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銅漿(1 / 1)

客堂堂主被彥葉手指一點,頓時感覺渾身禁製解除,不僅能說話,還能揮動胳膊甩開腿。

彥葉的手段他見識過了,天真而殘忍,完全不將人命放在眼裡,任何人在他手上都不過是一個大型玩具而已。

彥葉確實有點邪門勁在身上,那小和尚似乎能控製彆人的行動,但若純粹拚力氣,他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如果他先激怒彥葉,再趁彥葉不注意的時候,以絕對力量壓製住他,不說一擊必勝,但至少也能反抗出一口喘息的時間用以逃命。

堂主做出了人生中最愚蠢的決定。他打算用言語激怒彥葉。

“彥葉,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麼?”

“我做了什麼事?”

彥葉盤腿坐在堂主對麵,好整以暇觀察他。彥葉身後,巨幅佛陀畫像從天花板到地麵,鋪滿了整張牆。彥葉盤腿而坐的姿勢,恰好與畫像中的佛陀姿態重合。

“你明明犯了色戒,卻怕人議論,拔了見到你女人的兩位師兄弟的舌頭,你才該下地獄!”

彥葉敲敲自己的腦袋,歎氣道:“我明明什麼都還沒做。”

“哈?”堂主嗓音提高,“你心思全在那女人身上,滿臉縱欲過度的模樣,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沒有犯戒?”

“縱欲過度是哪番模樣?”

“自然是眼下深色暗沉,眼角桃粉泛紅,眼瞳黯淡無光。”

彥葉連連點頭:“堂主師兄,我怎麼覺得,每一條都能在你臉上找到對應呢?你說的好像是你自己。”

堂主抿唇,雙手抬起捂住嘴。

彥葉:“我許多方麵都不如師兄,男女之事上亦是一竅不通,師兄不妨教教我。”

堂主不受控製地自發點頭:“可以。”他想起在方丈室院子門口看見的女人,舔了舔嘴唇,“晚上見到的那個女人,是她吧?那臉蛋,那身材,裹在黑布裡也看得出來是個極品,你小子有福氣。”

堂主說完,看見彥葉神采奕奕的眸子一點點冰冷,那張臉上再無半點笑意。

接著他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又動不了了,喉嚨裡也發不出聲音。牆壁上,麵目慈悲的佛陀,對他即將遭受的一切無能為力。

彥葉單手按住堂主光禿禿的頭頂,每講一個字,聲帶的震動都從他的手掌傳到堂主頭顱裡。

“你不僅該下拔舌地獄,還該到熱銅漿地獄裡泡一泡。”

那是死亡的宣判。

堂主嚇得目眥欲裂,大顆大顆的汗珠滾進眼眶,順著麵龐流下。

染緋托著病體走到閉關房,無需推開門走進去,她已經聽清了房內的對談。彥葉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但他更快采取行動。

她現在不會再擔心彥葉因為她而受傷害。他本來就心理扭曲。

染緋內心五味雜陳,原路返回,路過地上仍在被痛苦折磨的兩個人,她撥動菩提子佛珠。

“佛祖在看。”她說完,地上迸發出兩聲皮肉包裹下的哢嚓聲。

彥葉處理完堂主,等到外麵完全沒動靜才出去。

他怕撞上染緋,他怕看見她不讚成甚至恐懼的雙眼。

結果一出門,地上兩個人早斷了氣。在閉關房裡的彥葉還覺得奇怪,怎麼會那麼安靜。

彥葉蹲下觀察屍體,兩具屍體脖子上各有一片不大的鞋印。他鼻尖已經適應了血腥氣,因此稍有一點不同的味道,他便能分辨出來。

空氣中殘留著一絲絲特殊的味道,恍似花香。

彥葉深吸一口氣。

“麻煩。”說話的表情和說話的內容對不上,他在笑,“看來隻能找‘姐夫’幫幫忙了。”

彥葉幸福得冒泡,她記掛著他,她還專程來找他,她還順手幫他收尾。他內心從未如此豐沛過。

果然,早該下來的。

堂主嘴巴空空,絕望地聽見閉關房敞開的木門外邊,彥葉乍起的怡悅的笑聲。

染緋回到客房,伴著香燭餘煙,側躺在床鋪上,和衣而眠。

次日,曙光如利劍一般刺破黑暗,與雞鳴一同喚醒聖音寺眾人的,還有一道尖聲驚叫。

“啊——!”

