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下來一男一女。
染緋第一次見本書女主,裴雪心。
那少女靜立如霜,皎潔如初升之月,周身仿佛有清輝灑落,容顏氣質宛若仙子。白皙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熒光,素雅如同未經世事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不施粉黛,自有冰肌玉骨之態。
清雅端莊,不染纖塵。在裴雪心的身旁,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襯,而她,便是那璀璨奪目的焦點,讓人心生愛戀仰慕,如夢如幻。
染緋含笑的眼睛映出裴雪心月白色的衣裙,以及她腰間一條正紅色的束帶。
染緋微微側頭,踮腳貼近蘇輕辭耳邊,帶著幾分玩笑說:“你看看他們,再看看我們。”
蘇輕辭靜默地依言照做,陽光熱烈,他眯起眼從上至下掃視對麵二人,卻沒明白染緋要他看的原因。
“嘖,”染緋扯了扯蘇輕辭紅豔豔的領口,她油綠的袖子拂過他衣襟,“紅配綠賽狗屁,人家那才叫小兩口穿搭。”
君正園同樣一襲白衣,腰間束帶的藍色,剛好與裴雪心湊成一對兒。自古紅藍出CP。
不過……
染緋上半身微微往後仰,拉開一點距離,瞧了瞧蘇輕辭,又再看了看裴雪心,有了新發現。
“你這身衣服也跟裴雪心挺配的。”蘇輕辭的主題色是裴雪心身上的點綴色,要是他倆站一塊兒,隻看背影,興許會有人將他倆視作一對眷侶。
等等——
原來是這樣!染緋恍然,蘇輕辭不是重女色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女色的人,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他要追求的最高目標。
所以,他把她綁在身邊當做妾室,是想把正妻之位空出來,留給女主麼?
她懂得要抱男主大腿,在這個世界待了這麼久的反派,當然也清楚該抱誰的大腿。作為一本女頻言情文,顯然得女主者得天下。
蘇輕辭這狗男人,嗅覺不錯啊,不看書也能猜到誰是重要的人。
染緋鬆了口氣,搭檔有腦子,還是典型事業腦,她以後為任務而奔忙的時候也能省省力。
蘇輕辭聽見染緋的話,心頭飛速掠過一絲不快,下意識瞥了眼台階下馬車旁的少女,視線短暫停留她紅色腰帶上。
他收回對裴雪心的關注,眼睛不眨地凝視染緋,緊緊捕捉著她麵孔上每一寸表情的微妙變化,低沉的問話聲中仿佛帶有千鈞重壓。
“你怎麼知道她是誰?”
染緋一愣,和女主碰麵太激動忘了掩飾,隻好垂頭嘻嘻乾笑兩聲,企圖蒙混過關。
蘇輕辭猶如獵人圍捕獵物般步步緊逼,言之鑿鑿:“你之前絕沒見過她。”
壓力之下,染緋靈光一閃,仰起臉信口胡謅:“世上誰人不知天璿國有位冰清玉潔的裴仙子!”
蘇輕辭仍是盯著染緋,良久才轉過臉,輕飄飄的視線隨意打量著一前一後上台階的二人,暫時放過染緋。
君正園在前,裴雪心在後,掌櫃領路走在最前麵,胳膊伸得筆直,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
他們一行三人從染緋身側擦肩而過,竟無一人側目,完全無視站在牌匾下格外突出的紅綠二人。
一時間安靜無比,隻有掌櫃還在毫無眼力見地招呼著:“殿下,您可好久都沒來咱們聚寶齋逛逛了。小的我特意為您留了一批寶貝。”
說著就要把君正園往小隔間領。染緋連忙提裙跟上。
蘇輕辭站在原地看了眼染緋油綠綠、生機盎然的背影,麵具後眸子裡的光黯淡幾分。
他微微頷首,似乎是不經意瞟到自己的左手手腕,若不是遮擋在紅色衣袖下,恐怕比荒郊曝曬月餘的屍骨更加慘白,那裡空空如也,曾經戴過一串佛珠。
他沒多停留,腿長步子大,聚寶齋整整五層樓,僅有他們四個前來光顧。蘇輕辭像在自家地盤那般,隨意穿行於貨架之間,幾步之內便輕而易舉地追上了染緋。
掌櫃安排君正園和裴雪心在屏風後的唯一隔間落座,隨後離開,忙著吩咐夥計拿東西、端茶倒水,切莫怠慢貴客。
有夥計偷偷問掌櫃:“神夜門門主,您不管了嗎?”
