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往事·媽媽
招娣聽名字就知道,家裡有很多個女兒,他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
她的家庭有典型又不典型,母親不像村裡的其他人,她雖然是14歲就嫁給了父親的裹腳老太太,但是思想並沒有那般的閉塞,她沒將女兒蹉跎。條件有限,她的母親對待每個孩子資源都相對的平均,大家也有活一起乾,有書也一起讀,但是隻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成績足以考上高中。所以這兩個孩子被母親傾注所有的資源。
弟弟雖然是家裡唯一的弟弟,可是並不像其他家裡麵那般如同土霸王,反而是學校名列前茅的好學生,他很聰明,彬彬有禮,也從來沒有不尊重過她們這些姐姐,他還教她很多書裡的道理,
但她腦子笨,記憶不好,學習不好,學完義務教育就直接出來打工了。但是打工也有打工的好處,總算是可以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而不是灰撲撲的,撿著姐姐們的衣服
在城裡麵找著零工,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找到工作,她有些慌,於是有人推薦她去了一個洗頭店,她便也沒有什麼疑心的,就過去了。
“妹子你在這乾嘛啊”
粗獷的嗓音在他的身旁響起,她回頭一看,是付大哥。他雖然看著凶惡,但是,實際上是個心腸熱的好人,被小混混騷擾,還是他幫忙趕跑的?
“我來這應聘”
她烏黑亮麗的麻花辮紮著紅綢,神色天真。
“…你知道這是乾嘛的嗎?”
“不是洗頭的店嗎?”
他看她就像一隻小白兔,要落入虎口一樣。
“…你彆去了…哥跟你講實話…裡頭都不是什麼正經的人…”
她臉色一白,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什麼樣的地方,心有餘悸
“但是我身上的錢已經寄回去了,沒有想到這麼久還沒有找到工作…”
她快要哭出來了。
“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這的廠裡正好缺個保潔…”
“要的要的!怎麼會嫌棄…謝謝付大哥”
她抹著淚,幾乎感恩戴德,付大哥覺得這個女孩子也未免太好騙了點,萬一他是什麼壞人呢…還是多看著點為好。
她很勤勞,又肯乾肯學,吃苦耐勞,從不抱怨,因此逐漸的上手了一些事物,變成了助理。
但是生意不好做,他被套牢了,身上背了很大一筆債。他結清了員工的工資之後,一個人回到了即將要搬離的倉庫,而且還有一個人在那兒,如同往常一般等著他。
“抱歉啊妹子…大哥沒本事…你可能又得繼續找一份新工作了…還有不要把你的錢全部都寄回家了,你自己多少也留點,自己買點好看的衣服,吃點好吃的,你看你瘦瘦巴巴的…好不容易做了幾年飯才把你養的胖了點…前段時間好像聽說你媽要給你找一個相親對象了,你之後是要回家了嗎…”
他絮絮叨叨的像個老媽子,但是又好像要掩飾些什麼一般,不帶停歇。
“哥,我想跟著你。”
所有的動作仿佛按了暫停鍵一般,他臉上一片空白。
他從未將他的喜歡說出口,他沒有父母,孤身一人,他拚命掙錢,總想著要等時機到了,可以體體麵麵的提出交往,可以讓她體體麵麵的被提親。
“…這不合適…我現在什麼也沒有…給不了你幸福”
他喉嚨乾啞,不敢看她直白的眼睛。
她看著眼前這個塊頭巨大,麵容凶惡,但是卻又膽怯的低著頭不看她的人。她循規蹈矩的人生,出現的一顆隕石,照亮她的的天際。
這個人愛她,比她自己更愛她。
原來冬天是不用去觸碰冷水洗衣服的,原來是不用忍著身體不適做事的,原來是可以吃好吃的買好看的衣服獎勵自己的,原來家務活並不是天經地義的,原來廚房也並不是隻有女人才能進的…
他那樣的離經叛道,她無法避免的被吸引。
“付大,我要跟你”
她總是那樣的膽怯,但這是此生她最堅定要做的一件事情。
她漆黑的雙眼,仿佛有魔力讓他控製不住他的雙臂,擁抱了上了她脆弱的身體。
“…什麼跟不跟的…多難聽…名不正言不順…我倆處對象…不耍流氓,以結婚為目的的正經的處對象…”
