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眼熟(1 / 1)

君正園擲出的酒杯攜帶無窮內力,徑直砸穿了珠簾,某一瞬間,酒杯在珠簾上留下了片刻即逝的圓形空洞。

酒杯撞擊珠簾,珠子化成細小碎片,碎片濺開,劃過染緋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在她手掌外側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皮肉像開到荼蘼的花瓣,翻轉著枯萎前最後的盛放。

染緋在疼痛中領悟到——君正園起了殺心。不然,他這一砸是傷不到她的。

“簾後何人?還不速速滾出來!”君正園語氣裡滿是嫌惡。

牡丹早就被嚇呆了,坐在原地臉色發白。樂聲也挺下,姑娘們都被這一變化嚇得不知該作何反應,生怕一個錯處,就讓元公子將怒火撒到自己頭上。

染緋不接話,兩個房間裡隻有斷了線的珠簾往下掉寶珠,五顏六色的珠子發出亂七八糟的噪聲,吵得人心慌。

沒有樂聲乾擾,房頂上等候的十五也聽到了仿佛冰雹落地的聲音。

下麵發生了什麼?染姑娘出事了嗎?

每落下一顆珠子,十五就多一份心焦。他強行克製自己,沒得到染緋的訊號,就不能冒然行動。

他唯有盤腿而坐,才能壓製住身體裡湧動的跳下去一探究竟的念頭。

接連不斷的珠子墜地聲,稀奇地讓蘇輕辭蒼白的病容,短暫地在染緋腦海裡閃現。那個病秧子被她扇過一巴掌之後,立馬扯爛了手腕上的佛珠,那日,佛珠也是這樣沒有方向地落在地上。

她來此處,是為了討打。為蘇輕辭的身體,討君正園的打。

左護法的金口玉言明明白白擺在那兒呢,想喚醒他們親親門主,需要她被特定的人傷害。酒杯碎片劃破手掌的傷,不如上次刺穿手臂的傷嚴重,恐怕不足以喚醒蘇輕辭。

現在,“特定的人”讓她滾出去,她聽話現身比較合適。

珠簾已散,染緋無需抬手撩開珠簾,直接跨過地上一攤仍在滾動的珠子,落落大方地站在眾人眼前。

十五終於聽見染緋的聲音。

她說:“走出來或者跑出來都可以,何必要用‘滾’呢?多不文雅。”

十五眼睛一亮,連忙俯身,更接近房頂下的人。

與他一同眼神放光的,還有君正園。君正園自從在聚寶齋見識過染緋與蘇輕辭的親昵,總是忘不掉,胸口鬱了一口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裴雪心看他臉色不佳,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說不出來,也不敢明說。

外人眼裡,甚至親人眼裡,裴雪心與他雖還未對外公布些什麼,但已然是默認的一對。

君正園以往不在意,覺得順其自然就好,裴雪心是個不錯的選擇,聰明漂亮,家世不錯,天賦極高,差不多配得上他,他再各處尋些寶物來助她提升境界,助她早日能與他並肩。

可那次喜筵上意料之外的接觸後,他再也無法忽視染緋的存在。

君正園猜不透染緋投入他懷抱的原因,看不穿染緋委身蘇輕辭的緣由,他不認為染緋愛蘇輕辭,更不認為蘇輕辭會愛任何人。君正園猜測染緋有什麼把柄在蘇輕辭手中,才會一直待在神夜門裡。

在聚寶齋發生的事,君正園想了許久,最終認定蘇輕辭不是因為對染緋有好感才會與他搶奪寶物,而是因為蘇輕辭單純想激怒他,小可憐染緋不過是蘇輕辭的幌子。

旁人不明白的事,他身為當事人,難道還看不清楚麼?瞧瞧,隻要蘇輕辭不在,染緋這不是又來主動找他了。冥冥之中,命運仿佛在為他們牽線搭橋。

君正園喜不自勝,被人用話語頂撞回去卻還笑著。牡丹疑惑地仰頭瞧他幾眼,從沒見過元公子表情如此明顯,他之前從來都是淡淡地笑、克製地不悅。

摩雲尊者視線打量完染緋,從染緋臉上移到君正園臉上,問:“你們認識?這你的人?”

君正園:“是。”

染緋以為君正園的第一個字回答的是“你們認識?”這一問題,還等著他回答第二個問題,等著聽那個“不是”,可半天了那人都沒再吭聲。

她轉念一想,估計是君正園怕摩雲覺得,他們不夠重視此次會麵,竟讓一個外人出現在麵地點,所以才會順著摩雲的提問說她是他的人,就像牡丹和迎春閣裡其他姑娘們一樣,是他的手下。

君正園見染緋不但沒反駁,而且還配合地衝摩雲點了點頭,一時間心中更是激蕩。直到摩雲出言提醒:“那還不快請人坐下。”君正園才離開座位,走向染緋。

染緋從另一邊繞到桌邊,坐在摩雲身旁,沒挨著君正園。

君正園轉變腳步方向,緊隨染緋,略有猶豫,在牡丹怯怯的眼神裡還是坐回原位,與染緋中間隔著一位摩雲尊者。

坐下後,君正園眼神還不住地往摩雲旁邊瞟。他越看越覺得歡喜,染緋多麼懂事兒,知道坐在他身邊會讓牡丹難堪,所以忍住對他的思念,孤身坐到一個陌生男人身旁。

苦了她了。

樂聲又起。

摩雲被君正園的視線盯得發笑,笑意若有若無,用力清嗓子,緩緩開口道:“元公子想見我,難不成就是字麵意義的想‘看見’我?”