蓮花池拱橋上,突兀地跪著一具銅像。

早起的人跑去圍觀,染緋覺睡不踏實,也起床去看。擠進人堆裡,看不清圍觀的對象,但聽得見其他人的對話。

“這是…是、這這是個人吧?”

“是吧,有頭,有軀乾,有四肢。”

“他手裡托著一樣東西。”

“好像是戒牒。”

一個和尚被其他和尚推出去,從銅像手裡拿走戒牒。

翻開戒牒,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堂主師兄的法號。

“那是、那是堂主師兄!”

人群瞬間如退潮般散開,向遠離銅像的方向湧。

染緋站在原地,人群散開後,她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銅像。

勉強是個人形,姿勢詭異而扭曲。雙膝跪地,雙臂高舉,嘴巴大張,熱銅漿包裹住人的身體,燒穿皮肉、灼熱白骨,冷卻後留下這麼個產物。

染緋本就沒睡好,傷口或許感染了,她渾身一陣一陣地發冷,擠在人群裡有旁人體溫罩著還感覺不到,現在人一散開,頓時冷意刺骨。

她胃氣翻湧,難受地微微彎腰乾嘔。

一手從後麵扶住她的腰,暖呼呼的,染緋側了臉瞧他。

彥葉也跟著微微躬身,在染緋耳朵旁不遠的位置小聲說:“這可不是我弄的,我隻是把人丟給姐夫,告訴他這個僧人犯了色戒。”

染緋忽然意識到,他在告狀。他話裡的姐夫,多半指的是蘇輕辭。

喊得真親熱。

“姐夫竟然把人丟進熱銅漿裡,好殘忍呀。”他以為染緋是見不得活人澆築成銅人,才會乾嘔。本來還不服氣,要不是他找不到熱銅漿,怎麼會把功勞分出去。現在,他一陣陣慶幸,幸好不是他親手乾的。

彥葉扶著染緋站直身體。

“不像我,我一直都乖乖的。姐姐,姐夫真是一個好恐怖的人,你的安全有保障嗎?我會一點拳腳功夫,要不然你把我帶在身邊?我可以隨時保護你。”

染緋張開嘴,比話語先出口的是一團熱氣:“我昨晚在閉關房外麵聽到了。”

熱氣打在彥葉臉上,他摸上染緋額頭,感受她的體溫。

“你燒糊塗了,聽到的都是幻聽。”彥葉言之鑿鑿。

荷花池純白拱橋上並肩站著兩個人,分外顯眼,左護法剛出客房,一眼就發現那兩人竊竊私語著,小和尚甚至還摸染姑娘的臉!

左護法腿比腦子更快動起來,兩步跑到蘇輕辭房門前,砰的一下從外關嚴蘇輕辭的房門。

蘇輕辭剛把門推開一條縫,下一刻就被一晃而過的左護法合上門,蘇輕辭眉頭挑起,喊了左護法的名字。

“明河。”

等了沒一會兒,門又拉開了,左護法在門外垂頭靜立。

左護法一番動作結束才覺得不妥。他乾嘛擔心染姑娘和彆的男子在一起的場景,被主上發現?主上不在意她,更不會在意她和誰在一起。往外界傳播謠言傳多了,他自己都快分不清。

所以左護法又替蘇輕辭打開了門。

蘇輕辭暼一眼鵪鶉似的左護法,一夜好眠的他跨過門檻,看清荷花池上美如畫的景與人,腳步不為人所察覺地一頓,然後提起的腳落下。

他步履不停地邁向拱橋。

彥葉這次提前注意到蘇輕辭接近,轉過身,不偏不倚迎上蘇輕辭視線。

蘇輕辭看都不看小和尚,邊走,邊對染緋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讓染緋主動到他那邊去。

