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
春季的草原,是生機盎然的。
湛藍的天空映著廣袤的青綠,微風拂過,綠野如浪。
涓涓小溪靜靜流淌,一道瘦小的身影筆直如鬆地站立著,目光清亮,神情堅毅,似有天塌下來也不動分毫的意誌。
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女子,同樣陪著他站著。
“站軍姿結束,下麵進行所學內容複習。”
蜿蜒的溪流邊,時不時響起一道清亮有力的女聲。
“跨立!”
“齊步——走!”
“正步——走!”
……
“下午訓練結束。”
隨著女子的指令下達後,小少年何平安便放鬆下來,活動了下身體,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平安,今日讓你站接近兩個半時辰的軍姿,感覺怎麼樣?”沈樂妮坐到他身邊,詢問道。
何平安想了下,回道:“有些累,但還能堅持。”
“平安真棒!”沈樂妮誇讚他道。
平安微紅著臉頰,抿唇不語。
沈樂妮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望著如畫的藍天,不禁出神。
今日是她被丟到這裡的第十八天,看來真的是要完成任務才能回去。
想到任務,沈樂妮就頭疼。
她忽然又坐起來,望向天邊。在目光的儘頭,有一條細細的黑線貼著天際,向兩邊無限蔓延。
若靠近了看,便知這東西就是如同黑色長龍一樣的雄偉長城,隻是這長城似乎常常遭受破壞,處處是傷痕。
是匈奴破壞的。
是的,匈奴。
誰敢相信,她一個現代人,有一天竟然會來到古代漢武帝時期……漢朝與匈奴的交界地。
她在現代是一個小小的剛上百萬粉的旅遊博主,前不久去了某博物館參觀霍去病墓順便拍攝素材,卻不小心摔進了大池塘裡。
然後就被那個係統丟到了這麼……尷尬而危險的地方!
彆人旅遊最遠不過跨經緯,她可好,直接跨時空。
當時她直接從天上掉到這個叫何平安的男孩家裡,雙方都嚇了一大跳,最後還是這家女主人善良收留了她,後來還認她為遠房親戚給她上了戶籍,不然她就是黑戶,這時候對於戶籍的管理還挺嚴格的。
至於她為什麼不前往中原腹地那些安全的地方,一來還是這時候對人員流動有著嚴格的管製,二來則是係統的任務。
她已然打聽清楚,如今是元朔五年,大概農曆三月的樣子,離漠南之戰已是不遠。
這裡屬於朔方郡管轄,離朔方城很近,又處於兩族交界地,地勢平坦曠闊,非常適合練習騎術,加上這裡的人雖然是漢人,但由於曾經時常遭受匈奴劫掠,所以多少都懂些匈奴的語言。
身處如今這個時代,要想完成任務,那麼掌握騎術和匈奴話這兩個技能就非常重要,她打算在這裡學一段時間,然後等到合適的時機就直接去衛青大軍當時的出發地朔方城,等找到任務對象霍去病後再想辦法留在他身邊。
“樂妮姐姐。”平安忽而轉頭看著沈樂妮,認真地問:“就像這樣訓練,我就能變強?”
瘦小的何平安如今年僅十二歲。
他們家很可憐。在他幾歲的時候,父親就死在了匈奴刀下。後來他母親二嫁,三年前繼父也死在了匈奴刀下,當時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在那一天,也死在了繼父的懷裡。
他的母親……也遭受過匈奴的淩辱。
像這樣的家庭,邊境之地有很多。
沈樂妮聽說後,內心大受震撼,久久無言。
她對自己的想法,有了動搖。
“這些當然不行,這隻是剛開始而已。不過呢,隻要你一直堅持下去,總有一日你自己都會發現,會與現在的你大不相同。”
何平安點頭,“嗯,我相信姐姐。”
“你要記住,這不僅是在鍛煉你的體能,更是在鍛煉你的意誌力。”
“意誌力?”
沈樂妮點頭:“你記住,不管做什麼事,意誌力是最重要的,它甚至能決定你的成敗。”
平安認真回道:“記住了,姐姐。”他又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學其它的?”