掌櫃揮手拍上夥計腦袋:“蠢貨!還有誰比三皇子重要?你們都給我把三皇子伺候好了,不然有好果子吃。”
蘇輕辭本來隻是靜靜站在探頭探腦往隔間裡看的染緋身後,微微低垂了頭,仿佛眼裡除了陪伴心愛女子外,再無其他人或事。
可夥計與掌櫃小聲交談之後,竟發現那個即便戴著麵具也擋不住淩人戾氣的男人,正直勾勾睨著他。
蘇輕辭的眸子深邃而冷漠,宛如黑夜中的狼,盯著獵物的每一個動作,仿佛隨時準備毫不留情地穿透著對方的身心,讓人不寒而栗。
夥計感受到一種強烈的肅殺之氣,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從天而降。
他兩股戰戰,像之前掌櫃抖著胳膊一樣,邊抖邊抬起手,緩慢又艱難地指向掌櫃身後。
“他……他在看我們。”
掌櫃嘴上說:“看就看。”心裡卻慌得不行,臭小子不提還好,一提,他倒也真覺得冰冷刺骨的銀針紮進了他後脖頸皮膚裡。
掌櫃心道不妙,吩咐完一圈後,扯了個理由暫時躲到樓上隱秘的藏寶室裡,靜觀其變。
另一個夥計賠著笑端茶出來,表情和動作僵硬異常,同手同腳走到君正園旁邊,放下托盤,轉身就遁。
裴雪心柳葉眉輕蹙,輕聲問道:“他們為何如此懼怕?”
君正園雙手置於桌下,在裴雪心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關節處的骨頭幾乎要頂破皮膚。他必須使勁握拳,才能克製住,沒有把視線分給那兩人半分。
但他的餘光還是不可避免地將一副刺眼的畫麵傳到他腦海裡。染緋親昵地拉住蘇輕辭的領口,靠得極近地說悄悄話。
君正園溫潤如玉的臉上藏了幾分牽強,沒讓裴雪心察覺。他語氣輕鬆:“神夜門威名遠揚,尋常百姓害怕,也是理所當然。”
染緋單手扒著隔間門框,猛然回轉仰麵望向蘇輕辭,拱火道:“三皇子壞你名聲。”
她沒把話說完整,三皇子在蘇輕辭想追求的女人麵前,壞神夜門名聲。
蘇輕辭沒什麼反應,應道:“嗯。”更難聽的話他都聽過,更何況君正園所言不虛。
蘇輕辭垂眸看著染緋,她眼睛圓圓的,伸出左手大拇指不走心地誇他:
“還是你度量大。”
蘇輕辭睨她一眼。
染緋誇完就朝小隔間裡走,步調輕快,如入無人之境。等她站在隔間圓桌旁,隔間裡原本坐著的二人俱是一愣。
裴雪心眨眨眼,儘量禮貌地觀察著闖入的油綠色倩影。
君正園則再不掩飾,視線完全不能離開染緋明媚的臉,上半身不著痕跡地前傾,眉毛輕微地上揚,桌下拳頭鬆開,開始不自覺地整理起衣擺。
君正園所有的小動作,都在蘇輕辭進入隔間後自動停止了。
蘇輕辭站在染緋身體側後方,隻有親近之人才會有的親密距離,一副守衛者姿態。
見到蘇輕辭的瞬間,裴雪心猛地站起身,仿佛見到天敵、進入防備模式的動物,雙手背到身後。
君正園一掃眼便知道,她在準備袖箭。
君正園慢悠悠拿起茶杯,後背倚上椅背,喝茶的動作緩慢而從容,散發出一種淡定的氣息,似乎不受不速之客的乾擾。
“我也要,”染緋捏嗓子嬌聲對蘇輕辭說,“我也要坐這裡。”
蘇輕辭沒說話,直接用行動做回答。他越過染緋,幫她拉出一把椅子,染緋蹦蹦跳跳過去坐下,蘇輕辭又親手將椅子調整到合適的位置,而後他才在染緋右手邊坐下。
裴雪心站在座位上,久久沒從震驚中掙脫。
不是說神夜門門主是暴戾和殺戮的代名詞麼?她眼前出現的,是真正的蘇輕辭麼?為何宛如一個普普通通的對愛人嗬護有加的好男人?
