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州,首府安斯洛爾城。
城外無邊無際的荒漠上是散不儘的濃霧,城內卻還稱得上繁華,黑紗裹麵的女人和身穿長袍的男人紛紛而過,路兩邊散布著販賣靈藥的商鋪,供給擁有星獸的言靈師。此時正是晌午,城中央的集市上小吃商販們叫賣聲不絕,增添了幾分難得的煙火氣息。
賣烤肉卷餅的大娘將一大條豬腿串在鐵柱上,手中抄起一把刀,寒光乍現間,幾片烤得金黃鮮嫩的肉就翩翩然落到了大餅中。蘸醬卷餅一氣嗬成,大娘一邊展示著自己精湛的刀工,一邊將熱乎乎的餅遞給顧客:“來嘞,您拿好!”
“好吃啊!阿姨,您在這兒賣多久了?”有人大聲道。
“二十年啦!”大娘擦了擦汗,笑道。“我老土家的卷餅,誰吃了不說好!哎,可惜我下個月就要搬走了,想吃也吃不到了!”
“為什麼啊,大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且不說這外頭的毒霧,就這幾年蔓延的愈發厲害了,普通人出去就是個死,連那些言靈師也夠嗆,再過幾十年,還不知道有沒有安斯洛爾。”有人竊竊私語道。
“對了,還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叫做“影”。據說它無影無蹤形同鬼魅,你走在路上好好的,也不知為什麼,就被卷進去了,裡麵各種可怕的東西……有些人僥幸出來了,有些人經不住,就折在裡麵了。”
“我也聽說了!今年這麼熱鬨,還不是奧林匹斯山上那些人坐不住了,提前召集四大洲各學院長老議事,就是要商量怎麼對付“影”呢!”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老大娘在一邊長長歎了口氣:“我也是情非得已,在這兒住不了嘍……小姑娘,要吃餅嗎?來,奶奶給你卷一個!”
“謝謝奶奶!我要三個。”一個披著鬥篷的少女好不容易擠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氣喘籲籲的男孩。二人立在人群中,雖然衣著打扮普通,周身卻縈繞著充沛的靈氣,旁邊議論的人似乎意識到了這兩位非同尋常,便也都散了。那男孩拉了拉女孩的袖子,小聲道:“瑪格麗特,我們還是儘快回去,我還是擔心老師。”
女孩撇撇嘴,撩了撩鬢角的幾縷金發,道:“木青,我這不是出來買點中午吃的嗎……對了,你剛才逛了一圈,有沒有發現什麼上等的靈藥?”
二人拿了餅子,一邊吃著一邊走出來,瑪格麗特歎了口氣:“老師這幾天破了數次影,靈力有損,還是要補補才好……”她忽然眼前一亮,拿著餅子就向集市外麵跑過去,驚喜道:“您怎麼出來了?”
集市的儘頭處立著一個身穿白色鬥篷的人影,聞聲回過頭來。這是一個分外年輕的女人,梳著高馬尾,黑發黑瞳,眉目如畫,在異域有些格格不入,卻無法讓人忽視她驚世的美貌,像神州盛開的白梅,笑起來若冬日暖陽。
“老師!”瑪格麗特興衝衝喊道,名叫木青的男孩也跑過來,金發碧眼的女孩摘下鬥篷,露出一雙尖尖的耳朵,有些擔憂地問道:“您的身體恢複的如何,不是還要閉關兩天嗎?”
葉千羽微微一笑:“不礙事,影的蔓延越來越快了,既然受神女所托,這一路上也不能落下——瑪格麗特,等你第二次問靈結束,可以隨我一道去,你是精靈族,應該會容易得多。”
“真的嗎?”瑪格麗特眼睛一亮,“之前幾次破影,您都隻帶木青去,我還以為您不要我了。”
木青歎了口氣,對葉千羽道:“老師,我在周圍打聽到了些消息,安斯洛爾城三月前開始出現影,除了我們破的那幾次,至今已有七人在影中遇難。但蹊蹺的是,自從影出現後,這裡魔氣也甚重,倒是大不尋常。”
葉千羽道:“目前並不確定影來自何方,我們不要暴露身份,瑪格麗特,你第二次問靈前出門就跟著木青。還有,在外麵叫我姐姐就好,我可隻比你大幾歲。”
“好了,葉姐姐。”瑪格麗特噘噘嘴。“哎,您就比我大這麼點兒,已經是神州問靈第一人了,我什麼時候才能像您一樣呢?您還是人類啊。”
葉千羽的眸色暗了暗,揉了揉她的頭:“一定會的,人族,精靈族,龍族還有神族都一樣,問靈之術澤被蒼生,不分彼此。木青不也是人類嗎?他已經問靈第三境了,隻要肯下功夫,大家都可以保護自己和他人。”
黑發黃皮膚的少年和金發碧眼的女孩都笑了。在這個世界,自女媧造人後,大陸曆經板塊運動,如今分為四個大州,分彆是東勝神州、西牛賀州、南瞻部州和北俱蘆州,由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後裔統領。天魔之戰後眾神隕落,為了後人不再受惡魔侵擾,他們傳授問靈之術於蒼生,破第一層靈境者即可成為言靈師,進入言靈學院修習,獲得強大的靈力,從而保護大陸上的生靈。
雖然蒼生多修習問靈之術,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言靈師。如今的大陸上除了人族,還有數量眾多的精靈族、龍族,以及艾瑞斯神女為首的神族後裔,四大州上的強者多出自這幾個種族,而人類的身體過於脆弱,承受不住問靈的過程,很難修煉成強大的言靈師,因此多依附於他人生存,被視為弱小無用的低等種族。
但很少有人知道,東勝神州的凰因學院院長、四大洲最深不可測的言靈師、將武學與言靈之術臻於化境的強者,是一個叫葉千羽的人類女孩。在凰因學院中,除了精靈族與神族,多的是普通的人類學生。
但在這三大種族之外,還有一個種族是不被任何人所接受的,即便是葉千羽也一樣。
三人轉入臨近客棧的一條街道,瑪格麗特嘰嘰喳喳一會,問:“話說我還不知道,“影”裡麵到底是什麼樣的?”