“嗯……再等等。”
平安點頭:“都聽姐姐的。”
沈樂妮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在現代,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尚且還在上學和玩樂,可平安已經在幫助他的母親分擔起家庭的責任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九天前明明兩人相處不過數日,但聽她說她有能讓他變強的辦法後,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
她很心疼他。
所以在相處數日後就才選擇了他,作為她試訓的人。
平安看著沈樂妮,突然道:“樂妮姐姐,該去跑馬了。”
聽到這個沈樂妮就頭疼,但她知道不能偷懶。
沈樂妮躺了一分鐘,揉了揉額頭,一骨碌站起身,“走吧,騎馬去了!”
飛鷹在湛藍的天空中翱翔,清亮的鳴叫響徹雲霄。矯健強壯的馬兒馳騁於草原,沈樂妮雙腿夾緊馬腹,攥緊韁繩,微伏低身體,與馬兒的節奏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草原的風呼嘯而過,帶著才化雪不久後的涼意,強勁而清冽,撲在臉龐有些許疼痛,卻帶著青草與自由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
沈樂妮和平安一前一後,騎著馬兒,在廣闊無垠的原野肆意奔跑。
約莫一個小時後,沈樂妮逐漸慢了下來。平安提速上前與她並肩,對她說道:“我覺得姐姐不用我教了。”
在漢初,帝王們頒布一係列關於馬的政策,並鼓勵百姓養馬,使得漢朝馬匹的數量持續上升。到了漢武帝時期,在平民百姓家裡看見馬匹已是很常見的事。
更彆提在邊境這種非常適合馬兒生長的地方,這裡幾乎每戶人家裡都有馬。
且像何平安這樣沒有壯年男丁的家庭,官府還會有一些補貼。
生長在邊境的百姓,自小就會學習騎馬。
十二歲的平安,騎術已經很好了。
得到表揚的沈樂妮很開心,調皮地說道:“我這才學了多久,莫非平安是不想教我了在找借口?”
平安知道她是開玩笑,便抿唇笑了笑,“當然不是。”
沈樂妮勒馬停住,望著藍天,回想這半個多月學騎馬的心酸血淚史,心裡就忍不住淚如雨下。
天知道她這半個多月學習騎馬摔了多少回,有好幾回還險些被馬踢死,到現在身上都還有很多淤青。
這個時候,馬鐙還沒有出現,馬鞍也才剛有雛形,騎馬全靠一根韁繩以及對自身力量的控製。
她能活到現在,真是命硬。
她正在嘗試用彆的東西做出馬鞍馬鐙,彆問為什麼不用鐵,因為漢朝是有鹽鐵官營製度的,雖然這時候還沒有正式實施,但是朝廷已經介入對鐵的生產和銷售的把控,再加上商人壟斷鐵製,所以鐵製的東西對於普通人來說非常昂貴。
她剛來,身無分文,買不起啊!
“姐姐,回去嗎?”
“不急,再跑會兒!”
說罷,她一夾馬腹,從平安眼前飛速遠去,平安立馬緊跟上去。
.
