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鳥兒早已歸巢,不遠處山腳下的村子裡,燭火也更加微弱。當是萬籟俱寂,夜深人靜之時。
一位女子,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焦急地走在山路上:“大姐,你家,還在前麵嗎?”
那孕婦抓著女孩兒的手,滿臉堆笑:“是啊是啊!就在前麵了。等到家了,讓我男人給你煮肉溫酒,謝謝小姑娘你帶我回來。這麼漂亮的丫頭,又這麼好心,好人一定有好報啊!”
前麵,有人家嗎?不是破廟嗎?難道是後山的獵戶?女孩兒有些狐疑,可瞧著那大著肚子,時不時叫著肚疼的孕婦,又打消了顧慮。大哥二哥,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那孕婦自顧不暇,總不會對她有什麼企圖吧?
孕婦一直打量著女孩兒,瞧著她嬌俏可人的臉蛋兒,特彆滿意:“好心的姑娘,你叫什麼呀?家在哪裡啊?還有什麼人啊?”
這個熱心腸小女孩兒,正要把自己的大名“張阿蘭”一吐為快,又想起二哥的囑托,便改了口:“我叫三丫頭。你呢?大姐?”
那孕婦,或許是肚子月份大了,走路時十分依賴張阿蘭,一直握著張阿蘭手臂:“叫我英大姐就行。”
奇怪,她怎麼會走這條路?張阿蘭皺了眉頭:“大姐,你家,還沒到嗎?”
那孕婦這才從張阿蘭的臉上挪開眼睛,瞧了瞧前麵,忽然指著一處亮光道:“那兒!就到了!”
說罷,孕婦緊緊抓著張阿蘭的手,半推半拉著一起走,笑道:“這麼俊的姑娘,大哥見了你,一定樂的合不攏嘴。”
大哥是誰?英大姐的男人嗎?張阿蘭並沒有多想,前幾日遇到的林姑娘,今天的孕婦,都是可憐人。雖說這兩位女子,給人的感覺差彆太大。那林姑娘,看著嬌弱,說起話來風趣,卻是個有主意不肯屈就惡人的。這孕婦,看起來出身鄉野,卻十分嬌氣,哎吆哎吆怕疼怕累了一路,說話也甜膩膩的。
“到了!他們等著呢!”馬上就看到火光了,英大姐有些興奮。
破廟,篝火。
他們?!張阿蘭一愣,停下腳步。
英大姐察覺張阿蘭的止步不前,兩隻手來拉她,有些焦急似的,臉上卻堆了笑:“三丫頭!來嘛!你幫了英大姐,英大姐給你報酬!來嘛!”
張阿蘭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破廟斷壁殘垣,還有些燒焦過的痕跡,在這茫茫夜色中,生出一堆篝火。火聲劈啪,火舌搖擺。火堆旁,圍坐的兩個漢子轉過臉來,原本陰沉的臉色在看到張阿蘭後,陡然生出陰惻惻的笑。
火光晦暗不明,映在漢子的臉上,他們的冷笑,眼中的算計,隱沒在黑暗中,猶如地底的魂靈從地下滲出,附身在那漢子身上。
這樣讓人膽寒的麵孔,英大姐留下張阿蘭,笑眯眯地走過去,對著左邊那位使了個眼色。
左邊那位立刻會意,從胸膛裡掏啊掏,掏出幾塊銀錠,在不甚明亮的火光下,閃閃發光。在英大姐笑眯眯地去拿的時候,又突然收回。
英大姐笑容一滯,瞧了瞧男人,卻又點點頭,似乎在眼神交彙之際,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於是,英大姐順理成章地又回頭來找張阿蘭,把她拉到火堆旁,帶著十分的熟稔,仿佛和張阿蘭不是認識兩個時辰,而是二十年:“瞧瞧,我這妹子,這臉蛋,這身段,生十個都不是事兒!”
那男人站起身,踢了一腳礙事的蒲團。那蒲團,是一個花布的包裹。此時被猛然踢到一旁,露出了裡麵的東西,仿佛是一些藥草。
男人的眼睛,仿佛屠夫的刀似的,在張阿蘭身上上下打量,終於把手裡的銀子,再次拿出來。
右邊的男人,更是笑的賊兮兮地看著張阿蘭,看餓了似的,偷偷地咽口水。
看什麼看?生孩子也不給你生!張阿蘭忍耐多時,終於尋到機會,猛然下身撿起包裹,又把手心裡攥著多時的藥包往火堆裡一扔!
跑!快跑!張阿蘭迅速隱身黑夜之中。
“啊啊啊!疼疼疼!”那拿銀子的男人喊!
“啊啊啊!我的眼睛!看不清啊啊啊!”一個男人大叫。
“追!追上了打斷她的腿!老娘的銀砸!”是那個孕婦,正在發號施令!
