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走了五日。路程近半時,葉臨派人飛鴿傳書,說是災情已經初步掌控了,百姓全部安置妥當,住房皆在重建中。
李瑾玉鬆了口氣,這才想起有好幾天沒聽見小太監的腹語了,便喚來張路順問話。
“之前在外麵當班的小太監呢?”
“陛下您說的是小德子嗎?”張路順佯裝沒聽懂李瑾玉要找的人。
李瑾玉不悅眯著眼,似是沒想到張路順居然這麼大膽,敢背著自己換掉人。
“那個吃肘子的小太監。”
“噢……”張路順作恍然大悟狀,“回陛下,他前兩天當班不專心,犯錯了,奴才罰他去清洗馬駒了。”
這種事在宮裡是常有的,誰在皇帝麵前出了臉,底下人找到機會都會給他踩下去,更何況是張路順禦前總管太監。他最不喜的就是在皇帝麵前出風頭的太監,這些年他不知道暗地裡按下去多少試圖取代他的人。
可他沒想到宋揚是不一樣的。
宋揚不是普通的、皇帝心血來潮隨手賞一口吃的太監,而是能讓皇帝聽見腹語,且腹語還是能預知未來事情的詭異太監。
“把人帶回來,還是在朕身邊當差。”
李瑾玉是從太子位置一路廝殺上來的,他不受寵的時候也被太監欺負過,更是深知宮裡的醃臢手段。太監們雖然地位低下,但卻能在主子眼底下乾出瞞天過海的事。
宋揚回來後特地給李瑾玉磕了個頭,跪謝李瑾玉,嘴裡不住說自己以後一定會謹慎行事,更加用心伺候皇上。
這些場麵話李瑾玉都聽慣了,擺擺手正想讓他下去,但宋揚的腹語又及時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嗚嗚嗚小皇帝人還挺好的啊,那張路順真不是個人,讓我在大晚上大家睡覺的時候去洗馬蹄子,差點給我踹飛了。】
這腹語給李瑾玉聽樂了,心道活該,這小太監一看就是憤世嫉俗、直腸子還不會討好人的模樣。幸好自己今天得了空想起小太監來,不然再晚兩天,小太監恐怕都要被丟出隊伍去,能不能回到皇宮還不一定呢。就算是回到皇宮,也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麵前了。
但他確實還有用。李瑾玉除了想知道誰想造反外,還想知道誰是忠臣。
很快,李瑾玉就如願知道了。
在距離災區不到兩日的路程時,隨軍同行的魏將軍前來勸諫,讓皇帝在更為富裕且安全的鎮上小憩兩日,等他去看看災情再回稟皇上,那時候皇上再做親臨慰問更為妥當。
李瑾玉最煩這個魏則剛了,身為武將話卻格外多,整天勸自己彆做這個彆做那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遇上了謀反的逆賊似的。
他正要揮揮手讓魏則剛閉嘴退下,又聽到小太監的腹語。
【哇敲,這就是魏將軍嗎,他好帥,我真的,哭死。本朝最忠心的忠臣,被皇帝發配邊疆戰死沙場,臨死那一刻還讓人把墳頭朝向京城,忠心耿耿。可惜小皇帝眼瞎啊。】
什麼……?
