裡璀璨明亮,白玉欄杆、花團錦簇,處處浸透奢華。
但程梨沒心思觀賞。
非但沒有,她的心口仿若要炸開了一般,臉色蒼白,腳步極急,恨不得飛回去!
適才的種種猶在腦中,揮之不去。
她斷沒想到蕭懷玹會那般想。
倆人被押回東宮。
玄德門一過,跟來的太監便停住了腳步。
程梨一直未曾回頭,與宮女步入暗夜之中。
東宮不比大明宮,隻靠星月得光。
即便如此,程梨二人的腳步也絲毫未減,就這般一路直奔寢宮。
剛一進房門,留在宮中的茹翠、春喜便看出了程梨的異常,雙雙奔來。
“太子妃!”
程梨二人皆魂不守舍,很是匆忙,臉色甚差,旁人自然一眼就能瞧出。
“太子妃,惠香,怎麼了?”
惠香打住了她二人的詢問。
“讓太子妃緩一會兒。”
茹翠、春喜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的腿都是抖的。
三人急忙將程梨扶到矮榻上休息,為她脫去披風,端來溫水。
許久,程梨方才漸漸平靜。
惠香將適才的事說了出來。
茹翠、春喜聽罷,無疑臉色皆變,人人惶惶。
茹翠道:“那他...是何意思?”
沒人回答,也沒人知道,唯知此番是徒勞,希冀破滅。
更甚,東宮之中現在所有人,必須老老實實,不可有半分不恰之舉,以免觸了那人逆鱗。
惠香三人俱不再做聲,但心中皆有所想。
小姐受了委屈。
從小到大,她從未被人那般對待過。
還有便是那香氣。
她香香的,旁人喜歡還來不及,不求他也喜歡,但怎麼就討人厭了?
程梨這許久皆一言未發,抱膝,捧著杯盞,縮在矮榻上一動未動,隻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時而緩緩輕轉。
她心中有著一種極其極其不好的預感。
這時,茹翠想起了什麼,再度開口。
“太子妃,您剛出去不久後陳公公來過,說太子醒了,想見太子妃,不過這會子,應該已經又睡下了。”
程梨輕輕地點了下頭:“我明早再去看他。”
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蕭知硯大抵是熬不住的。
這半個多月來,他每日加到一起也不過就能清醒一兩個時辰,有時甚至一兩天都渾渾噩噩的。
何況,程梨現在腿軟的很,哪也去不了了。
小姑娘將手中的杯盞握得更緊了幾分,心中的那股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
內廷,朝陽宮,新帝寢居。
張明賢彎身抬手,連同另一名太監恭恭敬敬地將迎麵的珠簾撥開。
蕭懷玹一襲墨色金紋龍袍,抬步進來。
他生的很高,身姿挺拔,身形偉岸,幽目深不見底,仿若無時無刻不透著股子冷冽猖狂的氣息。
進來,人便張開了手臂。
太監二人侍候他脫下龍袍。
溫池中的水早已備好。
淨室燈線昏暗,水汽升騰,熱氣撲麵。
男人寬肩窄腰,背部厚實,溝壑分明,沐入其中,健碩的臂膀搭落池邊,前身胸膛肌理緊致,一半露在外麵,一半浴在水中,影影綽綽,似隱似現,不覺間,一隻節骨分明修長的手移至臉龐,觸及鼻息,略略一頓,半眯著的眼睛眸色愈發晦暗。
夤夜,龍榻上獨躺一人,紗幔微微輕動,琉璃燈盞中泛著昏黃的光線。
男人緊閉雙眸,額際上緩現汗珠。
耳邊傳來女子的喘息聲。水池中,她柔若無骨,好似一朵綻放在水中的白色海棠,清媚的麵容漸漸自水底浮現,露出水麵,青絲浸透,未著寸縷,朝他飄來,如藕細臂慢慢勾住他的脖頸,遊至他身後,伏向他背脊,自後將他環住,貼將上來,纖軟柔荑在他的胸膛上寸寸挪移。
燈光恍惚,燭影輕搖,四下迷離氤氳。
喉結微微滾動,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線條硬朗的臉頰慢慢流下,滴落,一滴接著一滴,許久。
突然,那雙幽深的眼在黑夜之中,驟地睜開。
額際汗珠猶在,深眸漆黑,混著不明情緒,又是許久,蕭懷玹冷聲開口。
“來人。”
*********
張明賢趕到的時候淨房中已經響起水聲,不及詢問一二,裡邊,男人的語聲傳來。
“把曹順德叫來。”
“是。”
張明賢應聲,馬上吩咐了下去。
那曹順德便是每隔三五日去東宮察視一番的曹公公。
平日裡除了稟告東宮事宜,陛下從不喚他,他也見不到龍顏。
眼下昨日剛剛查完,黃昏那會,他也剛剛稟報過,曹順德想不到陛下會因何事喚他。
尤其此時不過寅時三刻,天還未亮。
太監心中忐忑,腳步更快。
不時,終於到了朝陽宮,他彎身進去,到了殿中安立一旁,靜靜相候。
沒一會兒,淨室中傳來動靜,腳步聲漸起,曹順德微微抬頭,瞧見了出來的人正是陛下,馬上躬身參拜。
蕭懷玹裡衣未係,敞著懷,出來後慢慢悠悠,直奔曹順德而去。
到了眼前,一言未發,抬起長腿一腳便踹到了那曹順德身上。
曹順德吃痛,又何止是吃痛,跌倒在地,臉色當即慘白,渾身冷汗涔涔,一道自額際流下,馬上爬起跪下,抬頭,眼中帶著乞求,含著費解。
“陛下......”
