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時被囚入牢的樓蘭嫌棄牢獄破舊住不了人,便總在深夜抵達跑出去亂逛。
正好遇上心情不佳常常外出散心的麵紗女子,兩人在山澗相逢多次,便時常相伴互相閒聊,倒是頗為樂趣。
不想待她出牢後再夜訪山澗時,竟是一連三晚也瞧不見那女子的半分蹤跡。
自打在這山澗瀑布前結識了這名總是晝伏夜出的神秘女子後,樓蘭就隔三差五的深夜跑來與她相會。
其中十次有八次就能遇到踏著月色濃厚時身著豔衣而來的女子,還從未遇到這般特殊情況。
又是一夜的墨色濃重,樓蘭獨身站在瀑布前久等不到人,便低眉思慮了半響。
許是她的那位心上人終於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和一往情深,終肯回心轉意陪伴在她身邊。
既是身旁有心上人陪伴,那她自然就不需再深夜外出同一個陌生人訴說深埋的心底話。
此時此刻,她也許正笑著在那人耳邊呢喃低語,巧笑倩兮呢。
樓蘭這樣想道。
隨即毅然扭身返回山林。
後來她不再夜踏山澗,隻終日待在藏花小樓裡看書作畫當個閒散貴客。
有了教主親口宣令,童百熊等人便隔三差五就會跑來小樓探望她,常常陪伴聊天。
童百熊想著小姑娘都貪玩,偶爾還給她帶來不少崖下的稀奇玩意,這日子也不算太過無趣。
隔了兩日,桑三娘要忙著重新做賬,又擔心她剛剛出牢不習慣,便特意指了童百熊來陪她吃飯。
以前在家時師父經常需要閉關,樓蘭都是獨自用飯,倒是不在乎有沒有人陪自己吃飯。
童百熊雖是個大老粗,吃飯又一向沒個顧忌,可樓蘭覺得無所謂,總歸他不能搶自己碗裡的吃。
樓蘭是出身養尊處優的小姐,吃相美的如畫,童百熊深深記得桑三娘來前的提醒,就拚了老命的儘量保持文雅。
當然,不多。
他一邊忙著吭哧吭哧的乾飯,一邊張著大嘴嘰嘰喳喳還說個不停。
樓蘭則是秉持食不言寢不語的高修養,任著他亂七八糟的講,沒有搭理過半句。
今日的飯桌上多了一道百合燉豬蹄,正巧是他的最愛。
童百熊以前都是直接手扯豬皮,今日便用筷子小心翼翼的扯,扯的他一頭汗水都快滴下來了。
對麵的樓蘭指尖夾筷,慢條斯理的夾起一顆青豆,再放進嘴裡輕嚼慢吞,一邊冷冷淡淡望著他憋紅的臉。
費力夾了好會兒的童百熊始終夾不動肉,又在激動說著話,一隻手夾豬蹄,一隻手按住桌沿,沒忍住發出一聲輕喝。
下一刻,半隻豬蹄高高飛起,越過大半張桌子,直接就砸進了樓蘭的碗裡。
麵無表情的樓蘭:“……”
話音一住的童百熊:“……”
旁邊看得錯愕的丫鬟們:“……”
童百熊收回快要生生折斷的筷子,揚起一張黝黑傻臉,仍是對她嘿嘿的傻笑。
樓蘭倒是也沒生氣,抽出錦帕擦了擦袖口濺上的汁水,又順勢擦了擦白白長長的手指。
然後她沒著急去動碗筷,而是抬眼靜靜的望向了對麵。
“咋了呀丫頭?”
對麵的童百熊渾然不覺,又開始嘮嘮叨叨,還催促著她吃。
“快快快,今日這豬蹄勁的很,老子再給你夾一個新的?嗐呀,你彆愣著不動筷啊,你繼續吃你的,我說我的,這也不妨礙吧!”
“我就是在想啊,要是現在我一巴掌把你從這裡扇到門口去,你是不是就能閉嘴老實吃飯了?”
童百熊哈哈大笑,根本沒當真。
他還主動的往前伸著臉讓她打。
“打,隨便打,老子皮糙肉厚不怕疼,何況你一個文文秀秀的小姑娘打人能有多大勁呀!”
“我確實很少打人。”她淡淡的答,“我身邊的婢女極少放肆,想來是不喜歡我親自動手的。”
“嗐呀,彆說,你要是真打老子兩巴掌,手怕是還軟綿綿的帶著香氣嘞,老子穩賺了呀!”