逃脫了家中安排的相親對象,她竟然要選擇嫁給一個外地來的更外地的人,還欠著債,真是昏了頭了。
儘管家中沒有一人同意,付大凶悍的模樣又讓人不敢招惹,他們兩人的婚姻沒有受到任何的祝福,但是她也甘之若飴。
慢慢的還債,日子有些清苦,但又甜蜜。還迎來了小生命的誕生,回老家的時候探親的時候,姐姐們的孩子已經很大了,二姐生了三個女兒,現在又懷了孕,最後二姐終於在40多歲的高齡生了五個女兒之後,一舉得男,那時她的大女兒生的孩子都比她的兒子要年齡大了…
侄女們,姐姐們,和懷孕的二姐,用一個大盆子用搓衣板在洗衣服裡麵是全家的衣物,侄女們心疼媽媽,讓媽媽在一旁休息了,小小的身體清洗著那一堆巨大的衣服…
她也是這樣過來的,曾經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現在她卻感到有些窒息…她不想,至少不想讓她的女兒…繼續這樣的生活
“…野成什麼樣子了…讓她洗個衣服一下子就跑了…算了,我來…”
她母親氣不打一處來,看著皮的黑不溜秋,跟男孩一樣,和孩子們打成一處的外孫女,碎碎念的開始手洗衣服。
母親的身體沒有年輕時那樣的利索了,最近還有了些高血壓和高血脂,她連忙讓他助手自己去洗,打算去洗,最後,丈夫一把攔過去。
“我洗!我力氣大!”
“男人洗什麼衣服?!滾一邊去!”
這裡麵的貼身衣物都是混在一起洗的,她母親幾乎要惱羞成怒,最後還是同意拉開了那個買了很久,但是依舊嶄新的洗衣機。
“早這樣不就好了…怎麼雖然孩子多,但是把洗衣服的時間拿去玩多好…”
丈夫窩在雜物間,偷偷和她說悄悄話。
他沒有自己的房間,回來也沒地方住,隻能臨時在雜物間支起一個臨時的小床睡他們一家三口。
“…阿媽窮過來的…節省慣了…當時他們靠撿垃圾供起了我們還有弟弟妹妹上學的費用…她就是嘴硬心軟…也希望她多享享福,但是總是節省…沒辦法”
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她父親在家庭中說一不二,他實在是很看不上這個,在他眼中和混混一流無疑的女婿。但婚都結了,孩子都有了,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我長大以後想像嫿嫿一樣…當一個畫家”
女兒嘰嘰喳喳正在和自己的表姐表妹們分享自己的夢想,但是她父親聽見了,就在一旁潑冷水。
“女孩子的學什麼畫畫…不務正業…”
“爸,瑰瑰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了,她以後就算沒出息,他老爹我也不至於養不起她”
外公被哽住,隨後冷臉也沒說什麼了。
雖然不讚成要學畫畫或者成為畫家這一類,聽上去就不務正業的工作,外公還是很喜歡付瑰這個一年到頭來難得見上一麵的活潑孫女,不怕他的冷臉,還是孫女裡成績最好的,將來有出息,能考上好大學。
火車站離這兒還有一段距離,最後是她母親騎著電動三輪將他們三個人載到火車站。
她當初要嫁給丈夫的時候,母親說她白眼狼,完全不懂她的苦心,要是她嫁給她花了大量心思敲定的人,日子一定過得會更加舒服…但她隻是什麼也沒說,義無反顧不再回頭。
她沒錯,母親也沒錯。
母親愛女兒,女兒也愛母親。
即使在內斂的交往之中,她們從未吐露出愛如此熾烈的字眼。
她們隻是按照自己所思考的方式來行事。
她也從不為他做的任何舉動而後悔。
母親瘦小的脊背彎曲著,她依稀依舊可以感受到當年她背起她的那份可靠與溫暖。
“阿媽,我走了,明年再回來”
她和母親握了很久的手
“明年再見,外婆”
女兒也乖巧的和外婆道彆
“…沒事就多回來看看”
母親隻是在人群之中,形單影隻的目送他們漸行漸遠,直到女兒讓她回去,她也隻是沉默的,看見那三個人影消失之後才緩慢的如同老朽的機器一般推著車,回去的路上不見歡聲笑語。
當年她騎著腳踏三輪車,載著他們姐妹幾個上學的日子還曆曆在目,一眨眼啊,人就老了。
*
金鳳原本不叫金鳳,她自己的名字早已經忘記,她要被父親賣給一個隔壁村的鰥夫做第四任老婆,繼續那可怖的人生。
她日夜蟄伏,假裝放棄抵抗,實則在某一天夜裡偷到了戶口本,連夜的趕下山去,她感覺他跑了三天三夜,跑爛了鞋子,跑出一個個血淚的腳印,她好像跑了半輩子那麼長,才跑出那豺狼虎豹之地,坐火車到達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錢,沒有學曆,過得朝不保夕食不果腹。