“一個入影者熟悉的場景,可使人失去神誌,做出自傷的舉動。”木青答道,“但最近的破影,是越來越難了,幻境也和外麵幾乎一樣……”
葉千羽走在前麵,淡淡道:“見天地,見眾生,必先要使自我清明,所謂影,不過就是解不開的心魔而已,不必害怕。”
木青和瑪格麗特都點點頭,幾人轉過一條街,突然聽見一陣喧鬨之聲,葉千羽眉頭微微一皺,抬手示意木青和瑪格麗特停下。在街道的儘頭處,赫然出現了一群身著黑色長袍的人,他們圍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巨大物體,它用黑布蒙著,微微撩開一個角,露出兩節鐵欄杆,影影約約可以看到其中是一個紅白相間的東西。
瑪格麗特好奇地湊近一看,一瞬間嚇得驚叫,她連忙捂住嘴,從鐵欄杆中間伸出的,赫然是一隻蒼白的手臂!那上麵傷痕交錯,鮮血一滴滴落下來,在地上聚起了一個小血窪。
木青皺著眉頭,捂住口鼻,對葉千羽道:“老師,這是——惡祭?總有人為了言靈之術的修習,不好好養自己的星獸,卻想著與惡魔結合,這種黑市拍賣,沒想到安斯洛爾也有。”
瑪格麗特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你提起這事來乾嘛,老師最討厭惡魔了……我們趕緊離開才好。”
葉千羽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道:“走吧,等到了奧林匹斯山,我會稟告神女,這些被作為容器的惡魔應該得到妥善的處置。”
幾人側身從那黑色物體邊走過,最後麵的葉千羽突然身子一頓,她低下頭,從鐵欄杆中伸出的那隻手正緊緊抓住她的腳踝,一時間竟讓她無法動彈。與此同時,黑衣人中為首的一個突然轉身,渾濁的雙眼衝葉千羽微微一彎:“這位姑娘,我看這東西與你有緣,為何不看看?”
木青猛然攔在葉千羽身前,“唰”地一聲,黑布被掀開,露出一個巨大的鐵籠,裡麵躺著一個人——一個少年,銀色長發如霜雪般披在肩上,他的手腳都被上了厚厚的鐵鏈,磨出的鮮血一滴滴落下來,浸透了身上的粗布衣服。在如狼似虎的人群中,少年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精致到完美的臉,俊美的如同奧林匹斯山上的天神。
不,不是人。葉千羽的瞳孔一瞬間緊縮,若不是他那耷拉在身後的狼尾巴、頭頂毛茸茸的耳朵,還有一片死寂的血紅色瞳孔,葉千羽幾乎要認為這是一個人,一個神之子。
瑪格麗特和木青都看呆了,瑪格麗特結結巴巴道:“老……老師,這是狼形惡魔嗎?惡魔都長這樣的嗎?”
黑衣人低低笑道:“孩子,不是所有人都有問靈的天賦,想要成為言靈師,總有人必須借助外力——這個可是我們手裡麵上好的容器,您看他這小模樣,就是因為不聽話受了點刑……雖然虛弱,但用個幾回也足夠了。”
葉千羽盯著那隻死死拽住自己的手,暗中用了點力想要掙脫,那隻手卻紋絲不動,即便十指儘斷,血跡染濕了葉千羽的長裙。葉千羽長長呼了口氣,冷然對黑衣人道:“惡魔本是蒼生之禍,昔年天魔之戰時,惡魔下界屠戮眾生,使四大洲十室九空,這種殘暴嗜血之物早就應斬儘殺絕,閣下有幾個腦袋,要做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
那小惡魔死寂的雙眼終於有了波瀾,血紅色的瞳仁望向葉千羽,黑衣人道:“姑娘,連艾瑞斯神女尚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又如何乾涉呢?況且大陸共同的律法,他現在是我的財產,你就算要處置他,也得先從我手裡買了他才行。”
瑪格麗特和木青心中皆是一驚,暗道這回觸了老師的逆鱗。果然,葉千羽厲聲道:“禍國殃民之物,人人得而誅之,我讓惡魔死,還需要問為什麼嗎?”
黑衣人不及答話,葉千羽突然感覺腳踝上的那隻手鬆開了,她望向小惡魔,少年倚靠在鐵籠邊,撩了撩淩亂的白發,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少年恍然不覺,衝葉千羽輕蔑地一笑,像一朵來自地獄的罌粟花。
他啞著嗓音,說:“那你就來殺我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