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齋是H市有名的私房菜館,但同時,這裡也是君濯的夢魘。
老管家沒有來,保鏢將他小心從車上抬了下來,又抬著他進入一品齋。
古箏仙音嫋嫋,流水潺潺,越過青石地板,又經過一級級台階,最終到了君母定製的雅間。
將保鏢全留在外麵,君濯一個人進入了雅間。
飯菜已擺好,母親正和君濯的高中老師有說有笑,兩人誰都沒朝他看上一眼。
君濯抿了抿唇,搖著輪椅過去輕輕喚了聲:“母親。”
“來得這麼遲,下次是不是要我親自去請你了?”君母夾著菜,語氣漫不經心。
“母親,我們約了八點半,現在還沒到……”
“我們明明約了八點。”君母冷冷瞥去個眼神。
望著母親冰冷的眼神,君濯低垂下頭,說:“是,我們約了八點,是我來遲了。”
“知道你每次都遲到,所以也沒等你,你不會介意吧?”君母問。
“不介意。”
君濯的高中老師戴著金絲框邊的眼鏡,笑眯眯地朝君濯看了眼,說:“君少,真是抱歉,我們先動筷了。”
“喊他什麼君少?你是他老師,他再有地位你也是他老師。”君母不悅地說道。
君濯看向這個他極度厭惡的男人,在母親麵前卻仍是恭恭敬敬問好:“老師,當年多虧你教導了。”
高中老師笑笑,眼底閃過一抹輕蔑。
高中老師很快又和君母閒聊:“我也沒想到,當初君家宮家的兩位少爺都在我們班,教他們的時候,可以算得上是我職業的巔峰了。就算現在,宮家那位逢年過節還會給我送禮,真是有禮貌的好孩子。”
“你聽到沒有?你有沒有給老師送過禮?”君母立刻去聲討君濯。
君濯抿緊嘴唇,默默搖頭。
君母被他氣壞了,不悅地數落他:“就因為你這樣,所以我們君家才處處比不過宮家,尊師重道這樣的道理,還需要我來教你嗎?”
高中老師在旁笑著,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
“抱歉,那些年的禮物我都會補上。”君濯對老師道歉。
“瞧你說的,我也沒有要找你討要禮物的意思。”
“這是他的錯,就該讓他補上。”君母打斷老師的話,又喝斥著君濯:“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外麵還都說你是君家未來的繼承人,你都殘疾了,是個廢人了,你這樣還能當繼承人?”
君濯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回話啊,你是殘疾了又不是啞巴了,和我說話也不懂禮貌是不是?”
“抱歉,母親,沒能讓您滿意。”君濯隱忍著道歉。
又是這樣。
每一次母親約他來一品齋,似乎總是這樣。
他也不是第一次見這位高中老師了,兩人互相配合,一人一句地貶低著他,可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腿還好好的時候,母親也從來都沒誇過他。
君家怎麼就比不上宮家了?
真正比不上宮家的……隻有他。
君濯失望又痛苦,像是這樣被母親和外人一起數落的情況,宮忱禹肯定沒經曆過。
從小到大,他和宮忱禹都在同一個班級。
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甚至放了學都會去參加同一個聚會。
兩家家業相當,所以他們從小就是他人比較的對象。
這次我第一、下次你第一的情況不勝枚舉,可他每次第一的時候得到的卻從不是母親的誇獎,母親好像總能找到彆的角度來稱讚宮忱禹。
“天天就知道死讀書,拿第一有什麼用?你知道宮忱禹會拉小提琴嗎?還得了獎!”
“整天陰沉著一張臉,怎麼就不能學學小宮笑一笑呢?誰給你氣受了不成?”
可隻要他拿不到第一,學習便仿佛又成了天大的事情。
“天天就知道玩,鋼琴彈得好有什麼用?我看你就是不用心學習!”
打壓式的教育令君濯喘不上來氣。
他沒法去痛恨母親,但是他痛恨宮忱禹,痛恨自己學校見風使舵跟著母親針對他的勢利眼老師。
這些人全都針對他,真是每看一眼都令他厭惡不止。
君濯的臉色不由陰沉下來,可僅僅幾秒鐘,他又重新緩和了表情,還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左芊芊雙手擠壓他臉頰的觸感,好像直到現在還可以感受得到。
如果被她看到的話,一定又會被嚇壞吧。
忍一忍就好了,君濯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一頓飯吃完,君濯便仿佛被吸乾了精氣神,和母親告彆之後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各種陰暗的念頭襲上心頭,似乎已無法被壓下。
在地下停車場,君濯見到了來開車的高中老師。
他喝了些酒,臉頰微紅,看到君濯後也沒躲著,甚至朝他露出不屑的眼神。
“君少,彆忘了把之前的禮物給補上,你就沒你母親會做人,看這輛車,可是她送我的。”晃了晃豪車鑰匙,高中老師嬉皮笑臉地討要禮物。
“我不會給你送禮。”
“你說什麼?”高中老師一愣。
君濯坐著輪椅,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繼續說道:“你三觀不正,愧為人師,有什麼資格收我的禮物?”