但是外麵好啊,那麼光鮮,那麼靚麗…最重要的是,她有手有腳,不會被任何一個人隨意的賣給另一個人…她窮怕了,苦怕了,發誓一定要掙出個前程,她什麼苦都吃過,但是她從沒有想過要靠美貌去走捷徑。
她在歌舞團乾後勤,最終被她的貴人相中,一步一步的登上了舞台,好看的衣服首飾,山珍海味,她都試過。後來她把自己改了名,跟著貴人姓崔,叫自己像是一隻金色的鳳凰涅盤重生。
但是也許是她就是世界上任何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彆人人生的配角,命運不再多眷顧她,暗傷複發,她最終失去了登上國際舞台的機會,她逞強的結果就是,她的腿傷差點連出行都變成阻礙。
在舞蹈這條路上,她的路算是走到儘頭了。
她從來不是個容易消沉的人,就像是田野身縫隙裡麵瘋狂生長的雜草,瘋狂的汲取著養分向上生長,但是這個打擊太大太大了…
經曆過那些榮華富貴之後,她便不再覺得新鮮,但是舞蹈卻是她真正願意為之奉獻,所有畢生精力的一件事情,舞蹈拯救了她,讓她像個人一樣的活著。
命運又收回了祂的饋贈,讓她在無聲中消亡。
她意誌消沉的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來到了湖邊,緩慢的往中間走,再緩慢的沉入湖底,但是那些從鼻腔灌入的水,以及越來越重的壓強壓迫肺部的空氣,讓她一下子醒了求生意誌突然又升起來了。
但是她驚悚的發現不遠處竟然也有一個沉默的身影,緩慢的下沉,對方僵硬的身體如同石頭,顯現出他根本不會遊泳的事實,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掙紮,眼睜睜的如同旁人一般冷眼旁觀看著自己生命進入倒計時。
她憋著氣,奮力地向他遊過去。
但他在水下垂眼妖魅的麵容又讓他不似真人,她疑惑,這一切是否都是她的幻覺?說不定這是水鬼,或者是奇異故事中出現的妖魔,用蠱惑人心的皮囊哄騙路過的行人,最後拆吃入腹。
但觸手可及的皮膚以及握住的手腕,緩慢的脈搏讓她定下心來,這確實是一個人。
她開始拉著沉重,如同秤砣一般的身體,奮力的向上遊去,並不知道底下的人已經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她一個人再托一個人上去,實在是太過艱難,她的手有點脫力,逐漸的抓不住他的手,可是她還是儘力的想要將他一同托舉,但他最後還是滑下來了。
已經快要到岸了,她放棄他顯然是最佳選擇,逢水相萍,她沒有救他的義務。
但是她既依舊義無反顧地返回來,再次環抱住他的身體,她焦急地想要喚醒他求生的意誌,他最終勉強握住了她的腳踝,已經被水泡得冰冷的手指如同水果一般滑膩,掌心還有一點餘溫,溫暖了她纖細而踝節突出的腳踝。
紅色飄揚的裙尾,時不時的拂過他的麵,光透過水麵,紅與藍在它的麵上交織。
他從小到大的感知就非常的遲鈍,他和所有人的情緒都仿佛隔著一層壁壘,他能模仿卻無法發自內心的感到快樂或悲傷,生或死於他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今天看到了盤子裡有一個橘子,所以他決定去死
湖水很深,底下是無儘的深淵,仿佛漩渦一般,拽著他的腿往下拉。
但是一尾紅色的魚搖曳著飄逸的魚尾向它遊過來,陽光透過深藍的湖水照,在她雪白細膩的肌膚上,她的長發在水中如同海藻一般四散,五官端莊秀美,姣好如同神女下凡。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魚。
上岸後,對方的意識有些模糊了,她定睛一看,發現她是認識他的。
他們當時做後勤的時候有過短暫的交集,他那會兒在做門口的保安,後來據說又去印刷廠當了學徒,現在已經是正式員工了,他有一個難得一見的相機,因此,人多多少少都請過他照相,她也不例外,他也算是個不生不熟的麵孔,平常總是笑臉盈盈的溫和的人…從未想過他會有輕生的想法
他麵容不像時下推崇的那般正氣軒昂棱角分明,一張狐狸麵倒是比女兒家還要美三分,有時候她無意中瞥見,都會感到有幾絲自慚形穢。