忠臣居然是李瑾玉最厭煩的魏則剛。
李瑾玉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望著單膝跪在馬車外,始終沒有抬起眼的魏則剛。
他後來被自己發配邊疆了嗎?倒像是自己會做的事情……畢竟這次讓他一起來就是為了讓他在災區重建時,駐軍紮守在這,最好三五年彆回京城煩自己。
在李瑾玉思考的時候,魏則剛跪在地上沒人任何怨言不滿,靜靜的等待著皇帝的答複。
“嗯。”李瑾玉說,“愛卿去找落腳之處吧。”
這也是第一次皇帝和魏則剛說話如此平靜,沒有不煩惱和厭惡,這倒惹得魏則剛悄悄看了一眼李瑾玉。
魏則剛家裡三代忠臣,從先皇服侍到新皇,征服過無數敵軍,收回過數不清的領土,未曾有過二心,但是魏則剛不知道為什麼皇帝很煩自己。
現如今,魏則剛偷偷瞧了那一眼,皇上臉上似乎隻是有點無奈,沒有任何不耐煩?他用雙手手背快速拍拍自己的衣袖,行禮告退了。
魏則剛走了宋揚還在看他的背影,忍不住拿他和李瑾玉比較了起來。
【這武將就是不一樣,盔甲裡恐怕都是肌肉。這小皇帝整日坐在馬車裡,看著身材挺好,但怕是脫了黃袍都是細皮白肉吧?魏將軍一拳下去估計能打倒三個小皇帝。】
李瑾玉在馬車裡乾咳了一聲,掀開簾子,和外麵的宋揚四目相對。
“你很閒嗎?”李瑾玉問他。
“啊,沒有,回陛下,奴才在當差。”宋揚雙手空空,確實一副很閒的模樣。他迅速搶過馬夫手裡的韁繩,“奴才在趕車。”
李瑾玉嗯了一聲,渾不在意他的動作,“去給朕倒壺水來。”
宋揚嘴裡說遵命,心裡又開始罵罵咧咧。
皇帝喝水不要緊,這水在後麵的馬車裡,他跑下車還有一段距離,如果馬車開始動了,自己還得跟著跑一段距離才能回到禦駕裡。
他一邊祈禱著禦駕先彆前進,一邊往裝著水的車裡狂奔。
【彆動彆動彆動,等爺回來!】
李瑾玉笑著看了一眼張路順,吩咐他,“讓人開始往鎮裡走。”
張路順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吩咐下去了。
馬匹開始前行時,剛取完水的宋揚罵罵咧咧地往回跑,好不容易追上皇帝的禦駕,張路順掀起車簾接過水就不理他了,還好馬夫心善,把他拉了上來。
李瑾玉在車裡泡著茶,聽著宋揚的腹語罵他狗皇帝,心情大好。
原本想找時機給宋揚一個教訓的張路順屬實沒看懂皇帝的想法,他以為皇帝是想重用宋揚以取代自己,可這幾日皇帝除了時不時賞點糕點給宋揚吃以外,沒什麼特彆的了。
並且,有時候皇帝還會故意捉弄宋揚,就像剛剛一樣。也不是懲罰……為什麼說是捉弄呢,張路順看著李瑾玉的笑臉,心道皇帝還樂在其中呢。
如果不是性彆不對,張路順都懷疑皇帝是不是看上宋揚了。
魏則剛辦事很快,不過半日,便聯係了鎮上的知縣老爺,找了個山莊給李瑾玉住,一行人便往那去了。
葉貴妃一下馬車就貼過來了,軟綿綿地挽住李瑾玉的手,“陛下,臣妾好累啊……”
李瑾玉抽回手,眼裡的嫌棄毫不掩飾,“累就去睡。”
葉貴妃委屈巴巴收回手,發現有宮女正在看她。被葉貴妃抓個正著後,連忙用帕子遮住自己的一邊唇角,那樣子似乎在嘲笑她。
葉貴妃氣得讓人把宮女抓下去打板子。宋揚也顧不得看戲,小皇帝讓他幫忙提行李,一大箱接一箱,他顛了顛大箱子,都很重,連忙往後饒了繞,抱起了兩個較輕的小箱子。
官員都去忙賑災的事情,魏則剛去調查當地有沒有居心不軌的賊人,太監宮女都忙著從馬車上卸行李,隻有李瑾玉,閒庭信步地參觀起院子裡的景色,似是很對他的胃口,走一走便停下來賞閱。
宋揚忿忿不平地目送著皇帝回到屋裡休息。
而李瑾玉這邊其實在忙著災後事宜,賑災需要多少款項,已經撥出去多少等等,當地官員已經聯合葉臨一起擬了份奏折呈上來,他正看著,忽然聽到屋外的聲音。
【煩死了我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睡了一小時這什麼破妃居然要我去給她拿吃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是宋揚熟悉的罵聲。當然了,是腹語。
“快點給娘娘拿吃的來,彆讓娘娘等太久!”