君正園對染緋戀戀不舍,正色道:“當然不是。尊者,我聽聞西邊有一物即將出世,動靜鬨得很大。”

他的話隻開了個頭就止住,不是因為故作深沉,而是因為剩下的內容,他確實不知道。

摩雲沉吟,牡丹在安靜的間隙,悄悄抬頭看向新鮮麵孔。牡丹心細如發,加上她每日都會花上許多時間來梳妝打扮,對自己的五官有何長處了然於心,更對於元公子的眼神最為熟悉。

每次見麵,元公子最常盯著她的眉眼。就連兩年前她們一群人初次見元公子,也是因為元公子說了句“她眼睛長得還不錯”,她才被嬤嬤重視,挑出來單獨教養。

牡丹不得不注意到,染緋那副與她極其相似的眉眼。

元公子是喜歡這一類的長相,還是隻喜歡染緋的眉眼,於是對所有相似的人都愛屋及烏?牡丹的臉色黯淡下去。

染緋被君正園瞥得不耐煩,等他開始專心向摩雲打探消息,她便依照他不講理的樣子,放肆地觀察他的臉。

這一看,就覺得莫名眼熟,好像身邊有哪個男的跟君正園有些微神似。

染緋抬手敲在大腿上,小幅度地捶打,期望能通過這種刺激記起來。可人臉沒想起來,倒是想起手上掛了新的傷。

她把傷口捶在大腿上了,“嘶——”,疼得染緋齜牙咧嘴。

君正園想起身關心染緋,摩雲恰好在此時開口:“我想起來了,西邊的事。”

君正園眼神晦暗不明,眨眼功夫,他的注意力就全部給了摩雲。

“尊者,請您把所有關於靈藥的事,告訴我。”君正園難得有低三下四求人的時候。

摩雲轉身向君正園,側身的時候有意無意擋住了身後的人。

染緋望著摩雲蓬亂的後腦勺,很想拿根筷子戳戳看裡麵是紅是白。這人怪得很,若說是敵吧,他沒對她造成實質性傷害,連一句侮辱的重話都沒說過;若說是友吧,他又在君正園疏忽的時候,主動把她的存在挑明。

摩雲此人,怪異得很。每一寸不修邊幅的隨意下,都是琢磨不透的神秘。她會對他產生好奇,但更多的是她的本能在告訴她,要警惕,要遠離。

染緋閉嘴聽摩雲給君正園一對一“補課”,儘量在摩雲眼皮子底下降低存在感。

“西邊馬上要開朵花,叫什麼什麼花,一次開九朵的那個……”摩雲撓撓頭,油乎乎的指頭插進油乎乎的頭發蛄蛹。

染緋不忍直視地側開臉。

君正園顧不得摩雲的動作,熱切接話:“混沌九花?!”

“對對,是那個。”

“可是混沌九花不是早就滅跡了,都說混沌九花隻存在於傳說故事裡。”君正園說。

摩雲嗤笑:“你要是信彆人的話,何必費勁找我。”

君正園雖驕矜,但該低頭時就低頭:“尊者勿怪,您繼續講。”

摩雲推翻一個斟滿酒的小酒杯,酒水潑灑在暗色桌麵,明亮的水痕清晰可見。他食指蘸滿酒液,在桌上塗塗畫畫。

“這是天璿國,那是天樞國,兩國交界靠天璿的這頭,是皇城的西邊,沒錯吧?”

君正園看得仔細,染緋湊過去瞅了瞅,摩雲的大作跟鬼畫符似的,虧得男主能認出來。

摩雲繼續說:“這裡有個林子,混沌九花就在那裡生長。花開之時,異香撲鼻,聞之即陷入幻境,若是不能順利脫離幻境,輕則神誌受損,重則丟掉性命。”

他語氣自然隨和,不像是警告或者恐嚇,隻是波瀾不驚地陳述事實,卻讓人背脊生涼。

君正園也難以自抑地皺起眉頭。

摩雲忽然笑了:“你們都這麼嚴肅乾什麼?尤其是你,”他指尖正對君正園的眉心,“混沌九花的確是件寶貝,對你沒什麼用處,你要它何用?”

混沌九花功效繁多,作用之一是能夠助人提升境界,破除從煉氣到築基的難關。君正園已步入元嬰境界,早已跨過這一關,自然就用不上混沌九花。

“我是要給裴…”那個名字在君正園口中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識到染緋在場,她正在看著他。

染緋顯然是凡人之軀,沒踏上過修真一途。他是對她有點心動不假,可將她與裴雪心放在一起相比較,染緋遠不如雪心。

君正園繼續念出沒說完的名字:“…雪心。”

染緋這種不會修煉的凡人,想必不會介意他把靈藥贈給更能發揮它價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