曾經有人認為他是做那些生意的兔兒爺,還舞到了他的麵前。他笑靨如花,拳拳到肉,噴濺的血漬也沒讓他嘴角的微笑下落過一分,如同最完美的麵具。最後那人幾個月下不了床。
“警察同誌,我認為這位同誌思想還不夠端正,需要接受組織的教育”
一同請去警室做筆錄時,他笑得依舊溫和,任誰也看不出這是惡性鬥毆事件的主角之一。另一個人也都是慣犯了,但是又構不成大罪。
最後,警察們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批評教育了一頓就放人出來了,但是也再有人沒有人敢惹,這個看著好說話又好欺負的人。
他白白淨淨的皮相與出眾的氣質,總有不知情的人以為是富貴窩裡麵養出來的小少爺。他爺爺曾經是地主,不過在運動中早就家道中落,他實際上和地裡刨食的農村漢沒什麼區彆。
他很聰明,家中的哥哥們一向不待見他,父母也不因為他是幺兒而對他有所偏愛,甜言蜜語但實際隻想著老家的房子和地的兩個哥哥把父母哄的團團轉,分家的時候沒有給他分毫,他們和他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般。
“弟弟的從小到大就聰明,現在都已經是城裡人了,就不和哥哥我們分這些房子和地了吧?”
“…你哥哥他們已經要娶媳婦了,你在城裡麵又有體麵的工作,就讓讓他們吧…”
他很聰明,在哥哥輟學回去種地,而他一路靠自己打工的費用完成了高中學業,本應該沿著線,去考大學,但是在父母的央求之下便留在了本地工作,在父母的眼裡顯然一個體麵的工人職位會比那些虛無縹緲的大學要來的好,畢竟現在大學生都已經不包分配了,還不如直接在廠裡麵就職,直接開始工作拿錢也好孝敬父母。
他在城裡麵的印刷廠就職,繪宣傳畫。他很有一藝術天賦,音樂繪畫,他都不在話下,很的領導器重。
有不少的人願意為他的皮相趨之若鶩,但家長清楚他的家庭之後,便都紛紛拉著孩子遠離,畢竟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而他的家庭顯然就是一個隱形炮彈。
太過於妖豔而不夠莊重的長相是不受歡迎的,甚在擇偶家庭的長輩這一關就已經刷去了很多人。
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父母也開始拉扯著相親,但是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念頭。他這一生下來便是像有一根線拉著他前進一般,彆人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他從未有自己的想法,越長大就越感覺到人生的虛無,他沒有什麼想要追求的東西,因此,彆人對他的愛也好,恨也好,於他而言也並無意義,他是生是死便也無所謂
他認識她,她是歌舞團的首席。
他總是記不住彆人的長相,所有的人都長著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他同樣也記不住她的長相。
休息時間在街上或者其他的角落,可以聽見人們對它的討論,他們都說她長得很美,像帶刺的玫瑰,沒見過她家裡人,但是那樣的美貌,那樣舉手投足的優越氣質,說不定是哪家富豪的千金,還做著想要當乘龍快婿的美夢。
人們總說他很美,他看著鏡子裡十年如一日的人,並未覺得有多美。他突然有點好奇,那人們口中的她究竟有多美?但很遺憾,他看過眼的人,腦海之中總是編織不起他們的麵容來…
無數次從不同的地方與她擦肩而過,他依舊是邊想不起她完整的容貌,隻記得她有一雙,並不柔和的眼,如同一團滾滾燃燒的火焰,想要灼燒世間的一切,任何風雨都隻會化作她向上蔓延的燃料。
…啊
就像現在這一般的眼睛。
金鳳學過一些緊急的護理,也顧不上男女大防了,掰開他的嘴巴,按壓他的胸腔,做著人工呼吸,好不容易讓對方把水全部都嗆出來,對方的眼睛睜開,有些清醒了之後,金鳳怒而扇他兩巴掌。
他想不到他看著每天笑盈盈的模樣,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思來想去,大概就隻有父母偏心,他兩個哥哥沒給他分一絲家產
“沒出息的東西,不就是那村裡的一畝三分地嗎?沒給你用得著去投河嗎!你有手有腳的還怕餓死了不成?不能自己去拚一番家業嘛!父母偏心你就好好愛自己啊!”
