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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床被是今年南疆的分舵新進貢的上好貨色,床被是特意飼養的天蠶絲,內絨是柔軟兔毛羽精細磨打。

這般尋常人家連見都基本沒見過的好東西,摸一下都覺是墜進雲端裡打滾,她竟還嫌它太硬。

難不成她之前是住在天宮雲端裡的仙人,腳連地也沒沾過麼?

但在她清淩淩的目光中,丫鬟隻是一愣,便答:“好的,小姐,奴婢過會兒就給你再抱幾床鋪好,定不能咯著你。”

旁邊的丫鬟一驚,抬頭瞪她:“阿瑤你胡說什麼呢?一床兔絨羽可貴的很,教主也才蓋了三床!”

可當這位養尊處優的貴主移目看過來時,她的下一句話則是如此。

“小姐的枕頭也有些舊了。”

那丫鬟癡癡看著她,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奴婢再給姑娘尋一個新的來吧。”

從未被拒絕過的樓蘭側目瞥向窗外,早已得知這般結果。

看吧,在她麵前,從沒有人能堅持到第二句話。

除了那一個人。

想到這裡,她稍稍闔目,再次開口:“都出去吧,我喜歡安靜。”

“啊,這……”左邊的丫鬟遲疑道,“小姐,楊總管說過讓奴婢們伺候你起身,然後帶你去花廳一道用飯。”

“除了他,還有誰。”

“還有教主。”丫鬟的眼裡都是豔羨。

能和教主同桌用飯的人極少,都差不多是教中長老級彆的人物。

而近年除了楊總管,也就隻有童堂主了。

可見能與教主吃一頓飯是多少人盼望不及的好事。

眼前的貴主卻不以為意,一副奄奄的表情,壓根沒把教主這兩個字當做什麼了不得的字眼聽進耳朵裡。

她保證,或許教主兩個字在她聽來也就和路邊的阿貓阿狗一樣。

果然,樓蘭的下一句話就證明了她的猜想。

“那你去回,我要等著吃桂花糕,要麼讓他們等著,要麼他們自己吃,我便不去了。”

她說的理所應當,連一點不好意思和愧意都沒有,似乎生來就是讓人無條件的順從與她,退讓與她。

右邊的丫鬟都驚了,嘴角抽搐:“姑娘……這教中,還從沒有誰讓教主等過的。”

哪怕是最受寵的楊總管,也不敢這般的怠慢教主。

“以前沒有,”貴主側眼望著窗外,嗓音如水的平緩流過,“現在有了。”

那一瞬間,這兩個丫鬟覺得再多跟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貴主一段時間,恐怕今後小命就要時刻掛在褲腰帶上了。

兩名丫鬟苦兮兮的走出了房門。

她看著窗外的春光斜陽,百花開遍,慢慢的閉上了眼。

正是春乏夏眠的好日子,她還要出門去吃飯,真是好困啊。

花廳的菜熱了一次兩次,教主的臉色也沉了三分又三分。

這天下有幾個不怕死的敢如此慢怠日月神教的教主東方不敗啊?

連身邊的楊蓮亭都快忍不下去了。

他剛欲親自外出,去把那個反要主人等待的外客拽來向教主賠罪時,終於有一抹身影姍姍來遲的出現在廳外。

廳外花樹重重,花香襲人,而那人就踩著一地的碎光波瀾,一步步踩進他們的視線裡。

當她抬眼淡淡望過來時,即便並無任何的情緒,那雙狹長的鳳眸裡便似有無數的星光墜入彙聚成了瑰麗河川。

那流轉的金色光芒吸引著人們一個個不要命的墜進她眼裡,就是溺死其中也絕無怨言。

除了端坐正位的教主神色不動,其他人的眼中都已是透著明晃晃的癡迷。

廳裡有個彆幾人已是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兩步,連坐鎮教主的威嚴都拋在了腦後。

他們隻想走到她的身邊,扶住那截看似柔弱無骨的細長手臂,或者輕輕撚起她乾淨華貴的衣紗,為她撣去那並不存在的灰塵。

她甚至無需多做任何的舉動,人們就不受控製的上前想幫助她,靠近她,甘願臣服在她腳下任她隨意差遣,多麼可怖又多麼不可思議。

這樣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近神而似妖啊。

教主蹙緊眉頭,眼見著前方步步走近的紫衣女子,同時抬手覆蓋在身邊躍躍欲試的手臂上。

他沉沉的喚了一聲:“蓮弟。”

隻是一聲落下,身邊的男人就迅速回過神,猛地扭頭看向他。

無人知曉,此刻男人的後背滿是冷汗,臉色泛白,令他決然不敢再正視前方的人一眼。

“教主,”他訕訕開口,努力替自己辯解,“方才屬下想起昨晚看的賬本似乎看錯了幾處。”

“無妨。”教主回頭,溫聲細語的答他,“看錯了重新再查便是。”