裴雪心想起君正園跟她說過的話:蘇輕辭應該很喜歡染緋。可那人終究不是良配。
她認同君正園前半句話,但由於現下她親眼所見,對後半句話存疑。
蘇輕辭對他們絲毫不在乎,也沒有傷人的意圖,她的準備反倒顯得小人之心了。裴雪心收起袖箭,訕訕坐下。
君正園早就喝不進手中的茶水,將茶杯重重砸在桌麵上,恰好與裴雪心坐下的動作同時發生。
裴雪心一驚,側頭察看君正園的神色。君正園神色不佳,或許是不喜彆人與他們同坐一桌。可他若是不喜,大可直接拒絕,這般用茶杯撒氣,倒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裴雪心揣測不透君正園的心思。
小隔間裡詭異地靜了下來。
圓桌一圈坐著兩撥人,一共五把椅子,染緋左手邊是裴雪心,裴雪心另一邊挨著君正園。空出來留給掌櫃的椅子隔開了兩個男人。
裴雪心想開口,但礙於神夜門與正道人士有彆,她欲言又止,三番兩次觀察君正園的表情。
染緋消停沒一會兒,開嗓道:“口渴了,我要喝茶。”
見蘇輕辭沒反應,她攀上他的胳膊,再次央求:“我手疼,你給我倒。”
君正園比蘇輕辭先抬起頭盯著染緋。她胳膊還是他一劍刺傷的,隻不過她不知道。
不知道更好。
君正園身子坐直了些,剛準備伸手去夠桌麵上的茶具,蘇輕辭卻忽然動了,有條不紊從儲物空間取出兩隻全新的茶盞,成色是聚寶齋茶具比不得的好。
他手背探了探茶壺溫度,覺得合適,才往茶盞裡斟。
水流聲蓋住了裴雪心微弱的驚呼。
她認出了茶盞的材質是能溫養神魂的滋靈玉,極其珍貴稀少。更深層的原因,則是蘇輕辭再次刷新了她對“寵妾無度”的認識。原來坊間傳聞也有可信之處,他果然為那個妾室著迷。
裴雪心一時思緒紛亂,對曾經深信不疑的東西,產生了懷疑。她探索的目光落在君正園側臉,因此沒發現對麵不速之客的眼神交流。
染緋側身,麵向蘇輕辭挑眉,意在表揚他演得不錯。
蘇輕辭也側身麵對染緋,麵具擋住的半張臉看不清表情,麵具沒擋住的下半張臉一樣沒表情。
他單純在看她,染緋知道他整張臉是怎樣漠然的樣子,他對她一點都不感興趣,若不是她有利用價值,他根本不會在乎她。他“演出”了對她的寵愛。
蘇輕辭演得很好,那她自然不能落於人後。
染緋卯足了勁,剛夾出兩個字:“郎君——”就被一道爽朗中略帶低啞的勾人嗓音打斷。
“聚寶齋開門迎客,是誰把我的掌櫃困在樓上下不來?”
這道男聲有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渾厚低沉而悅耳。
染緋眼睛亮了亮。
蘇輕辭抬眼瞥了染緋,在圓桌上兩位少女轉頭尋聲的瞬間,與對麵一直沉默的男人眼神交鋒。
兩人目光相遇,視線在空中交彙,冷漠、敵意、對抗、劍拔弩張,種種負麵情緒像火花般四濺迸發。
可當裴雪心回過頭來,兩個男人又同時默契終止了這場無聲的較量。
裴雪心壓下浮上的一絲奇怪,以嘴型告訴君正園:
“好像是聚寶齋的東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