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門被撞開,十幾個精壯男子近乎是你推我擠地衝進來,“都彆動!警察!”
警察叔叔們齊刷刷看向大床,麵對整齊潔淨的寢具相互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然後迅速散開來,檢查總統套房的每一個角落,連衣櫃和床底都掏了個遍。
陸羽看到酒店工作人員停在門口。工作人員怯生生把目光塞進來,與陸羽的目光一撞,心虛地撥弄掛在胸前的萬能房卡。
一個體型魁梧的小警察將肩膀上的取證儀對準陸羽。
小警察個子很高,陸羽平視,隻能看到小警察青不拉碴的下巴和寫著“050215”警號的胸標。她懶得去看小警察的眼睛,語氣乖巧又略顯平淡地說:“阿sir,我是合法公民,沒有犯事。”
小警察慢慢悠悠說:“陸女士的前科信息裡可不是這麼寫的。”
陸羽眨了眨大眼睛,悠長地、輕輕地“哦”了一聲。
小警察拿出手機,拇指一劃屏幕,翻看了一會兒。他把屏幕轉過來,雙指夾著手機的邊,指腹從上至下慢慢劃拉,把內容展示給陸羽看,“網安截獲的陸女士聊天記錄。我們合理懷疑,這裡正在發生非法交易。”
“……”
“600金!”
“接不接?”
“……”
嗯——
的確是迷惑性的話術,難怪警察叔叔找上門。
陸羽猜得沒錯,她和小謝被掃/黃了。
所以說啊——
微信不安全,男人靠不住!
小警察說:“身份證。”
陸羽從門邊的櫃子拿起身份證,遞給小警察。
小警察把身份證貼在警用PDA上,機器發出“滴”的一聲響。他翻看了好一會兒,微笑道:“嗯,是的。”
雖然知道對方隻是例行公事,行為合規合法合情理,但被人當著麵查公民隱私,陸羽還是很不爽。
陸羽轉頭,看向始作俑者。
小謝手托筆記本,低垂頭,背靠落地窗,對這邊發生的事充耳不聞。
陽光穿透玻璃,將小謝後頸照出一大塊光斑,能夠想象他脖子後麵蓬鬆柔軟的絨毛與無數翻滾的光塵,暖烘烘的,亮堂堂的。與這極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背陽而暗的五官,越發棱角分明,冷氣從上方中央空調吹出來,擺動雪白紗窗,他的臉就在白紗簾飄動間,一次次出現,消失,再出現。
“一個人?”
“嗯?什麼?”陸羽回過神,看向小警察,“你說什麼?”
小警察又問了一遍:“這個房間裡隻有你一個人?”
公務員入職體檢難道不檢查眼科嗎?
小謝拿起桌上的玻璃水瓶,水瓶蓋子早就不見了蹤跡,他仰起頭,喝起了水。
陸羽看得清清楚楚——
小謝的喉結因為吞咽礦泉水而上下滾動,連最細微的顫動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陸羽糯糯應了一個“嗯”,突然誇張地“啊”了一聲,用手掌拍後腦勺,像是要把眼珠子從眼眶裡拍出來,“眼睛好疼。”她的手掌包住右眼,趁機揉下隱形眼鏡,閉上左眼,右眼從張開的指間看出去。
嗯,雖然陸羽是高度近視,十米開外雌雄莫辨,但沒有特製的隱形眼鏡,小謝現在的確“不在”這裡。
全息影像模擬了落地窗附近的環境,換句話說,小謝對外隱身了。
小謝咬著瓶口,淡淡地投來目光,很快又錯開。
小警察把身份證遞還陸羽,“沒什麼問題,看來是我們搞錯了,打擾陸女士午間休息了。”他轉過頭,對其他人說,“收隊!”
一個酒店員工抱著紙袋子鑽進來,房間裡所有人轉過頭來,在一道道灼熱的目光中,員工倒退著出去,看了一眼房號,又跳進來,捏著麥當當袋子的手臂舉起來,咽著口水,“客人,謝——”
陸羽一個利落地抬腿,灰色球鞋飛出去,直擊酒店員工的下頜。
員工的嘴唇顫抖,聲音顫抖,人向後魚躍,“~RUA~先~RUA~生訂的外賣…”
巨大橙色“M”商標紙袋和飲料杯在空中拋出弧線。
陸羽像忍者一樣閃現,雙膝滑地穿過一個個警察,雙手像電線杆子一般叉開,穩穩接住飲料和袋子。
直到員工慘叫一聲後栽倒在地。
這時,陸羽才吸著冷氣,撇頭,閉眼,後悔莫及:“阿西吧,應該先救人的。這該死的死宅本性和精準的肌肉記憶!”