何故未問出口,但覺衣襟一緊,被蕭懷玹一把拎起。
男人靠近,緩緩挑眉,語聲極沉。
“吩咐你的事,都辦好了?”
曹順德這才明白緣故,知曉了是和東宮有關,連連點頭,不敢有半分含糊:
“奴才都按陛下吩咐,辦好了?”
蕭懷玹再度:“是麼?都查過了?包括...那個女人的脂粉?”
曹順德心在打顫,翻騰不已。
“是是是,都查過了,包括太子妃的脂粉,沒有,沒有任何異常。”
蕭懷玹鍍著層冰霧般的眸子沉沉地眯著他,話聽完,良久,甩開了他。
男人站直身子。
曹順德立馬從地上爬起,端身匍匐在地。
蕭懷玹隨意地倚坐到了一把椅上,雙臂搭落在椅臂一旁,半垂著眼睛,眯著那地上瑟瑟發抖的太監,不時,拉著頗長的語調:
“更衣。”
天尚未亮,朝陽宮中便已忙碌起來。
燈火點燃,宮女太監各司其職,皆是匆匆。
幾名嬤嬤被傳喚過來,立在外邊,躬身相候。
龍輦備起,寅時六刻,蕭懷玹一身龍袍,從屋中出來,上了輦去,直奔東宮。
********
幾近同一時候,程梨從睡夢中突然驚醒。
床榻邊的惠香聽得那微弱的動靜也醒了過來。
“太子妃...怎麼了?”
程梨摸著黑,緩緩地坐起了身子,縮在被衾之中,柔聲道:“你去點盞燈來。”
惠香應聲,起身去了。
眼下東宮儲備不足,物品皆是用一點沒一點,幾日前,程梨夜晚便已開始不再點燈,條件比冷宮好不到哪去,縱使她手裡有些銀子也沒什麼用,金銀在東宮不值錢,送都送不出去,根本沒人敢接。
沒得一會兒,屋中有了一點點微弱的亮光。
惠香端著燭台過來,放在床榻一邊,將層層紗幔間次拉起。
燭火掩映下,更襯的程梨臉色蒼白。
小姑娘開口:“惠香,我心慌......”
惠香心疼不已,連忙坐到了床邊,把小姐抱到了懷裡。
她也是。
這一夜,小姐都沒大睡著。
“人各有命,該來的躲不掉,不該來的,也不會來,小姐彆怕,沒什麼可怕。”
程梨沒再說話,但心中並非什麼都沒想。
可她不想認命。
這般剛要再說什麼,外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太子妃,太子妃!”
倆人無疑皆是一驚,分開,彼此相望,仔細辨認一番,聽出那是這重華宮小太監安福的聲音。
惠香馬上起身去開門。
程梨也趁著這時趕緊穿了衣服。
不知為何,她就是心慌的很。
小姑娘端著燭台,快步出了臥房,過來之時,恰聽那小太監氣喘籲籲地道出話來。
“惠香,陛...陛下來了!快...快稟告太子妃,陛...陛下來了!”
程梨當即雙腿一軟,手中的燭台險些掉落地上,腦中“轟”地一聲,放下東西便疾步朝著那安福而去,水盈盈的眸子中已滿是驚懼。
“你說什麼?可是真的?”
安福不斷點頭,慌張至極。
“太子妃,是真的,已就要到玄德門了!”
沒用程梨再問下去,外邊突然響起一片嘈雜,火光大亮。
腳步聲混著鎧甲與刀劍碰撞在一起的聲音,短短一會兒功夫便有士兵將重華宮團團圍了住。
其它房中的宮女太監也相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人人惶惶不安,一片驚恐。
先行太監已步入院內,立在程梨門外,冷著臉麵揚聲道:
“太子妃,陛下來了,準備接駕吧.....”
程梨終於知道了這一夜自己為何如此不安。
她壓下悸動,故作鎮靜,隔門回應:“知道了。”
他為何會來?又來乾什麼?
短短一會兒,程梨掌心已是一層冷汗,驚懼,困惑,不知所措,什麼都有了。
茹翠、春喜也早過了來。
幾人手忙腳亂,幫程梨梳了發髻,繁瑣的衣裳已來不及穿,隻穿了件簡單的衣衫,外罩件極為厚實的披風,壓著身上的那股他厭惡的香。
將將把衣服穿好,屋外便傳來了太監的通報。
“陛下駕到——”
程梨渾身控製不住地發抖,緊攥柔荑,一步步到了門口。
幾近與她一起,龍輦被抬入院中,火光之下,她看見了他。
男人一身龍袍,在滿院的火把映射下,衣前的金龍張牙舞爪,如他一樣,囂張肆意,周身上下仿若每一根毛孔,每一個眼神都透著極度危險的氣息。
程梨攜宮女緩緩拜了下去。
“臣婦拜見陛下......”
亦如昨日在碧霄殿。
那男人沒有回應。
但程梨感受到了他咄咄而來的步伐,人,卻是繞過她進了她房。
程梨緊緊地攥住了手。
他,怎麼能進她的房?
不及再想什麼,但聽那男人開了口,不是朝她,而是朝進來的幾名醫女與嬤嬤。
“把她的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