葉貴妃身旁的宮女還不住催促,宋揚隻好忍氣吞聲把手上的東西塞給一旁的太監。畢竟他可是看過不少宮廷劇,深知這些雖然看似不受寵的嬪妃,有了位份拿捏他們這些小人物有多簡單。
“來人。”
李瑾玉休息的屋子裡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聲音,宋揚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沒有其他伺候的人在。正猶豫時,李瑾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宋揚,“喊你呢,沒聽見?”
宋揚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宮女,“奴、奴才有其他……”
“小揚公公,您說什麼呢!當然是陛下的差事更重要,您去忙吧。”小宮女不等宋揚說完趕緊打斷他,而後給李瑾玉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宋揚歡天喜地跟著李瑾玉進了屋裡,李瑾玉有心教訓他兩句,便責問道,“朕喊你還喊不動了?”
宋揚:“奴才有罪,請皇上恕罪。”
【媽蛋你喊來人我叫來人嗎我叫宋揚!】
李瑾玉這才第一次知道,這個小太監的名字,他瞥了宋揚一眼,“起來吧,宋揚。”
宋揚站起身,麵色如常,內心卻炸開了鍋:
【小皇帝果然就是不同凡響,我一個打雜的小太監他都知道我叫什麼,滿宮上千個奴才宮女他不會都知道名字吧?】
李瑾玉真是越聽他的腹語越覺得他好玩,和彆的太監都不一樣,不對,彆的太監腹語是聽不到的。不過他確實記不住上千個奴才的名字,但記宋揚一個是綽綽有餘。
李瑾玉沒再管他,低頭批閱奏折,宋揚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腿都酸了,愣是沒等到李瑾玉說找他來乾嘛。
【不是,小皇帝喊我進來就擱這站著?什麼毛病,沒人在旁邊看著渾身不舒暢是吧?真是可惡的統治者!】
李瑾玉批奏折的手一頓,墨點差點變成一個圓。
“你,來給朕磨墨。”
此刻的李瑾玉也有點覺得宋揚不識好歹,自己好歹讓他避免被使喚來使喚去,在自己身邊哪怕隻是乾站著,難道不比給旁人跑腿來得榮幸嗎?
李瑾玉給他安排完活以後,便專心致誌開始批起奏折。
此處縣令遞了三封奏折上來,一是請罪,二是謝皇恩,三是把後續處理方法都擬了上來。
身著黃袍的男人一臉嚴肅地審閱著,縣令說著目前救災進度已經完成,剩下的就是安頓災民問題,可以先從婦孺開始安頓。縣令說體恤國庫緊缺,身強體健的青年可以延緩救助等等……
宋揚看官話看得頭疼,一邊走神一邊想如果在現代,會先乾嘛,先救人,安置災民,然後保證溫飽,好在現在是夏天,住在帳篷裡也凍不著。
但是看這封奏折,縣令似乎打算先不管青壯力,隻保證婦孺的安全。
他暗暗搖頭,心道:
【大災之後有大疫,大疫之後有大饑,大饑之後有大亂。原來的世界線裡,小皇帝不就被所謂的災民給起兵造反了嗎?這可不興隨意安置啊,還是先按受傷程度來救治會更好。】
這腹語倒惹來李瑾玉側目,沒想到小小太監竟有如此見識,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看來小太監不容小覷啊。
可惜宋揚沒看見李瑾玉變得欣賞的眼神,他早就不知道走神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