不管了——爽了再說。
陸羽用嘴撕掉吸管的包裝,紮進杯蓋上菊花孔,猛吸幾口冰鎮飲料——崽崽人美心善,叫了她最愛的可樂!
陸羽咬著吸管,眨著大眼睛,看員工搖搖晃晃站起來。他用手指壓著鼻子,拉出一條長長的摻血的鼻涕,人抖了三抖。
一個警察說:“小姑娘,膽子夠大啊,當著警察的麵踹人!警長,怎麼辦,拖回所裡嗎?”
小警察說:“輕微傷都定不了。”
受傷員工也急忙擺手,“不是客人的錯!是我自己摔倒的!”
警察叔叔們:……
兩萬五一晚的奢華酒店員工到底覺悟高,這讓同為服務行業的陸羽熱淚盈眶。
小警察走出房間,“受害人都不予追責。撤了!”
警察走出房間。
員工也彎腰屈膝,道歉著退了出去。
陸羽咕嘟咕嘟猛吸可樂,管子逐漸發出“咕嚕嚕”吸空氣的聲音,她搖一搖杯子,發現隻剩下半杯子冰塊,就走進洗手間,打開杯蓋,把冰塊倒進洗手池,腳一踩乾垃圾桶的彈簧,蓋子彈起來,杯子被扔了進去。
陸羽打了個碳酸氣嗝。
她抬頭,打量著鏡子裡自己油滋滋、汗津津的臉,一場暢快淋漓的運動令雙眼熠熠有光,因為帶著淡妝,她連臉都不能抹一把,一想到後麵的工作和晚上的培訓會,到家能吃上飯大概要晚十點以後了。
她歎一口氣。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
社畜好可憐。
陸羽隨便抓了幾下頭發,從洗手間走出來,穿好球鞋,拎起午餐袋,對小謝說:“到點了,送我回網點。”
小謝抬起頭,沉默不語。
陸羽會意,甩了甩袋子,“邊坐車邊吃,謝謝你的午餐,崽崽。”
陸羽坐上小謝自行車的後座,自行車在川流不息的街巷飛起來,各色人群在他們身邊掠過,燥熱的風吹動一深一淺的頭發。
陸羽嘴裡咬著菠蘿派,含糊說:“小謝,你知道藍血嗎?”
小謝“嗯”了一聲。
陸羽問:“你說未來世界,藍血還存在嗎?”
小謝又“嗯”了一聲。
陸羽放下手中的菠蘿派,想了想,“小謝,和我講講你所知道的藍血。”
小謝說:“Blue Blood——本指歐洲貴族和名門出身者。在我們的領域,最開始的藍血僅指天賦異稟者,既天生與機器之間沒有任何抽象的溝通屏障。他們為機器而生,與機器親密無間。通俗來講,藍血者就是世俗所謂的計算機天才。有人統計過,絕大多數藍血都於青少年時期就成為世界級的頂尖黑客。”
陸羽似有所感地輕歎一口氣,“年輕人就是愛出風頭呀!”她搖搖頭,“你繼續。”
小謝繼續說:“後來,一些藍血元老聚集在一起,篩選藍血中的佼佼者,向他們拋出入會的橄欖枝。經年累月,藍血逐漸變成一個黑客組織的名稱,且成為這個領域絕對的權威。在我的世界,藍血已經發展成世界上最大的科技軍火販子。”
我的世界——
是個什麼世界?
小謝很少提及過去,他是比星火遊戲更神秘的存在。
陸羽吐出一句:“不管過去多少時間,他們永遠那麼——垃圾。”
車子顛簸一下,陸羽拉緊小謝的書包標袋,陸羽問:“星火遊戲裡也有藍血?”
小謝說:“很多。事實上,星火公司是一家藍血係公司。星火遊戲本身能夠吸引的目標——就是藍血那群人。但,科技和人本身都沒有錯。錯的是人選擇用科技乾的一些事。”
陸羽把菠蘿派吃完,又開始吃漢堡,笑道:“放心,我雖然看藍血不順眼,但還沒有那麼死心眼,隻要能還上貸款,我不嫌賺的錢臟。”
“為什麼?”
“嗯?”
“為什麼突然提起藍血?你察覺有藍血盯上你了?”
“今天的警察——”
“你懷疑警察是藍血派來的?”
“也許……噯,不可能吧!”陸羽搖搖頭,驅散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應該是她程序員的腦袋太複雜想多了,剛才的事僅僅是因為網安篩選出的標記詞惹的禍,“沒什麼,我快到了。我晚上有會,回來得晚。”
小謝說:“我知道。”
陸羽真想擰一把小謝背上的肉,“謝崽崽,不許你再監控我的電腦——私人電腦和工作電腦都不行!還有,下次發微信注意用詞,我可不想再讓小警察以為我是特殊職業工作者!”