像她這般俊俏又高雅的丫頭,這輩子怕是還沒說過一句臟話,就連打人也是嬌羞的嘞。
聞言,樓蘭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語氣有兩分不明顯的嘲意。
“等我真正動手打人之日,你便知道我打人疼不疼,手勁重不重了。”
說完她也不再多說,隻是讓婢女重新換了一副碗筷。
“給我換一副新碗筷。”她向旁平淡淡的吩咐,“順便把這碟豬蹄端下去,彆再上了,我不想一天無端端的換好幾次衣裳。”
在童百熊後知後覺才感到些許羞愧之意。
迎著一張窘迫的黑臉下,丫鬟們憋著笑,乖乖的上前聽令做事。
這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所有人拋在腦後。
又過幾日,童百熊笑意昭然的跑來告訴她,近來教中諸事順利,安生太平,教眾弟子們走在外麵時小腰板都挺了起來。
自從沒了某個仗著狐假虎威就偷奸耍滑的卑鄙小人後,又有長老們的再三請示懇求,教主不好再拒,隻得走出自己的避世小院。
他會接過大半的教務親手批閱,連大半年沒有踏足的教會都開始親自登台主持。
時到如今,在教主的親自管理下,原本方向逐漸偏離的神教已是一步步恢複了正軌,這實在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喜事一樁。
聽完這些的樓蘭哦了一聲,隨即低眉淡淡然的抿了一口茶。
“這樣很好。”她抬指翻了一頁書,“繼續這般下去,要不多久就會達到你們當初所願。”
“這全是托了你的福,丫頭,老子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你呢!”
童百熊洋洋笑眯了眼,說著又謹慎的望了周圍一圈,確認沒有外人才是湊到她眼前,小聲細氣的詢問。
“丫頭,你真讓教主給你道歉了?”
這事已是過了許久,又不是多大的要緊事,樓蘭便答了他。
“你們教主當了多年的上位者,那般心高氣傲,又怎會甘願同我這個普通小女子誠心道歉。”
童百熊聽見她那所謂的‘普通小女子’五個字就狠狠的抽了抽眼角。
你怕是對普通兩個字有天大的誤解。
擁有你這樣一雙眼睛還算普通的話,天底下的女子們怕隻是一粒渺渺塵埃了。
樓蘭沒有察覺他的無語,說道:“我隻是讓你們教主答應了我三件事而已。”
“三件!哪三件!?”童百熊吃驚的瞪大了眼。
莫說三件了,隻是一件能讓教主親口應下來,怕是這輩子的富貴榮華都無需再愁了。
張嘴就是獅子大開口吞天又吃地,說的如此義正言辭,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偏偏教主還真就答應了,不愧是她啊。
他嘖嘖兩聲,不勝感慨。
也隻有她才能,才敢做到這般事。
他還在兀自感慨,那邊就聽樓蘭一邊從容看書一邊平靜贅述。
“一,待楊蓮亭出牢後,一月之內他不可當著外人的麵再對楊蓮亭溫聲細語,故意偏袒,做錯便要按規矩懲處,做好不能誇獎隻得沉默。”
這一年多來,楊蓮亭仗著教主的權威作威作福,受儘底下的討好奉承,整個人都膨脹的厲害。
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如今的他又怎能受得了裡外不是人的煎熬呢。
一月時日說多不多,說長不長,卻足夠讓一個人償儘世態炎涼四個字。
前有教主的故意漠視,後有教眾的明鄙暗笑,縱有再多的深厚情誼,也難免會留下不可磨滅的一絲隔閡。
“高,實在是高!”童百熊一聽肅然起禮。
“那狗雜碎被教主私心偏袒一年多,教中無人敢惹,平時走路都是橫著走,如今他雖仍是總管卻有名無實,還被教主當麵冷聲斥責,定然倍覺難堪,自尊受辱,教中弟子看他失了寵,也定不會再給他好臉色看!”
“二。”
樓蘭沒有搭理他的真摯誇獎,隻姿態閒雅的翻了一頁書,仍是神色淡然。
“教中教務他不可再交付與彆人之手,需自己親自管理,且要細心不能隨意敷衍,期限為一年。”
聽完,童百熊險些要熱淚盈眶了。
“丫頭,你就是我們神教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他激動萬分的按著桌子,要不是顧忌著樓蘭是個貴家小姐家教深嚴,他恨不得一把抱上去把她親出個骷髏來。
他緊緊握住拳頭,齜牙咧嘴的咬牙吐字。
“老子就說當初幾名長老跪在院口苦苦懇求教主親自掌事,教主也是不搭不理的,那日老葛不過隨口說了兩句,教主竟就輕而易舉的答應下來,嚇得我們差點以為教主被換了人!敢情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說著童百熊猛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就迫不及待的追問:“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若他真能把前麵的兩件事做到,”樓蘭垂目淡淡道,“我才會說出最後一件事。”
話音落下,童百熊猛地一拍桌子,瞪目驚聲道:“丫頭,你當真是絕古第一人,你怎就能想出這種絕妙的激將法子?!”
對麵人一驚一乍的,擾得她不能安心看書,樓蘭索性就合上書,起身走到書架邊把書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