他的臉上紅彤彤的巴掌印,臉色蒼白,無力的被金鳳扯著領口揪起來。她憤怒地咆哮著,不知道是對他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他靜靜的端詳出了水但是憤怒的人魚,也許是湖中女神給了他點醒也許是她身上的火焰蒸乾了他眼中的霧,他清晰地看見了她的模樣
人們是對的。
她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人。
孑孓獨行的黑暗中,目盲的飛蛾看見了一絲火光,寧願自焚,也要將飛往那燃燒生命的灼熱;夜鶯啼血不止,永不停歇地揮舞著翅膀,直到精疲力竭,也要飛往那天幕中高垂的明月。
他的手臂如同海藻一般,纏上了她溫熱的脖頸,他向前,蒼白的薄唇吻住了她逐漸恢複紅潤的嘴唇,他的狐狸眼尾泛起了紅暈,臉頰泛著粉。
“謝謝你…身無長物…唯有…以身相許…”
“?!流氓啊!!”
被她毫不客氣的又打了一巴掌,臉上的巴掌印倒是對稱了。
金鳳煩死了那個被多次拒絕但是依舊鍥而不舍簡直陰魂不散的騷狐狸,是的,不了解之前從來不知道他的手段可以這麼變化多端。他對自己的美貌運用得簡直出神入化。金鳳每次都抵抗不了,中了招。
但她這隻落地鳳凰,究竟還是被狐狸給叼去
她都不知道他喜歡她哪,要錢吧,兩個人半斤八兩的窮,要貌吧,即使金鳳毒自己的容貌自視甚高,在他麵前都有些自慚形愧,她曾經都不知道偷偷的嫉妒過多少回,他看她不如看她自己。
一開始答應了他的追求成為了男女朋友,隻是想要擋住其他一些更糟糕的追求,那些臭肥豬也不照撒泡尿照照鏡子…
結婚也隻是年齡到了,順勢而為,周邊並沒有更優秀的結婚對象,就他了。他把家裡的關係處理的很乾淨,至少她沒有見過她的公婆。
婚後的生活竟也稱得上是安逸的程度
但是她永遠不可能居於平凡…當教導那些孩子們跳舞的時候,她突然想著為什麼不可以自己再創造一個冠軍呢,從此走向曾經遺憾錯過的舞台。
“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他身體僵硬,他喃喃
“…為什麼一定要一個孩子呢…我們兩個人不好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夫妻兩個人怎麼會沒有孩子呢?現在正好是要孩子的好時候,我們身體健康也有撫育孩子的經濟基礎,你看那些孩子多可愛”
他看著妻子,聽見心臟仿若破碎一般的聲音。
他不想任何一個第三者在此插足於他們的生活,就算是孩子也不可以…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祈求妻子滿足他的願望,妻子想要世俗的快樂,他無法拒絕妻子的任何要求。
當那個胚胎在妻子的身體中誕生時,一日一日蠶食著她健康的身體,令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仿如一個巨大的腫瘤,又或者是不知何處而來的怪物,他恨不得隻身為她分擔,卻隻能無力的看著她痛苦,他也感到痛苦,他同樣頭暈目眩,同樣惡心害喜,但是他必須要同時做好照顧妻子的責任,不能讓她有任何的差池。
到了後期快要臨盆的時候,她的肚子沉重如同秤砣,輕薄的皮膚浮現著青筋,仿佛要裂開來。
他感受到了不安。妻子正在搖椅上曬著陽光,他半跪著將頭輕輕的枕在她的大腿上,但是眼淚卻又潤濕了她的裙擺,也許是母性迸發,她的氣質變得很柔和,好像要掐出水來的荔枝。
“孩子出生了…你還會愛我嗎…你愛它勝過愛我”
她好笑的雙手捧著他梨花帶雨的臉頰,都已經要是孩子的父親了,還這麼愛撒嬌。
“…傻子…這麼大個人了哭鼻子羞羞臉…這是我們兩個愛的結晶…並不是什麼愛你就不會愛她,愛會自主的生長,變成雙倍的愛,想想她可能擁有你的眼睛,我的鼻子,你的或者我的嘴巴…是不是很可愛?”