陸羽沒等自行車停下來,就跳下後座,三步並作兩步,跑回銀行。
電工正在排摸故障電路。
支行業務科聯係了供電局,派了輛能單獨供電的電車停在網點前,所以,在陸羽回來之前的十分鐘,銀行已經通電了。
陸羽穿上西裝,盤上頭發,戴上絲巾,踩上高跟鞋,戴上黑框眼鏡,剛才怎麼脫下這層皮,現在就怎麼重新披上去,急匆匆爬上二樓。
女同事正在和客戶聊天,見到陸羽,笑著和客戶打了聲招呼,扭腰躲進vip室。
陸羽在客戶近一小時的抱怨下終於完成了開戶,送走客戶,陸羽看了眼時間,到關門的時間了,軋平自己的賬,抱著自己的箱子衝進現金櫃。
保安大叔正緩緩放下電動卷簾門。
隔著防彈玻璃,陸羽數了數還有十多個客戶等著辦業務。她把自己的鋼箱往桌上一擱,卷起襯衫袖子,抓來一個計算器,蹲在庫箱邊,“貴金屬先點起來。”
一個多小時後,大庫老師吼了一聲:“誰還沒交錢箱?”
非現金櫃的妹妹急忙喊:“我忘了,現在交!”
大庫老師簽退網點係統。今日所有業務借貸相平,一分錢沒多,一分錢沒少,又平平安安混過一天。可到了六點一刻,押運車還沒來。陸羽一次次低頭擦亮屏幕,看時間。
營業經理高老師發話:“你跟送賬包的車先回支行吧。今天誰送賬包?”
非現金的妹妹舉起手,“高老師,是我!”
陸羽抓起賬包,手臂把妹妹掄著走,“快快!我又要遲到了!”
非現金妹妹轉動方向盤,脖子因為小車駛入S市市中心複雜的車道而緊張地弓起,看起來有些駝背,她歎氣道:“陸老師,真羨慕你做對公業務的,今天周末,明天可以雙休出去玩了。”
陸羽說:“我休息也是睡覺,懶得出門。”
“沒男朋友?”
陸羽把車窗放下一條縫,夜風吹在臉上,像羽毛輕撓皮膚,“嗯,懶得談。”
妹妹笑問:“那隔幾天就來網點接你吃飯的是誰?”
陸羽取下黑框眼鏡,翻出包裡的紙巾,仔細擦了起來,“室友。”
妹妹嘖一聲,“你們都住一起啦?”
陸羽戴上眼鏡,眨眨眼,“對啊,室友的定義不就是住在一起的兩個人嗎?有什麼問題嗎?”
妹妹連連說:“沒有沒有。”
過了一會兒,妹妹說:“陸老師,你知道銀行欠了高老師278天調休麼?太慘了,隻有加班,沒有休息,我一定要考出去。”
每到某一個特殊的日子,支行一半的員工會以各種理由請假,什麼考駕照、貓生病、要做伴娘,支行要想儘辦法調班,確保所有網點正常營業,有時請假的人會在同一個考場撞見,見了麵也不打招呼,那一天叫——考公日。
上岸——是一半銀行人的夢想。
陸羽說:“啊,我不能考——額,是懶得考。Error!”
陸羽正在看視頻,看得入神時,一不小心說了真話——小謝剪輯了一段她的遊戲最佳動作。畫麵被處理過,視頻裡,陸羽是個二次元少女。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她按了通話鍵,把手機放到耳邊,喊了聲:“姆媽?”
陸羽媽媽問:“妹妹,吃飯了嗎?”
陸羽回答:“吃了個漢堡,一會兒還要開會。”
母親開門見山:“明天晚上七點,我約了陳阿姨和她兒子,我們一起在老房子門口的咖啡店喝杯咖啡。”
陸羽慘叫一聲:“媽,不是說了不相親嗎?”
陸羽媽媽說:“陳阿姨的兒子長得老高老帥老靈了,工作也穩定,我把照片發給你,你爸爸都說和你般配!”
陸羽把眼鏡拿下來,當成扇子一樣扇風,“我不想去。”
陸羽媽媽問:“你是不是和誰在談?”
陸羽立刻反駁: “沒有。”
媽媽沉默了一陣,問:“你最近沒碰電腦吧?”
陸羽頓一頓,很是心虛,“就偶爾玩玩遊戲。”
媽媽的嗓音沉下來,厲聲道;“那個東西——你不準再沾知道嗎?你差點連高考都考不了,一輩子都被它害了。我最後悔,就是你小學五年級,你爸爸買了台那台破電腦。陸羽,你要是再沾那東西或者和那東西有關的人往來,就不用再叫我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