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月畫舫內人如潮湧，六十艘畫舫連成一片，人行走其上如履平地，卻又帶著點水波溫柔的晃動，彆有一番情調。

最熱鬨的是正中間的幾艘畫舫。

焚幽節不單單是人們戴上麵具，遊玩享樂的節日，更是一次對普通人來講難能可貴的機會。

這個世界裡有修煉天賦的人並不多，大部分尋常人家的孩子若偶爾琢磨出了一點對靈力的操控，但無從進入更大的平台，就會選擇在焚幽節這天，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成果。

運氣好的話，會被修真人士收做徒弟。

因此，畫舫裡搭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演出台，有人想表演，可隨時上台。

染緋見縫插針擠到觀眾最前麵，仰頭看高台上的表演。一連看了幾個，五行元素都快被表演遍了，還沒人來殺她。

十六眼神真的不行。她想請教一下蘇輕辭，選十六當影衛是看中他哪一點。

裴雪心周圍不少人猜出了她的身份，但礙於仙子身邊站著個龍王麵具的男人，看起來就不好惹，沒人敢上前搭話，隻能裝作不經意間往那邊投去眼神。

龍王麵具的君正園正在低聲哄裴雪心：“雪心，你近日來怎麼樣？我一直在想你。”

自打上次在聚寶齋裡，沒能為她拿到丹經，她便一直有些悶悶不樂，對他也是愛搭不理。

他約她焚幽節晚上出來，她托詞身體不適，卻被他在畫舫外遇到。要不是聽手底下人彙報，裴五小姐隨裴大小姐逛畫舫，他今日還逮不到人。

裴大小姐暫時離開去見友人，把裴雪心一個人留在畫舫入口處。

裴雪心聽到君正園燙人的“想你”，無奈地悄聲歎氣，回答道：“我還好。”大姐非要她陪同逛街，否則就在家裡使性子。她娘親勸她息事寧人，出去散散心也不錯。

裴雪心暗中期待能遇到某人。如今，確實遇到了。

君正園一邊與裴雪心並肩，慢慢往畫舫中部走，一邊從儲物空間取出一個描金木盒。

“給你。”君正園說。

裴雪心沒接：“這是什麼？”

君正園打開盒蓋：“你瞧瞧便能知道。”

盒子裡，黑色軟布上放置一條銀色的長鞭。裴雪心熟悉暗器，一眼就看出長鞭的機關。在每節鞭骨銜接處，藏著黑色的暗器，形狀大小不同，殺傷力卻都一樣的強悍。

裴雪心激動地眨眨眼，抬眼看君正園的時候，麵孔換上含蓄的表情。

“這是給我的嗎？”

君正園溫柔地承認：“是，我一開始就說了給你。”他指著其中一處暗器，讓裴雪心仔細瞧，“這些是我命人用玄鐵打造的。”

玄鐵，上次聚寶齋蘇輕辭買下，扔給君正園的那塊料。裴雪心一瞬間有些不想要，像是受了彆人的嗟來之食。

可玄鐵黑漆漆又隱隱透出紅光的漂亮表麵，讓她心癢難耐。

裴雪心接過描金木盒，道聲謝，將銀色長鞭握在手裡，木盒收進儲物空間。

長鞭趁手，裴雪心低頭偷笑。看來這幾日，君正園始終掛念著她，不枉她也一樣。

周圍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裴仙子心情忽然變好，半臉麵具沒遮住的嘴角微微上揚，拒人千裡之外的冰冷氣質，仿佛破開了一道小裂口，溫柔如水的女兒家氣質流露出來。

君正園是掛念著裴雪心，但不止掛念裴雪心一個人。

他見染緋三次，傷她兩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毛病，能如此精準地誤傷染緋。他懷疑是與裴雪心兒女情長太多，耽誤他修煉，才會在出劍的準頭上頻頻犯錯。

迎春閣見完摩雲，雖然給了染緋封口費，但他還是不放心。

派人去查是否有其他人知道了混沌九花的消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不僅皇城大街小巷流傳著混沌九花的方位，就連鄰國也傳遍了。

混沌九花出世的消息，不再是秘密。

做到這種程度的唯有聖音寺。至於染緋，他不相信她有能力說動聖音寺，消息定是從其他渠道泄露掉的。

他求見智覺方丈，傳話的和尚總說方丈不在，安撫他說方丈回來後會告訴他。

君正園冷笑。那禿驢分明心中有鬼。

不過無所謂，就算天下人儘皆知又如何，混沌九花照樣是他的囊中物。

等他把花煉成藥讓裴雪心服下，儘早結丹成功，到時候裴雪心就是進階速度天下第一女修真者，堪堪可與他比肩。

裴家大小姐交際完，派丫鬟喊裴雪心過去。

裴雪心戀戀不舍告彆君正園，朝中間的演出台方向走去。

裴大小姐戴著時下最熱門的白兔麵具，身上雍容華貴，穿紅戴綠，與白兔麵具的可愛純真格格不入。

裴大小姐盛氣淩人，對裴雪心說：“你，去台上演演。”

裴雪心未動，裴大小姐冷笑：“你還來脾氣了。雲姨太讓你出來陪我，難道不是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的意思嗎？”

雲姨太是裴雪心的娘，大小姐都把裴雪心的娘親給搬出來了，裴雪心怕娘無辜受牽連，便答應上台。

裴大小姐拍拍巴掌，說：“早這樣多好。”她在演出台下第一排雅座落座，桌麵上擺放著茶具和點心，她指指空座位，“妹妹，你先坐會兒，讓下人去排隊，排到了你再上場。”

