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無量筆的筆尖充斥著人血的味道,葉千羽神色不見喜怒,她盯著白淩那張風華絕代的麵孔,緩緩道:“你殺了他們。”
白淩尖尖的牙齒中一片血絲,低低笑道:“這筆是你給的,我不過是用它挖了那些人的眼,以報傷我之仇罷了……”
一隻白皙秀麗的手猛然擒住他的脖頸,將他重重壓在牆壁上,葉千羽鬢發飛揚,如碧海般美麗的眼睛因為憤怒燒得血紅:“白淩,你是真的想要求死,我把你帶回來,不是要養一個殘暴嗜血的惡魔。”
白淩重重地喘息,淩亂的白發緊貼在秀麗的臉頰上,他死死盯著葉千羽:“葉院長,有仇報仇可是大陸自古以來的律法,你能替我處置那些想要利用我身體的人嗎?如果不能,你便該明白我有多想活著。”
葉千羽靜靜望著他,白淩本就重傷,窒息感讓他在葉千羽手下不斷地掙紮,山河無量筆落在了地上,蘸飽了鮮血的筆尖落在地上,與漆黑的地麵化為一體,天還沒黑,周圍卻一瞬間沿著地板彌漫開一片黑霧來,如同越來越近的夜色。客棧中的景物瞬間模糊又清晰,葉千羽向來波瀾不驚的臉色不由得一變。
寒風卷開窗簾,屋外方才還是傍晚,如今已月上中天。葉千羽驟然鬆開白淩,伴隨著瑪格麗特驚恐的尖叫聲響起:“——老師,是“影”!”
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葉千羽鬆開手,白淩吐出一口血,順著牆麵緩緩滑在地上。他捂著脖子,抬起頭望向葉千羽:“看樣子好不巧啊,葉姑娘遇到事了,今日怕是殺不了我了。”
葉千羽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她撿起山河無量筆,端詳了片刻,道:“你說得對,我買下你,的確是為了殺你,但如今這個幻境你要是出不去,不用我動手,你可就死在這了。”
白淩愣了愣,隨即有些玩味地笑道:“那葉長老會帶我出去嗎?”
葉千羽不理他,徑自走到牆邊,瑪格麗特的尖叫聲方才從隔壁傳來,但現在卻一片死寂。她用靈力探過牆壁聽了聽,那一絲靈力剛剛穿過牆壁,便如泥牛入海,沉入黑暗中去了。葉千羽臉色微沉,本應該住著瑪格麗特的隔壁房間竟然毫無生命跡象。她思索了一會,對白淩道:“我方才根本沒用力,趕緊起來跟我出去,不要裝死。”
白淩慢吞吞地爬起來,環視了一圈,笑道:“怎麼?想到辦法了?我還要問葉姑娘呢,怎麼我一個人就好好的,跟你在一起,就卷進這裡了?”
葉千羽冷冷道:“白淩,你在安斯洛爾待了這麼久,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影”一旦蔓延,到時候全城的人都會死於非命,我們必須打破幻境才能阻止這個過程,如果今日你我死在此境中,“影”就會吸收我們的靈力,到時候就沒有人能阻止它了。”
白淩笑道:“那就走吧,葉長老,我會保護好您——不過你也要向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千羽抬手揮出一根靈繩,繞在了白淩的脖子上,見小惡魔又要頂嘴,她率先道:“在影中,你所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不真實的,方才我們倆一起入影,所以我隻能確定你是來自於我們的那個世界,有這條繩子,我才能找到你。每一個“影”中都有規律可循,找到破影的關鍵所在,我們就能出去。”
白淩低頭看了看繞在自己脖頸間的繩子,收回了笑容:“你說這是獨立於三界之外的一個世界?那我們為什麼會進來呢?”
葉千羽看他一眼道:“不要問太多,“影”可能出現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它或許是一個世界,但對我們來說,它僅僅是一個熟悉的幻境,這裡的一切都是大陸上的人或物,但每一個都能殺人,如果被他們所騙,在“影”中死去,回到現實世界後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白淩詫異道:“這麼可怕?那你為什麼能確定我是我,而不是幻覺呢?”
葉千羽頓了一下,道:“……方才我們倆一起進來的,隻要彼此有……接觸,沒有分開過,那這個人就是真實的。”
白淩:“——肢體接觸嗎?你剛才把我壓在牆上,我們一直連在一起,怪不得……”
話音未落他覺得脖頸上的鎖靈繩緊了緊,葉千羽扯著繩子另一端,厲聲道:“關於“影”就是這些,你從現在開始閉嘴,和我一起去找瑪格麗特和木青,如果再讓我聽到什麼不該說的,彆怪我把你丟出去喂狼。”
說完她一腳踹開門,白淩揉揉被牽扯到的傷口,在葉千羽身後笑了一聲,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啊,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倆小徒弟沒有和我們一起進來,那我們見到他們,怎麼知道是人是鬼啊?”
葉千羽微微一頓,自從“影”在四大洲出現後,各州百姓深受其苦,凰因學院作為神州最大的言靈師學院,麵對此危機自然是義不容辭。在收到艾瑞斯神女的傳召前,葉千羽帶著瑪格麗特和木青星夜兼程,奔波於各大洲,幫助當地的百姓和低階言靈師破影。因為任務危險,瑪格麗特又是個剛剛問靈成功的新秀,所以三人吃住都在一處,很少分開。沒想到今日救了這惡魔,一時疏忽,竟被“影”所襲,看來這安斯洛爾城周圍,當真有蹊蹺。
木青隨自己破影多次,但瑪格麗特從未真正入影,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葉千羽止不住憂心起來,見她沉默,白淩在她身後眯了眯眼,笑道:“葉姑娘看看,那邊是什麼東西?”