二哥的失眠藥!你們睡去吧!倆賊!占人家的地方,還偷拿彆人東西!還有那孕婦,張阿蘭想了想,又痛心又生氣,這麼可憐那女人,那女人竟然要拐賣她!
憑著這幾日對山路的熟悉,張阿蘭快速地下山,直奔山下村莊。
“那婊砸在那兒!追!”男子還在後麵咆哮。
他們竟然沒事兒?!張阿蘭不禁有些後怕,恨不得把二哥的腿借來,跑的更加飛快。
快跑!
眼看著就到小村子了,張阿蘭一刻都不敢停,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大冷的天,愣是跑出了一汗。剛一進村口,狗叫聲便此起彼伏地吵起來。
“村東頭!追!”男人的聲音,又不遠不近地跟上了。
“跑……”張阿蘭話都說不出全了,腿都跑軟了。心裡知道要跑,要跑快點,可是兩條腿又是上山又是快跑,已經有心無力了,一個回頭看的功夫,沒有留神,她便摔倒了。
“追!那邊!”男人在喊,越來越近。
“不!不能停!要……”,跑字還沒出口,張阿蘭剛起身,就倒下了。
又試了兩次,終於站起來的張阿蘭,才剛起身,就看到幾個火把,還有一群陌生的男人。就那樣明晃晃地,照的她無所遁形。
完了!
“張神醫!”女子清脆的聲音響起。
嗯?
隨後,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把張阿蘭看了又看,把她臉上的灰塵,輕輕擦掉。
張阿蘭瞧著男子,終於放鬆下來,甚至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多謝二哥,救我狗命!”
張寶玉卻不忍直視似的,閉上眼睛,等到阿蘭傻笑完了又睜開,拉她到一旁僻靜處休息,又招呼其他侍衛繼續任務。
張寶玉緊盯著阿蘭,怕她丟了似的,又忍不住數落:“你多大了?還離家出走呢?好端端的,留幾個字條,快把人急瘋了知道嗎?咱老爹不知道哭了幾天幾夜了。咱哥都回老家江夏鎮去找你了。還有十三爺……”
阿蘭委屈又難受,打斷了二哥:“哥,我餓……都好幾天沒吃飽飯了。餓死了都。”
就這麼一個寶貝妹子,就這麼個水靈靈嬌滴滴的妹子,一聽她說餓,張寶玉手比腦快,立刻從身上掏出來一個手帕,打開來,是幾塊糕點。
好香啊!這才是人吃的啊!這幾天吃乾糧吃的,差點沒把她餓成瘦猴兒。阿蘭開心不已,伸出黑乎乎臟兮兮的手。
張寶玉一巴掌拍掉了小妹的臟手,親手隔著帕子喂她吃下糕點,又解下腰間水壺,讓阿蘭吃飽喝足。
阿蘭吃的心滿意足,臉頰鼓鼓的,連嘴邊都是糕點碎屑:“哥,你給我找嫂子啦?”
尋找妹妹多日,今日終於得見,張寶玉陰鬱的心情終於放晴了一些,整個人也不再是一副討債的模樣,看起來也好說話了許多:“瞎說什麼呢?慢點吃!小心噎著。”
糕點都吃完了,張阿蘭拿了手帕,抖了抖:“這手帕誰的?”
張寶玉又遞上了水壺:“林姑娘的。”
張阿蘭飲了一口水,眼睛卻離開二哥:“奇了怪了,咱倆一個鍋裡吃飯十多年了,你什麼時候把我的手帕放在懷裡過?這林姑娘才認識幾個時辰啊,你就把人家的手帕揣懷裡啦?不是看上人家才怪呢!”
這一看就是吃飽了撐的,又說什麼胡話呢?張寶玉催促著妹妹:“快點喝!喝完了趕緊回家!昨個兒一天,十二個時辰,十三爺催了十八次,你們倆好好的,有什麼話不能當麵說清楚呢?快快快!”
催催催,有什麼好催的?都不見他來找自己。還是大哥二哥好。張阿蘭看著都累瘦的二哥,又心疼,又忍不住和往日一樣撒嬌:“二哥!下輩子我還當你的妹妹!”
從他多年的經驗看,這是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張寶玉已經習慣了,雲淡風輕地道:“我下輩子,不想當人了。”
張阿蘭晃了晃水壺:“那你當什麼?”
張寶玉瞧著妹妹:“當狗。”
這幾天,天天累的跟狗似的。還得聞著你的味兒追著跑。
張阿蘭不晃水壺了,想了想,認真道:“可是,當狗要吃屎啊!你吃屎嗎?”
被你氣死算了!張寶玉瞪了妹妹一眼,又裝做沒有被氣到的模樣,咬牙道:“嗯。”
水壺沒水了,張阿蘭拿著玩兒,自己又自顧自地點點頭,仿佛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那我也當狗。還做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