陽光落在他掌心,散發出瑩潤的光,久未見血色的蒼白皮膚,終於像個活人應有的顏色。

染緋都不用把係統拉出來問話,隻消用自己的眼睛看,便能判斷蘇輕辭狀態較之前好上許多。

她受的傷,得到了回報。

厭惡歸厭惡,該完成的任務依然要完成。蘇輕辭和他身邊人想出來的法子沒有錯。

假如他把她寵成眾矢之的,寵成君正園與裴雪心的眼中釘肉中刺,那麼隻要她存在一日,君裴二人就會食不下咽,恨不得立刻將她斬殺。

這是一條雖然解釋不清,但穩妥的捷徑。

染緋往側邊挪了一步,疏遠彥葉。

彥葉手掌托住的纖細手臂滑落,渾身都燙的人躲開了他。在那個紅衣服麵具男出現之後。

染緋這一步,便是從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澆熄了彥葉臉上的所有笑意。他雙手背在身後,眯起眼睛,抬著一條腿踢石拱橋的橋欄,潔白石材上麵留下幾個灰色腳印。

昨晚那兩具屍體脖子上的腳印,他懶得擦掉,擔心在後山放火燒屍會導致火勢蔓延,把整座聖音寺一起燒乾淨,於是找蘇輕辭,請他出手解決。

蘇輕辭原本不想理會他。

可他靈機一動,開口閉口每句話都帶“姐夫”二字,硬是讓蘇輕辭答應了。

蘇輕辭給他一個瓶子,他把手中拎著的已經嚇破膽的客堂堂主,塞給左護法。

他折返後山,將瓶子裡的藥粉撒在兩具屍體上,沒一會兒就無火自燃,他沒等多久,地上的東西便已消失,隻剩下燒焦的痕跡。

要是染緋在場就能認出來,那日聚寶齋裡,路行漾用的藥粉,和蘇輕辭給彥葉一模一樣。

花香很淡很淡了,幾乎聞不到。彥葉沸騰的血液終於冷靜下來,眼下的皮膚又刺又癢,有什麼東西想往外冒。

差一點就壓製不住。

看在昨晚是蘇輕辭幫忙收尾的份上,他允許蘇輕辭把染緋帶走。

彥葉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如坊間傳言那般,琴瑟和鳴、蜜裡調油,但他懂得染緋退半步的含義。

她選擇了蘇輕辭。

他前一晚在得知蘇輕辭與染緋關係後,選擇了逃離現場。一人選擇一次背離,很公平。他不應生氣。

彥葉轉身就走,不想旁觀。

蘇輕辭如願牽到染緋的手,溫度之高,燙得他心生煩躁,想抽回手。

他當然不能抽回手,這裡不是智覺的方丈室,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明裡暗裡地看著他們。他收攏五指,握住一顆小小的太陽。

蘇輕辭微涼的體溫從手指傳來,染緋強撐著才沒甩開他,身上一陣一陣發寒,最需要的是暖和。

可是和蘇輕辭手拉手,她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如墜冰窟,稍微閉眼,眼前就能浮現溫暖的厚實的被子和冒著熱氣的暖爐。

染緋想鬆開蘇輕辭牽起來不舒服的手,蘇輕辭準備反手抓住溜走的溫度。

她迅速抬起左手勾住蘇輕辭脖子:“接住。”然後使出所剩無幾的力氣一跳。

蘇輕辭下意識伸手,一手扶在她後背,一手托住她腿彎,結結實實地兜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