從房間中出了門,迎麵而來的不是走廊,一瞬間他們已經來到了街道上,本應該繁華的街道上此時空無一人,遠方本來是連綿不絕的雪山,此時黑夜中並不能看清,他們麵前是一條同樣繁華的街道,燈火闌珊,卻同樣空無一人,顯得分外詭異。白淩不經意間抬起頭,忽然道:“這天上……怎麼有兩個月亮?”
葉千羽一驚,二人抬頭望去,遠方山崖處白樺林邊正掛著一輪明月,詭異的是,那第二個月亮也掛在另一邊山崖上的白樺林中,在漆黑的夜色中,冷白的光照得人渾身發冷。葉千羽道:“我明白了。”
白淩饒有興致:“哦?你不會才想到罷?”
葉千羽瞪他一眼,指著對麵道:“你有沒有發現那邊的街道有什麼不對?南瞻部洲城邦眾多,文化差異大,安斯洛爾城更是魚龍混雜,據我所知,城中可從來沒有兩條一模一樣的街道。”
白淩眯著眼向對麵一看,笑道:“是了,彆說是建築,連身後的雪山、頭頂的月亮都一模一樣,這幻境是想要乾什麼?複製一個安斯洛爾城出來?”說完他感覺脖子上的繩子被人拽了拽,葉千羽道:“我倒是覺得像……”
“什麼?”
“鏡子。”葉千羽沉聲道,“走吧,先過去看看。”
二人緩緩向對麵走去,詭異的是,無論他們怎麼走,都始終無法靠近遠方的建築,而麵前隨之放大的是兩個人影,白淩停了下來,笑道:“葉姑娘果然聰慧。”
葉千羽立在那麵延伸在天地間的巨大鏡子前,它如同海浪,泛著粼粼的水光,白天應該是一幅盛景,黑夜裡卻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吞噬著入影的言靈師。葉千羽垂下眼,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拋向鏡麵,毫無聲息地,樹枝在接觸到鏡子的一瞬間緩緩落了下來,葉千羽撿起一看,它從中間被切開了一個整齊的斷麵,觸感是冰冷的光滑。
白淩在一旁捂著脖子道:“這鏡子可真是鋒利,如果是人碰到了,那該切得多……”
葉千羽望著自己在鏡子中的麵容,給白淩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小惡魔有些不甘地住了口,嘟囔道:“彆照了,你挺好看的……那這麼說,這次破影的線索或許和鏡子有關?”
葉千羽轉過身:“我不知道,但這次的幻境這麼大,一定有其他言靈師被卷進來,先回城裡看看吧。”
白淩:“那我幫你想想有關鏡子的線索……啊,還真有一個——”他故作煩惱地擺了擺尾巴,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來:“不過,這個故事好可怕啊……”
葉千羽冷冷道:“……願聞其詳。”
白淩微微一笑,眼神卻一瞬間冷了下來:“故事的話呢,東勝神洲多得很,但在南瞻部洲最出名的隻有一個——當年這裡尚未統一之時,唯一的神明阿育王曾實行高壓政策統治南瞻部洲。他作一方鏡,高五尺九寸,其中注入真神之力,若是忠心於王的人照了這麵鏡子,在鏡子中就什麼也看不見;若是有疾病的人來求見,掩心而照之,則見病之所在,反過來……”他瞟了眼葉千羽,笑意未歇:“你們所敬仰的神明做過什麼事,還要我這個惡魔說明白嗎?”
葉千羽道:“在大陸的曆史上,阿育王確實頗有爭議,但當年天魔之戰時他為南瞻部洲百姓而死,也算是一代梟雄。”她接著道:“當年那麵神鏡名叫否爾斯,在阿育王死後被毀,阿育王常用它來照南瞻部洲的百姓,若是看不見影子,那便是忠於王,反之,若是像普通的鏡子那樣清晰地照見人影,那便是對王有異心,儘誅之……後來艾瑞斯神女登基後,曾四處尋找這麵鏡子,但不知所終。”
白淩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瞟了眼葉千羽:“既然聽完了故事,那就回去吧。”
葉千羽總覺得他的語調中染上了一絲落寞,她疑惑地皺了皺眉,道:“白淩,惡魔沒見過大陸的史書,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白淩撇了撇嘴:“你才來這多久啊,我可是自從化形上岸就在這兒了,葉長老,我說你們言靈師天天自詡為大陸百姓的救世主,卻連當地風土人情都記不起來,你們怎麼開展工作?”
葉千羽被堵了這一句,心裡有些悶氣,她畢竟才來安斯洛爾城一個星期。兩人沉默下來,白淩才受了傷,雖然惡魔的自愈能力強,此時走了這許多路也有些虛弱,不由得就想往葉千羽身上靠。剛靠近一點他就覺得脖頸上的鎖靈繩緊了緊,葉千羽看他一眼,心裡突然浮現出一股異樣的情感來,她忽然問:“白淩,你作為惡魔,身世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