“…可能吧…但我想象不出…我希望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你好看,我不好看”
“…我都說了你很好看,誰說你不好看…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小狐狸”
她依舊不懂得他看世界的目光,依舊是糾正不了他對自己錯誤的認知,她歎著氣像摸一隻小動物一般安撫性的摸著他的腦袋。
產婦為了省力氣,連叫喊都無法叫喊出聲,他無法進入產房,他的手心緊握,指尖流著血,鼻息間蔓延著從她身體流出的血腥味…
他感到頭暈目眩,他無法承受他可能會失去她的事實…所有的孩子都是惡魔
他握住窗前躺著的人的手,他臉色蒼白,渾身如同水裡泡出來一般。
“…你彆走…彆這樣…不要隻留下我一個人…孩子…孩子…我們就要一個…可不可以…”
他的喘息聲小到聽不清,但是那鼻息間傳來細微的哽咽,如同是動物發出的悲鳴。
“…這苦老娘一輩子就吃一次夠了…誰都彆想讓老娘再吃第二次”
但她費儘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畸形的身體狀況讓她臉上的喜悅變淡。但終究是她的孩子,她也是第一次為人母,粗枝大葉,有一種帶娃,隻要活著就可以的美感。
一個連自己都不怎麼能照顧好的家夥居然要照顧孩子,她自己也沒預料到過。她手忙腳亂但所幸伴侶承擔了大部分照顧的責任讓她可以喘一口氣。
她小時候最羨慕的就是村裡麵開小賣部家的孩子,也許現在她也可以實現兒時自己的夢想,開一個雜貨鋪。
她總是閒不住,身體恢複好了之後早出晚歸準備。一日一日,她眼中的光芒燃起,她就是這樣一個,永遠需要去熱愛著些什麼東西才可以存活的人。
所以最初孩子的斷奶期,飯是他喂的,話是他教的,玩具是他帶著玩的,每次看見妻子眼中隱約的愧疚,但更多的心疼,他便會心滿意足。他不想讓這些雜事讓妻子費心。
那一日可能會失去她的心悸,他始終記得,夜深人靜,還會驚醒,看向旁邊妻子酣睡的臉頰,才回到人間。
對於這個孩子,那混合了兩個人五官優點的臉,表明了是他們兩人的骨血,他恨不起來,但是愛也薄的如同過眼的雲…
他就守在這個庭院裡麵,一日一日的等待著她的回歸。
金鳳和隔壁家的媳婦很談得來,兩個人相談甚歡,時常走動,孩子們也從小玩在一塊。
孩子大了一點之後,他們便搬到市中心來,相約一起買了樓上和樓下的房子,她要在在市中心開一個超市。
她不是什麼無私奉獻的人,想要的東西,便傾儘全力的去爭取,她有了伴侶,有了孩子,但是世界上,她最愛自己。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曾經隻是想培養一個她的冠軍。但是小小的孩子,在彆人都在玩樂的年紀,卻拚儘全力的去實現她的夢想…
她對於母親的記憶很微弱,隻記得從外麵來在逃跑途中被打斷了一條腿的女人,是一個在父親暴怒時,沉默的身影,母親麻木地忍受著一切,變成一個惡魔的倀鬼,將空的軀殼留在人間
逃出的夜,月亙古不變的高照,灑在人間,母親在床上,父親在如同死豬的睡著,母親沉默地睜著眼睛,看著金鳳慌忙地抽出她想要的東西,看著金鳳把抽屜裡的一點錢也一起拿走,她始終未發一言看著她遠去。
金鳳沒有告彆,頭也不回,不成功便成仁,要讓她回去,她就算死也會拉著彆人一起墊背!
