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極端的疼痛統攝了神魂，仿佛有利箭自眉心穿顱而過，將所有思緒連同血肉一起從腦海中帶走。

不知過了多久，魔龍才從疼痛中尋找到一絲清明。

它逐著那絲清明，讓思緒浮上表層，從淤積的疼痛中掙脫。

一雙璨金色的龍瞳在幽暗的水底猛然睜開。

水流因為主人的動作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魔龍頓生恍惚。

一連串的泡泡從鬃須間逸出，飄飄蕩蕩地到達水麵，而後在陽光下次第破裂。

兩份記憶在腦海中擠擠挨挨，魔龍閉著眼睛，靜下心來整理記憶，而後終於斷定，另一份記憶中多出來的是往後三百年的事情。

所以自己三百年後真的成功破開封印出去了？九重天上的那群神魔被它砍了個七七八八，就連那群助紂為虐的修士也遭到了報應。

然後自己在最誌得意滿的時候，被人當著漫天神佛妖魔的麵，一劍斬斷了龍角，最後那枝龍角還成了對方的武器，用來殺死了它。

念及此處，那股讓人忘卻所有的疼痛似乎又要自腦海深處爆發。

魔龍巨大的身軀在水底不斷地翻滾，萬頃碧波泛起層疊波濤，雪白的卷流在水中升起，搖擺著攪起更大的波蕩。

水底的泥土彌漫開來，斑斕的花草脫離紮根的土地，自水底悠悠升起，華彩輝煌的各色珍寶在這一刻四處散落。

魔龍停止了動作，它知道自己又要收拾殘局了。

很好，它跟對方之間的仇恨又添了一筆。

魔龍閉上眼睛，在水底安靜地趴伏下來。

夢中的記憶零碎又散亂，唯有被斬斷龍角的那日與那個末日黃昏的記憶格外清晰完整。

已知，它的方法被證實有效，所以隻要按照現在的想法繼續做下去，三百年後它就能如願複仇。

同時，當年那個看起來隻是在異想天開的小姑娘真的言出必行，來鎮壓它了。

魔龍睜開一隻眼睛，尾巴在水底翻找了一下，沒兩下就把那塊熟悉的玉璧尋了出來。

小姑娘清亮的聲音在水底響起：“等你出去了，那時候就由我來將你重新封印。”

嗬，你是把我給打死了。

魔龍沒有道德，魔龍不需要道德，它決定先下手為強，趕在那之前，自己先打死她。

它努力地想著辦法，交疊在身前的爪子在地上劃拉了幾下。

似乎，在那份夢中的記憶裡，在某日宴飲的酒酣耳熱之際，有人說過，前任仙首自無儘淵底爬起，天上的金烏看見複仇的火焰燃燒了九個日夜。

而她跌落深淵的那日，正是它掙脫封印的三百年前。

就在這段它本應在睡夢中度過的時日裡，裴儀真再次來到了無儘淵底。而且傷勢沉重，氣息奄奄，日薄西山……正好下手。

魔龍猛地將頭冒出了水麵。

卷流和塵土的顏色再次充斥了清透的湖水，魔龍剛剛一心兩用下收拾好的家又被弄亂了。

它沉默著，認命地讓自己的身軀縮小。

在找裴儀真複仇之前，它得先整理好自己的家。

話說那些人說裴儀真是春天掉下來的，還是冬天掉下來的？要是她現在還沒掉下來，那自己豈不是要天天盯著天看，這樣才能在她掉下來的第一時間找她複仇？

魔龍煩躁地在水麵翻了個身。

它決定現在就去問問無儘淵底的花花草草，問它們有沒有看見一個人從天上掉了下來。

墨鱗金角的魔龍破水而出，天際就在這時易改了顏色。

像是萬千人的鮮血浸染了雲海，未至傍晚，天邊就鋪開了延綿無際的火燒雲。蒼穹在這樣盛烈的顏色中由青碧過渡至金紅，邊緣燦爛的金色讓人想起漫天散落的金烏淚。

淒厲的哀鳴此起彼伏，與夢中它殺上九重天時聽到的不同，此刻神鳥們的哀鳴幾欲泣血，似乎遇上了什麼生命中至極悲傷的事情，於是壽元的長度連同心頭的那點血，隨著悲鳴聲從口中流逝。

魔龍有種感覺，是裴儀真落淵了。

璨金色的龍瞳凝望著蒼穹，天邊相互暈染的金紅、青碧倒映在它的眼中，繁華的紅塵在這一刻與它重逢。

魔龍安靜地看著遙遠的天際，一線緋豔的流光劃破蒼穹，同時從它的瞳底劃過。

是裴儀真落淵了。

沒有第二種可能。

魔龍決定現在去找到她，然後殺死她。

*

“去死吧，妹妹。”那人眉眼天真，語氣猶自甜蜜，臉上的笑意濃鬱得幾乎要化成水滴落下來。

那是因她的死亡而生的微笑。

裴儀真伏在水中的青石上，猛然吐出一口泛著絲縷紫意的鮮血來。

煙紫與緋紅在水中暈開，一陣又一陣的疼痛襲擊著腦海，裴儀真想要就此沉入水中，在無邊的黑暗與寧靜中睡去。

但無儘淵底危險至極，還有一條仇恨世人的魔龍棲息此地。她的師尊、她的師祖，連同更多更多的師門長輩，都遵從過神魔的令旨，加固將它禁錮於此的封印。

裴儀真年幼時便隨著師尊來過這裡，提前熟悉那注定交與她的責任。

但似乎這份責任已成了笑話。

今日在崖頂圍攻她的世家宗門弟子裡頭，便有她的師長親朋們。

裴儀真並不覺得自己做人會失敗到這種地步。

如果隻是一個兩個，修士的一生中難免會遇上一兩個敗類，這倒也算正常。但如果是千個百個，那麼其中必有隱情。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她並不認為殺死自己帶來的利益，能比與自己相安無事要來的大。

不久前她剛接受了天道所降的令旨，領了那仙首之名，難不成禍端便是此處？還是說自己暗中籌備的那件事情被人泄露出去了？但若是那件事情被泄露出去，來討伐她的又怎麼可能隻有這麼點修士？而且方才對峙之時，那些人口中也沒有吐露過任何相關的事情。

操縱今日一切的，是九重天上的神魔，還是被流放虛空的邪靈呢？抑或者，是那個人？

也不知自己今日遭受此劫，好友們是否會為此困擾？若是為她做下了什麼衝動之事，那就實在太不值當了。

裴儀真的心頭有許多疑惑，亦有許多擔憂。

但此刻多思無益，首先要做的，是讓自己在無儘淵這個難以修煉靈力的地方存活下來。

權衡利弊，她決定在弄清楚無儘淵底的現狀之前，先避著那條魔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