高中老師平日裡跟著君母貶低慣了君濯,雖然這會兒他身邊跟著保鏢,卻仍沒有幾分畏懼。
他憤怒地指著君濯,惡言惡語:“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數落我?彆忘了讀高中的時候我怎麼整你的,是不是還想去操場頂著大太陽蛙跳?”
君濯的眼神死死盯著對方,幾乎想要將他給撕了。
蛙跳,侮辱。
對方對他的體罰不僅如此。
這不僅僅是愧為人師。
他簡直該死!
“哦,你的確不用怕了,因為你現在根本跳不了!”高中老師大聲嘲諷著君濯:“站都站不起來的殘疾廢物罷了,你不給我送禮,我就去找你媽告狀,你還敢反抗我?”
他抬手就要朝君濯臉上抽。
保鏢立即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隻手狠狠抽在了他的臉上。
高中老師的酒頓時被抽醒了,也意識到了目前情況對自己不利,卻仍是色厲內荏:“你彆亂來,小心我告訴你媽!”
“她現在可不在這。”君濯給了保鏢們一個眼神。
早已被這人渣氣到的保鏢不再留手,三拳兩腳便將對方打倒在地,高中老師根本逃都逃不掉,隻能躺在地上哀嚎。
“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個殘疾廢物。”君濯自嘲一笑,推著輪椅緩緩朝對方的方向而去。
“你、你乾什麼?”剛剛還在哀嚎的高中老師徹底慌了,立刻爬起來想跑。
“摁住他。”君濯下令。
幾名保鏢上前,立刻將對方摁得動彈不得。
輪椅一點點逼近了老師的腿,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狠狠軋了上去。
人的腿有些高度,搖起輪椅來有些吃力,但君濯拒絕了他人幫忙,手上青筋迸起,硬是狠狠從他的雙腿上碾壓而過。
“啊——我的腿!”
車輪碾壓過去,載著一個人的重量。
高中老師在慘叫,君濯的心卻莫名平靜了。
看啊,離開君母,他什麼都不是。
像是這種螞蟻,他輕而易舉便可以碾死。
權勢、金錢,這些東西是有重量的,能讓人活,也能叫人死。
君濯的嘴角噙著冰冷的笑意,心情堪稱愉悅地一揮手,保鏢立刻將高中老師放下,將君濯連同輪椅抬上車離開了。
車子駛入老宅,君濯望著車窗倒影上的自己,努力緩和表情。
不能陰沉、不能冷笑,會嚇壞左芊芊。
對著車玻璃調整許久,他想要牽動嘴角笑一笑,卻發現笑容隻有冷意,無奈隻能和以前一樣做出麵無表情的模樣。
下了車,還沒走進客廳,便見到一道人影小鳥般撲了過來。
“君濯,你瞧我漲粉了,第一天開播就十多萬粉絲呢!”左芊芊興奮地舉著手機給他看。
她像是一隻快樂的小鳥,也像是鬥勝後驕傲的大公雞,在他耳邊激動地嘰嘰喳喳:“我和你說,我以後肯定會成為大網紅,說不定就連你們君家都要請我做代言!”
簡直異想天開。君濯想著,卻忍不住真心實意露出笑容來。
她真開心,好像整日都無憂無慮的。
令人羨慕,也令人嫉妒。
像他這種陰暗的人,遇到這種自由自在的小鳥,會冒出將她關在籠子裡隻能自己一個人欣賞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君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脖頸。
脆弱而纖細,好像一捏就斷。
老管家此刻笑嗬嗬開口:“晚飯的時候,少夫人對著鏡頭表演了如何優雅地吃掉一整隻羊,網友們都很喜歡看。”
君濯:……
他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吃掉一整隻羊?
再想想今天的舉鐵三百大挑戰……
腦海中籠中孱弱可憐的小鳥突然就長出了超大肌肉,然後狠狠一拳錘飛了籠子。
君濯扶了扶額,竟頗有些頭疼,煩躁道:“管家,送我回房間。”
這世上哪有能關住左芊芊的籠子啊?
不存在,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