安順鎮是朔方郡管轄地之一,與彆的村鎮一樣,時常遭受著匈奴的洗劫。
但自長城築起,這裡的日子要比從前好過太多。
沈樂妮和平安兩人牽著馬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鋪就的街道上,兩側的房子傷痕斑駁,映出了曾經這裡的百姓過得如何艱苦。有的房屋甚至新舊各半,割裂成兩段曆史。
穿著破布麻衣的人們各做著各的事,雖然有的臉上帶著笑,但整個人明顯沒有那些生活在和平地區的人那樣有生氣。
亂世磨人,使得人心麻木。
兩人穿過幾條街道,終於到了一間屋舍的後門。
破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顫顫巍巍朝兩邊分開。
進門後,是一處不大不小的後院,一邊是馬廄,一邊圈養著幾隻羊。平安將兩匹馬牽到馬廄拴好,和沈樂妮進了屋。
這所房屋總共就三間房,一間寢屋,一間小廚房和一間小柴房。
沈樂妮來了後,何氏本想將唯一的寢屋讓給她睡的,但在沈樂妮強烈的堅持下,何氏隻好作罷,將柴房收拾了出來,安了一張小榻給她住,還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物給了她。
“回來了。”
廚房那裡走出來一個身形削瘦的婦人,穿著厚實的洗得掉漿的布裙,皮膚黃而粗糙,臉頰略微凹陷。
她端著一個大碗,邊打著招呼邊朝擺在前院的飯桌走去,“飯好了,過來吃飯吧。”
說到吃飯,沈樂妮尤為積極,因為古代的人一般一天隻吃兩頓。
吃完早飯除了喝水,沈樂妮就沒有再吃過任何東西,加上每日都要練許久的騎術還有陪同何平安訓練,所以每次很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三人圍著一張矮桌坐下。
矮桌上有著簡單的兩個菜,一盤豬肉片,一個野菜湯,還有三小碗粟米飯。
豬肉片又大又寬,看起來也是水煮的,什麼調味也沒有放,看上去白花花一片,令人毫無食欲。
沈樂妮看了眼,平淡地夾起一片肥瘦相間的,又平淡地咬了一口。
古代的豬肉因為種種原因很腥很柴,非常不好吃,所以隻要有些錢的人都不會吃豬肉,這也導致了豬肉的價格極低。沈樂妮來了半個多月,已經吃了不下五回豬肉了。
她又夾起一筷子米飯放入口中,沒有脫殼的粟米嚼起來很粗糙,實在有些難以下咽。
但沈樂妮好似習慣了,麵無表情地嚼著,和含著腥味的豬肉一起嚼碎咽了下去。
何氏看了看沈樂妮,目光帶著歉疚,“是不是還吃不慣?你看你,又瘦了。”
沈樂妮連忙放下碗解釋:“已經吃得慣了,我這是騎馬累的,累的。”
其實她還真沒有適應這裡的食物,從現代乍然來到古代困苦的邊境,不說食物種類,就連基本的調味品都沒有,做法也是單一的蒸煮或者烤,而且不論什麼肉,吃起來總是有一股腥味。
最開始她是一點也吃不下,後來實在餓的受不了,才努力去適應,但人依然瘦了一圈。
希望長安的食物能好吃點吧,起碼彆讓她再瘦了嗚嗚嗚。
“那你得多吃點,快些把肉長回來。”何氏關切道。
沈樂妮撓撓耳朵,嗬笑著應下。
何氏看著她白皙的臉龐,內心其實是有些羨慕的。
她不由聊起家常,“你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那日,她正在前院裡劈柴火,後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她跑去看,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姑娘不知為何出現在她家裡。
這姑娘似乎是摔到了腦袋,導致她除了名字什麼都記不得了。雖然她憑空出現很奇怪,但她也不忍見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就收留了她。
雖不知她家世,但從她那外貌、皮膚以及衣物料子來看,也知她家裡定然不普通。
“嗯……”沈樂妮本想點頭的,但想到什麼就及時改了口,“這幾日總是做夢,夢見一些模糊的片段,我記得我好像去過……朔方城。”
“朔方城?離這裡不遠,不過你確定去過那裡?”
沈樂妮緩緩點了下頭,“我想過兩日去朔方城看看。”
先去打探一下衛青大軍在路上了沒有。
“不著急,慢慢來。你若是要去朔方城的話,讓平安陪你去。”
“好。”沈樂妮應下。
“其實,我很感謝你。”何氏朝她淺淺一笑。
沈樂妮疑惑地看著她。
何氏看向平安,目光溫柔似水,“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時常都能看見平安笑。”
平安抬起頭,靜靜與母親對望。
“他很喜歡你。”
家庭遭遇以及生活環境讓年僅十二歲的平安長成了沉默寡言且早熟的性子。
沈樂妮剛來的時候,平安都不怎麼和她交流。
“我也很喜歡小平安呢。”沈樂妮笑眯眯地看著平安道。
平安騰的紅了臉,誰也不再看,埋頭吃起了飯,逗得何氏兩人綻開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