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進貢的絲綢十匹,南灣產的珍珠翡翠手串和項鏈各六……”
一箱接一箱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被太監們抬進永佑殿,宣旨的太監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被複位貴人且重回永佑殿的藺夢茹臉上卻沒多少笑容。
“這是陛下賞給貴人的丫頭,陛下說貴人身邊伺候的人太少了,心疼貴人。”
“替本宮多謝陛下。”
跟在一堆賞賜末尾的兩個宮女和兩個太監立刻跪下給藺夢茹磕了個頭。
四人中領頭的叫玉華,行完禮後立馬膝行上前給藺夢茹捏腰捶背,“主子重新複寵,怎麼還愁容滿麵。”
這試探性的話惹來藺夢茹側目,她微微一笑,美得隻讓玉華覺得殿內花兒頃刻間都黯然失色。
“陛下給的寵愛和賞賜太多。本宮隻是在想,往後會不會有妹妹跟本宮爭風吃醋。”
話堵住了玉華的詢問,但藺夢茹是真的開心不起來。
現如今自己宮裡沒有一個可信之人,她從藺府裡帶來的陪嫁丫鬟,藺婉兒已經被處死了,剩下的那個藺妍兒在她搬去儲秀宮後,半夜被人塞進井裡淹死了。
而今日這四個人中,可能有皇帝的人,也可能有其他宮裡的人,不管是誰的人,她都不能掉以輕心。
最讓她憂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皇帝的所作所為。
昨晚,藺夢茹連皇上的正臉都沒看見。
藺夢茹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對自己完全沒有男女之情,昨晚居然把自己晾在寢殿裡整整一晚。
一整晚,藺夢茹從昏昏欲睡到噩夢纏身,睜開眼時天黑得五指都看不見,她的心裡隻有害怕、不安,怕李瑾玉知道他們的計劃提防著她,怕李瑾玉做的這場戲其實是給父親看的,她最怕的是,噩夢中的一切會真的發生在現實中,到那時,父親忙碌了半輩子的心血都會付諸東流。
今日源源不斷的賞賜更讓她渾身發冷,皇帝似乎更希望滿宮內,不,全朝野都知道他昨晚寵幸了自己。直覺告訴她,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隻是不知道這棋,會不會把父親的謀劃吃得一乾二淨。
可她又覺得父親的計劃縝密,至少目前不可能會有人發現端倪。千思萬慮下,藺夢茹隻能掩下慌亂,做出一副承了一夜恩澤的疲倦模樣。
等賞賜被送到,她終於能遣退眾人,獨自在案前寫信。
晨早離開乾清宮時她便問過太監,太監說宋揚今日不當班,她隻能寫好信,等著下次宋揚出宮時為她遞信給父親。
宋揚得知自己的宅邸建成後,休沐的當天便迫不及待去參觀了。
藺丞相一一向他介紹著宅邸內各處布設的來頭,比如大門進來的影壁上的浮雕是京內一大師雕刻的;進了二門後左右兩盆水仙花是從千裡之外的天門移植而來的,所以長得特彆好;就連走廊邊放置的長椅也是由大理石捶打而成的……
諸如此類,無一不在彰顯著藺丞相的用心之處。
也難怪,書裡的宋揚會心甘情願為藺丞相賣命。
這麼費心費力還費錢的宅邸,說送就送,宋揚都覺得自己賺大了。
藺丞相帶著宋揚一邊逛,一邊介紹,能感覺到宋揚的興致被拔得老高,便添了一把火:“公公若是不急著回宮辦差,老朽晚上替公公辦個喬遷新宴如何?”
宋揚的眼睛亮了亮。
在宮內的日子枯燥乏味,每天說話的人不是小皇帝就是其他太監同事,無聊得很,現在藺丞相想為他搬新家開個派對熱鬨熱鬨,那簡直——太好了。
兩人在宅邸內逛了一圈,把這二進二出的四合院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感覺時間過了半個多時辰,最後他們又繞回門口。
藺丞相抬頭望著府門門楣上空蕩蕩的地方,扶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道:“宅邸的名字未定,公公可起好名了?”