裴雪心接受好意，坐在大姐身側。

染緋已經對十六的榆木腦袋不抱希望。十六找不到她，她就到最顯眼的地方去，讓候月畫舫內所有人都能看見她。

染緋加入準備登台演出的排隊人群。

隨著隊伍移動，染緋不時踮起腳尖四處張望，果然發現了十六的蹤影。

那個手長腳長個頭高的傻大個，此刻正在對麵的演出台上，生龍活虎、上躥下跳，猴子成精似的抓起一把小方塊形狀的糕點往空中拋，伸出一根手指，指腹朝上，速度極快地依次接住落下的方糕，方糕一個接一個，在他手上摞成一長。

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紛紛為十六的表演叫好，哪怕沒有展現出靈力，但光是身手反應如此之快的，已屬頂級層次。

染緋無語望天。這人竟然是神夜門影衛，如果不是他們提前認識的話，她還以為是哪來的街頭雜耍。

打算收回視線，卻被一道金光閃到眼睛，仔細一看，雍容華貴的金光旁邊坐著的，正是女主裴雪心。

一個丫鬟模樣的人彎腰在裴雪心耳旁說了幾句話，裴雪心起身走上演出台。

這邊，染緋也邁步上台階。

湊巧又不巧的，兩人同時登台。演出台不偏不倚正相對，中間隔著層層疊疊看熱鬨的人群。

染緋身無半點靈力，又五音不全，光想著要讓十六發現她，上了台麵對底下觀眾期待的眼神，一時不知究竟要表演些什麼。

她望向對麵高台上的氣質如冰如雪的女人。

她不會演，但可以學。

她向來學得快。

裴雪心拿出銀色長鞭，染緋便找前排觀眾借來一根筷子，扯下右胳膊上纏繞的繃帶，係在筷子一端。

裴雪心開始揮動長鞭，染緋也跟著甩動筷子和繃帶。裴雪心指哪兒，她就指哪兒。

中間有觀眾發現奇怪之處，來來回回兩頭看，驚呼：“灰狼在照搬裴仙子的舞姿！”

“真的欸。”

對裴雪心有好感的路人評價灰狼：“不要臉。”

染緋全身心沉浸在揮舞手中的筷子上。起初，她跟裴雪心的瀟灑姿勢跟得有些吃力，動作也不連貫，磕磕絆絆的。

漸漸越做越得心應手，人筷合一，捱過了起初的一兩分鐘，她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哪怕是非慣用手的左手，也能趕上甚至隱隱勝於裴雪心。

台下，嘲諷灰狼的聲音逐漸減少，幾乎聽不見，是人都能看得出來，在華麗的演出台上，灰狼姑娘的身體和手裡滑稽的筷子布條，猶如一道耀眼的閃電，猶如一支靈動的畫筆，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雅的弧線。

隨著灰狼的腳步變幻，空中似乎有靈力在流動，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力量與美感，令人陶醉。

觀眾的心跳節奏和她得腳步節奏逐漸一致，每一個跳躍、旋轉都恰到好處地落在人們心尖。

染緋完全沉浸於此時的美好體驗，仿佛置身於一個奇妙的夢境。在這個夢境中，她仿佛被熟悉的東西包圍著、溫暖著，似乎她長期以來渴求的東西，都在觸手可及的位置等待著她歸來。

她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有家可歸、有人可依的暫時迷路的遊子。

人聲鼎沸，畫舫裡無論是觀眾還是染緋，都不知道此刻畫舫外突如其來的大雨傾瀉而下，豆大的雨珠瞬間淋濕了河麵，完全覆蓋住畫舫。

河岸上的人驚奇地看候月畫舫的奇異景象，暴雨隻落在畫舫上，而幾步之遙的河岸上，天高雲淡，明月皎皎。

兩相對比，仿佛畫舫內有什麼人觸怒了老天，遭致暴雨懲罰。

畫舫內，終於有人注意到裴雪心的異樣。

裴仙子在高台上，握長鞭的手死死按住額頭，麵露痛苦，嘴唇發白。

裴家大小姐慢悠悠品著茶，丫鬟遞上糕點，呈上一句奉承：“大小姐英明。我看那小蹄子今兒肯定下不來台，臉都丟儘了，誰還會說她什麼勞什子‘仙子’。”

裴大小姐伸手到裴雪心座位擺放的盤子，按碎完好的一塊，甜膩的粉末在她指下不成形狀，台上人也如這塊糕點，任她揉捏。

“你也有功勞，這藥尋得不錯，回去多賞你兩月月錢。”

裴雪心在藥物的作用下，無法繼續舞動長鞭。

染緋從沉浸中抽離，回到當下，手部動作放緩，分神觀察對麵高台上的情況。十六還沒動靜，難道是嫌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動手嗎？

正猶豫著下不下台，尋個僻靜地方讓十六有機可乘，就見青色龍王麵具的男人飛身上台，一把摟住雪蓮花麵具的腰，雪蓮花順勢靠在青色龍王肩頭。

染緋左手轉動筷子，胡亂揮舞，強行拖時間留在台上。

這裡的視角好，適合看戲。

她想瞧瞧，普通反派角色被主角打臉，到底是怎樣的。不管什麼樣，但肯定不是蘇輕辭那樣，還能反過來讓男主吃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