那樣的記憶似乎太過於久遠。
她拉著臉頰粉紅,麵容天真的孩子,緩慢地走向在一個石碑上,獻上了一朵白百合
“媽媽,那是誰?和你有點像”
孩子好奇地撫摸著黑白的照片,這是那個人一生唯一的一次照片。
她形如枯蒿,但是孩子有種奇異的直覺,覺得他們很像。
男人因為醉酒淹死了,母親也沒有改嫁,隻是沉默的繼續如同幽靈一般的活在那個山村,金鳳寄回去的錢,她都沒有用,隻是拿著一個破紙包著。
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形如枯蒿的人,最後隻是艱難的進城,給她打了個電話,如果那天她沒有接到,這可能是她們此生唯一的通話。
“你為什麼不用?!那些錢…如果早一點治療,早一點治療…”
金鳳回去將她強迫安排進了醫院,她依舊是沉默寡言,也許她的靈魂早在幾十年前的那個晚上便已經被抽離,留在人間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她們之間好像沒有過任何柔軟的回憶,雖然是母女,卻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給了她生命,卻又無力的隻能任她經受人間的風雨,那種基於的天性的本能,令她天然的眷戀著母親一詞。
但是媽媽啊,告訴我,為何隻能隻有你令我疼痛,令我痛哭流涕?
“…沒用的…之前沒能幫你什麼…之後也不會拖累你…你不欠我的…拿著吧…賺錢不容易…給孩子買點好吃的…”
她嘴角扯起了一點皮肉,做出微笑的的表情,她知道金鳳前不久也成為了媽媽…那孩子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它一定會獲得所有的愛,因為她的孩子,擁有著最毒的嘴與最軟的心腸。
她不了解她,她們甚至沒有過多深入的交流,這個賜予她生命的女人,就這樣帶著笑容,靜靜地躺在墓碑之下了。
一生苦旅,最終化為灰燼,變成了小小的盒子。
墳前隻留她一人,她看著冰冷的墓碑,雨連綿不斷,潮濕得窒息,抬起傘,不遠處,丈夫抱著還在酣睡的嬰兒,靜靜的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墓園門口,凝視著她無聲的哭泣。
雨水與她的淚混在一起,她無力的靠著他的胸膛,溫暖的觸感讓她回到了人間,而孩子此刻也睜了眼睛,好奇地撫摸上了她濕潤的眼睛。
她把臉埋進孩子柔軟的小肚子,就像是將頭埋進一隻貓的小腹一樣。
“走吧…我們回家…”
*
“媽媽?”
“啊…是你外婆…外婆在裡麵睡著了”
孩子有模有樣的將百合也放上去,似乎以為這裡真的是她的房子,就像他喜歡給自己搭秘密基地一樣。
“外婆好好睡覺,晚安,下次再來找你玩…”
她啼笑皆非。
那他可能可能看不到出秘密基地的外婆了,不知道告訴他,他會不會立馬哭起來?
*
不知道時間都去哪兒了,小孩兒見風就長,皺紋也爬上了她的眼。
第一次做母親,第一次做孩子,那些爭吵的日日夜夜,她們都在逐漸的學會和解,與自己,也與她人
手機動態傳來的兩個孩子歡欣雀躍的合照,孩子長大了,有了喜愛之人,並想與她共度餘生,他們在山峰之巔彼此許下諾言,約定此生不離不棄。
他們簡單地舉辦了草地婚禮,宴請朋友與家人,並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去世界各地度蜜月。
婚禮當天,她沉默地看著這個眼前眉眼精致已經能稱作青年的孩子。他的五官集合了父母所有的優點,比明豔端莊多了幾分穠麗,卻又不過分嫵媚,如同覆著薄冰的雪山白蓮。
“…一眨眼就這麼多年…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恨過我嗎…”
她看著窗外花壇綻放的玫瑰,難得的喝多了,有些醉了
“…沒有…我從前隻是不理解,後來逐漸的也懂了…媽媽成為媽媽前,首先也是人,她也有她想要追求的喜歡的東西…我怎麼會恨你…你永遠是我們家最自由的金鳳凰”
他穿著白西裝,笑著趴在欄杆上,五分相似的臉也有些醉了。
“!你不會在這兒吐吧?叫你彆喝那麼多!我背你很難的!”
她跑了一圈,終於在陽台的角落裡麵找到了彎腰趴在欄杆上的人,並且已經做好了,怎麼把他抬上樓的心理準備。猝不及防的發現,在陰影的處還站著另一個人,實在是太熟悉了,她都生不出尷尬的感覺,隻是像以往一般的打招呼
“崔阿姨好”
“噗還叫阿姨嗎”
“崔明明?…感覺怪怪的…媽?”