還真起好了。隻不過不是宋揚起的,是李瑾玉起的。
“此地甚好,便叫,福履軒。”
“福履軒?好名字,好兆頭啊。”藺丞相不住地誇讚。
宋揚本來想從紅樓夢裡抄一個,什麼瀟湘館蘅蕪苑,顯得多有文化,沒想到李瑾玉不同意,說太俗。非要宋揚用他起的名字,輪到宋揚說這個名字俗的時候,李瑾玉卻說大俗即大雅。
宋揚私下去查過書,福履取自詩經,是福祿的意思。他還問了小皇帝為什麼不叫福祿軒,小皇帝還拍他的腦袋,說他是俗人一個。
好賴話都讓小皇帝說了,宋揚也懶得在起名這費心神,勉強用了。
為了更好地準備晚上的宴會,藺丞相讓下人帶著宋揚去京中閒逛,打發時間之餘,看看有何需要添置的東西,全部都記在藺府賬上即可。
那宋揚可就不跟藺丞相客氣了,他在綢緞莊定了幾套換洗的衣服,還買了一些書,全部讓店裡的人送到府上。
其餘的什麼泡茶的茶盤茶杯、書架上放的小石雕,他看著喜歡的都隨手拿上幾件。
跟著他的小廝兩隻手抱東西抱得滿滿當當。宋揚倒是瀟灑得很,手上隻拿了一把據說是江南書法大家所寫的字扇,扇麵上寫著四個大字:清風徐徐。
筆跡淩厲,字中又帶著幾分瀟灑。
現在已經入秋了,風中帶著涼意,偏偏宋揚沒事還扇兩下子,瞬間把自己帶入電視中那些桀驁不馴的二世祖。他啪地一下收好折扇,用扇尖點了點小廝抱著的東西,“你先把這些東西送回福履軒,然後去狀元府找林流熙大人,就說宋揚邀請他晚上去福履軒參加喬遷宴。”
宋揚隱隱記得這時候請人都需要提前幾天下帖子通知對方,但他可顧不上那些禮儀,他也相信林流熙會去的。
小廝哎了一聲,抱著幾乎要比他人還高的一堆東西,小心翼翼地走回府了。
宋揚自個兒找了個戲苑,點了盤瓜子和一壺茶,一整個下午都在聽戲。
隻是沒想到在戲苑還遇見了一位故人。
起先宋揚隻是注意到台上那個塗得一臉黑乎乎的壯漢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他在戲中凶神惡煞,是皇帝一聲令下便帶兵拆散狀元與糟糠之妻的反派。
宋揚看得興起,周圍人都在竊竊私語說這個黑臉公也太不辨是非了,隻有他磕著瓜子等著反派被狀元反殺回去——古往今來戲裡都是這樣唱的,邪不勝正。
果不其然,壯漢被狀元深夜潛伏進府後刺殺了。
壯漢退場後,戲劇正要開唱下半場,此時宋揚獨自呆著的小包間門簾被人掀起來,門外出現了一個身高目測一米八多的壯碩男人。
“官人,還記得奴家嗎?”
宋揚把他臉打量了一番,發現他鼻子下有一塊黑黑的地方,應該是彩妝沒卸乾淨,便道,“剛剛被殺死那個壯漢?”
“是……哎,不是!官人,奴家叫陸蘭洲,官人可還有印象?”
宋揚叼著瓜子,在腦海中尋找這麼個人,好像就在腦子邊,很有印象,就是想不起來。
“江南,怡紅樓?您抱著奴家睡了一晚上,還流口水……”
話沒說話,回想起來的宋揚差點被茶水嗆到,他想起當時靠著這人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這人的肩膀衣服顏色都比彆的地方深了一度。
宋揚無法自控地劇烈咳嗽起來,陸蘭洲還貼心地上前幾步,輕拍他的後背,希望能以此緩解宋揚的不適。
“官人您沒事吧?”陸蘭洲一臉擔憂。
“沒、沒事,我想起來了。”
宋揚完完全全想起來了,是和小皇帝一起去江南那次,小皇帝突然要去怡紅樓玩玩,叫了女人不滿意還讓老鴇換成男人,這陸蘭洲就是其中一個。
但是那晚他們,包括小皇帝在內,什麼都沒做。
小皇帝批了一夜奏折,宋揚打了一夜的瞌睡。
宋揚開始思考起來,原來小皇帝那麼早就奇奇怪怪的,所以昨晚藺答應在龍床上等他他都沒去,硬生生和自己擠在矮榻上睡了個素覺。
小皇帝可能不是不行,他可能是彎的。
意識到這一點,宋揚的心跳加快了幾分,難怪他看那兩本小凰文看得津津有味,難道小皇帝真的是彎的?宋揚大膽猜想著,心裡隻覺得許多不合理的事情瞬間全部都合理了。
“官人?官人!”
陸蘭洲見宋揚發了好久的呆,輕輕推了推他,“官人真的想起來了嗎?”
“江南的怡紅樓。”宋揚肯定地點點頭,又問道:“你怎麼來京城唱戲了?”
“奴、奴家……”陸蘭洲一個三打五粗的壯漢,捏著手指頭要開始哭訴自己的經曆,被宋揚打斷了。
“你能不能自稱你,不要說奴家兩個字,我不習慣。”見他張口閉口奴家,宋揚真的有點受不了,手臂上一直冒雞皮疙瘩,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好的官人~”陸蘭洲眨了幾下眼,繼續說道:“官人一行人離開後不久,江南周遭的山賊開始猖狂,搶劫糧食就算了,還要適齡的男人加入他們,如果不答應就把人殺了。大家都嚇得不行,連夜往外跑,怡紅樓的客人也越來越少,最後怡紅樓隻能關門,我們這些人也都被重新發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