他憂慮的看著眼前臉色僵硬的男人,眼露關切。

“蓮弟,是最近本座給你的教務賬本太多累著了?不然拿回一些給本座瞧。”

“不必不必,屬下能看得過來。”男人使勁搖頭,笑容燦爛的補充。

“為教主看管教中乃是屬下的榮幸大事,這點小事自不必讓教主親自動手。”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教主輕柔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眉目愈發的溫和。

“若是哪裡不好下決定,再拿來尋問本座便是。”

男人含笑應下,主動伸手握住了教主的手腕,指尖按著他細膩的手背撫摸了兩下。

教主的眼中便有了濃厚笑意,精致如畫的眉目燦燦爛爛的快生了光。

兩人正是目目對視,眼含柔情時,忽然旁邊飄來一句淡淡冷冷的吩咐。

“我餓了,開飯吧。”

男人臉上的笑容一僵,教主的神色也微微凝固。

他的目光冷澈澈投去斜前方的位置,果然是女子旁若無人的吩咐身邊人上菜。

似乎她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

更奇特的是,那兩個蠢得不要命的奴才竟真就呆呆傻傻的轉身去外宣布上菜。

時至此刻,他就是海澆的肚量也實在難以容忍這般反客為主任性無禮的主兒。

即便這人是投奔蓮弟的親表妹,也不代表就能一再挑戰他的底線。

教主當即欲拍桌起身問罪。

“教主。”

楊蓮亭忙握住他的手,神情焦灼又懇求的看向他,目光哀哀的再次央喚。

“教主請息怒。”

迎著楊蓮亭懇切的目光,還有他緊緊相握的五指,教主終究忍不下心,沉著臉色坐了回去。

“教主,你莫要與樓蘭做氣,她在家時被長輩們慣壞了,任性的像個孩子。”

楊蓮亭貼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的說著好話。

“教主乃是天下第一人,何必與一個孩子計較許多?她在此待不了多久,初秋便要回老家江南去了。”

他攢著教主手腕的手慢慢下滑,落到了教主的窄細腰間,揉了兩揉後語氣更輕更柔。

“還請教主看在屬下的薄麵上,饒了樓蘭的無禮。”

他按著教主的腰,貼著教主的耳,說著教主愛聽的話。

“待再晚些屬下處理完教務,便來後院尋教主,陪教主說說話看看花,好不好?”

在他粘膩的手裡,話中,教主的臉頰終是微紅。

一雙淩厲眼眸裡的怒火逐漸褪下,溫柔的情深與動人的笑意漫上,最後溺了滿眶,幾乎就要溺出來。

“好。”教主笑著答允,“這次可莫要再拖著晚來了。”

“屬下遵命。”輕易哄好了教主,楊蓮亭放回了高懸的心,興高采烈的應下。

飯菜很快上齊,擺滿了滿滿一桌,全都是楊蓮亭愛吃的。

證據就是教主夾的每一筷子菜都幾乎是送進了楊蓮亭的碗裡。

楊蓮亭不甘示弱,也頻繁給教主夾菜,堆得小山丘一般的高。

斜對麵,春衫薄袖的女子麵色冷淡的望著眼前郎情郎意的一幕,隨即若無其事的扭開了目光。

沒人顧自己,她也無所謂,伸出筷子夾了滿滿一筷子的菜,然後放入自己碗中挑挑揀揀,再慢條斯理的送進嘴裡。

她一邊吃飯一邊默默望著這兩人你來我往的說笑談鬨,其樂融融的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

隻在低頭咬菜的某一瞬間,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極儘嘲諷。

一頓晚食很快吃完,楊蓮亭要回房處理堆積的賬本,教主則回後院打坐等候,樓蘭便在教中可以走動的範圍裡四處溜達。

隨意亂逛了一會兒,竟稀裡糊塗的走到後院種滿芍藥的花圃,紅花開遍,芳香撲鼻。

襯著五彩斑斕的雲霞,這片被籠罩在霞光裡的花圃色調綺麗,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散出清香。

樓蘭隻身一人站在花圃裡眺目遠望,背影欣長,長發飄搖,被風飛散的煙紫輕紗在天際搖曳。

遠遠望著,她的背影似一朵燃烈綻放的鳶尾,薄薄的紫紗飛入花叢裡,幾乎快與滿地芍藥融為了一體。

她凝望遠處看的出神,有人正好經過此處,無意間看到她的身影,便一步步輕輕慢慢的靠近過來。

“表妹。”那人在她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嗓音粗獷低沉。

“表妹在此處作甚?”

她沒有回頭,一動不動,高挑背影融在燦爛斑駁的天幕裡。

那人走到她身邊,還是含著笑的問:“表妹在看什麼,這般出神?”

“你兩次在我麵前丟了臉,”樓蘭凝目看著遠處,不曾扭頭看身邊人,嗓音淡的如水,“還敢靠近我麼?”

“你是我表妹,哪有做哥哥的不敢靠近妹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