付瑰摸著腦袋憨笑
“唉!噗哈哈哈”
金鳳笑出了眼淚,遲鈍的兩個孩子…
“…媽你快出去吧…你看爸找你一圈了…都成了什麼怨夫樣了”
崔嫿無奈翻白眼,真受不了這個男人…
未免也太粘著了…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老baby…比他還不省心。
崔嫿起來的身體有些晃,然後一把抱住了付瑰舒心的蹭了蹭,簡直就像個粘噠噠的史萊姆一樣,粘在她身上,走哪掛哪。
而門簾後麵露出了半邊身體的人,就像是什麼陰暗爬行的生物一樣,暗搓搓的看著裡麵合家歡的場景不知道多久了。
金鳳笑著出去熟悉的順毛,歲月為他的芙蓉麵增添了風韻,依舊是那般奪人心弦的美。
陽台上的兩個人主角,端著盤子嚼吧嚼吧嘴裡的蛋糕,看著右邊家長訓狐狸摸頭摸手抱抱一條龍,左邊家長塊頭如山猛虎叼薔薇
發出感慨
“總感覺我們兩個人…好多餘…”
“跑嗎?…反正也差不多?…”
“跑咯!”
在如水的月色下,他果斷地翻下陽台,張開雙臂,仿佛在等待一場命運的邂逅。她笑著,如同一朵綻放的白玫瑰,從高處一躍而下,裙擺飛揚,幻化成潔白的花瓣。他穩穩地將她接住,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隻有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他們手拉著手,在花壇夜晚的小徑上儘情奔跑,像是故事裡勇敢逃婚的主角。月光灑在他們身上,為他們披上一層銀輝,腳下的小徑蜿蜒向前,引領他們奔向自由的遠方。
至於窗台上那搖晃的咆哮?管他呢。
“?!人呢?小兔崽子們!是你們婚禮還是我們婚禮呀?!”
他們麵麵相覷,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大聲回擊。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
乾出了婚禮上中途跑掉的事情後,兩個人連夜收拾行李提前進入蜜月期,以免第二天回家被暴怒的付爸折成四段。
就應該和死了一樣的前男友,很久之後突然又發消息來騷擾她,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你還說他隻是你的妹妹!”
她頂著旁邊人死亡的視線,陰陽怪氣的諷刺的語音點擊發送,然後刪除聯係方式一條龍。
死前任也不知道看時間,讓她她很難辦的
“啊對對對!他隻是我的情妹妹,滿意了吧?”
彩蛋以及碎碎念
1. 第一次寫這麼長的文,被掏空了。
2. 雙方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完美之處,,主線是主角對自己的釋然以及對家庭的釋然,感覺好像也可以替自己釋然了一樣
3. 對於媽媽的形象塑造討論也算是主題之一吧,各種各樣的媽媽,與如出一轍夾雜著無法走出的愛與疼痛的母女關係,但是最後希望都可以達到和解
4. 開始寫兩個人從朋友到愛情寫的不順,找了親友開拓思路,可以一起討論的親友太棒了,感謝
5. 文的主角有我想要成為的部分,有我無法去掉的缺點…換種思路一想,文中的主角算不算作者的水仙(沉思)
6. 背景與現實太沾邊了難免好多東西都是現實碎片創作而成的畢竟俺也沒有辦法想象不存在的東西hhh 以及這些我想都想不出的奇葩前任取材自身邊的親友(扶額)
7. 老傳統,兩人當然後麵補了個婚紗照,double 婚紗
8. 起名廢,富貴—付瑰,翠花—崔嫿,瞬間就變得鄉土起來了,原本還想用狗蛋二柱之類的但是怎麼都想不出稍微文雅一點的字
9. 付瑰的舞蹈基礎一般,扭著身體的時候四肢就不受控製。崔嫿風情萬種,她像搓澡從頭搓到腳
10. 散打時他們小學的時候被變態偷偷的跟蹤,雖然最後相安無事,看著付瑰一臉傻相,崔嫿決心要學的。後來付瑰剛發育時,街上有中年男故意扯了她的內衣帶,崔嫿一拳就上去了,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正好在家門口附近,付爸聽見了也加入了戰鬥。中年男是外地來的無業旅客,但凡是個本地人,都不會選擇在付爸的旅社附近去惹她的女兒。
11. 打了*是摘抄的素材內容
12.崔嫿有一天從夢裡驚醒,幽怨的對付瑰說“夢裡彆人罵我是生不了蛋的公雞”付瑰樂了,準是最近看了女尊文的影響…“安,我都做了出櫃的預算,你不能生,反倒是正常”崔嫿無語…不能說她出櫃了,但也不能完全說沒出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