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事態的發展怎麼就發展成現在的樣子。
正如壓根沒人想到,那樣奪目的人物會是楊連婷的遠房表妹。
畢竟四肢雄壯,麵目英偉的楊蓮亭和宛如清風霽月般的女子站在一起時,看起來不像兄妹,更像是魯莽劫匪與富家小姐。
但凡是個眼睛沒瞎的,第一時間都會想去府衙報案,而不是笑嘻嘻的說恭喜。
“所以是表的。”
聽罷,童百熊仰頭猛喝了一口酒,滿臉的複雜。
“這麼水靈靈的妹子竟然是那廝的表妹,這老天爺莫不是瞎了眼?”
桑三娘坐在他的對麵,一雙細柳眉彎起,跟著感慨。
“我確實也沒想到這兩人竟還有這層關係。”說著她歎息一聲,“不過若非如此,這人的性命咱們也留不下來。”
正因為是楊蓮亭的表妹,有楊蓮亭的再三求情,教主才能首次開恩把一個來曆陌生的外人留在教內。
在楊蓮亭的求情下,寵慣他的教主甚至還命人單獨收拾出一座小院子給她居住,待遇當如貴客一般。
誰能想到半日前,這人還險些幾次死在了教主的掌下,成為一條可憐的遊蕩怨魂呢?
“三娘,這裡沒外人,你就同老子說個實話,”童百熊越過半張桌子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語,“是不是你私底下討好了那廝,合夥欺瞞了教主?”
昨日的樁樁事情著實趕得太巧,巧的難以置信,他當然覺得古怪。
桑三娘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見周圍確認無人後才是小聲回應。
“教主多疑,又厭正派,憑你這一張隻知罵人的臭嘴,自是保不下她的。”
要說這教中還有誰能讓教主一瞬之間改變心意,除了楊蓮亭再無他想。
恰巧這人極度貪財,要討得他一句禦前好話也不算難辦。
雖然她最不喜仗勢做悵的小人,還要向此等小人說好話授錢財,但為了童百熊和那女子,再不甘願也隻得忍了。
“那果然……”
“不過她的確是那廝的遠房表妹。”桑三娘出聲打斷他,眼色複雜。
“當時我同他細細說了這事後,又告知了她的名字,他轉頭就進屋裡找出封家信遞給我。”
“家信!?”
“信上說楊蓮亭的老家江南近來匪徒橫行,便讓他表妹來找他投親避災,然後他便拉著我速速趕來救人。”
童百熊一聽當即大怒,拍桌怒罵。
“狗娘養的!就那般登不得台麵的無恥小人,這裡又是黑木崖,他們竟還敢讓自家如花似玉的閨女主動送上門來,這和送與強盜為娼有何區彆!?”
桑三娘蹙眉:“老熊,慎言,要是被教主聽到了這話,他又得嗬斥你了。”
也就是年幼時就把他養育在身邊,幾乎是再生之恩的童百熊,教主才會獨獨對他多有忍讓與包容。
若換了旁人,就是多說那小人一個字不好,都會被教主打得一命歸西。
妖媚惑主的東西,卑躬屈膝的奸佞,也不知是憑借了什麼妖媚禍術竟把教主迷得神魂顛倒,言聽計從,就是死千次萬次也不足惜。
她在心裡憤罵不止。
“說回正事吧,老熊,”桑三娘恨恨的吐出口濁氣,撇眼看過去,“你想法設法的想把這姑娘留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童百熊埋頭喝了一大口酒,冷笑起來。
“老子就是不想天天看到那張爛臉在教主跟前晃,晃得老子心煩意燥,很想衝上去一拳把他打下黑木崖去。”
若非教主把他當心肝寶貝似的寵著護著,這武功低微的渾人早不知在他手底下死過幾百次了。
教中不少高層都看楊蓮亭頗不順眼,不過礙於教主阻攔不便下手罷了。
不過說一條主人腳邊亂吠的狗,總妄想著狗仗人勢,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撕骨拆皮,下場淒慘。
他就等著看這場好戲呢。
“所以你把這姑娘帶回來,是指望著她能讓教主再次動心?”
桑三娘的眉頭皺緊,言語裡滿是憂慮。
“老熊你彆忘了,自打一年多前開始,教主的身邊始終隻有那廝,其他的七位夫人連麵都瞧不著一回,這一個姑娘能頂什麼用。”
況且那姑娘也非容貌絕色之人,又拿什麼讓教主移情彆戀?
想當初那七位夫人個頂個都是世間少有的佳人清麗,站在教主麵前仍不過是些庸脂俗粉,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
話說回來,這些年教主長得越來越……好看了,同那廝走在外麵時還真難分得清誰才是被寵幸的。
“老子就沒盼著教主能因她回心轉意呢!”
想起初見之時的那人那目,童百熊的眼中泛起迷離。
他喃喃道:“老子永遠記得那時看見她,心裡就有種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的衝動,哪怕她要的東西再離譜,就是老子的命,老子也會毫不猶疑的當場挖了心遞給她。”
說著,他仰頭猛灌了一口酒,憤憤冷笑起來。
“連咱們都是這樣,區區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楊小兒,對她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
桑三娘也沉默了。
她怎能記不起來當時那女子走到自己麵前時尚未開口一言一語。
當時女子隻是把白兮兮的手腕遞過來,自己就下意識的扶她上馬,順手把韁繩牽在手裡,擔心粗糙的麻索會劃傷了她白嫩的手心。
即便是五毒教修煉頂級的魅術,也決然達不到這般可怖的地步。
在她的麵前,你基本就找不到理智可言,隻知目隨她轉,身隨她動。
聽起來這似乎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她看你一眼就能輕鬆讓你親手交付自己的性命。
她隨手一指就能讓你不顧生死的完成她的指令。
她不言不動,隻是一個目光渺渺望來,就遠比正道萬人來襲還要可怖十倍。
可無論是她,還是童百熊,都莫名其妙的心裡認定這人不會做出傷害他們的行為,更不會仗著一雙奇眼故意刁難無關之人。
初見第一眼,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把這人劃為信任區裡的一員,甚至甘願為她付出所有。
這分明實屬怪哉,卻無人會提出一句質問。
她是這樣,童百熊是這樣,相信其他人也是這樣。
隻除了一人不能受她所控意外,任何人在她麵前都是稚童雜耍輕鬆自如,生死皆在她股掌之間,任她揮霍。
“所以老子確認,這個人的出現一定能挽回局麵。”
童百熊仰頭又猛喝了一口酒,臉上的肌肉擠壓出陰沉沉的弧度。
“教主被楊蓮亭這卑鄙小人蠱惑太久,現在連教務都大部分授與他管製,再這樣下去,日月神教遲早要敗與他手!”
“教主被小人蒙蔽了心,咱們這些做屬下的自是要把他拽回來,就怕這小人陰險狡詐,反害咱們一把……”
桑三娘仍是憂慮衝衝,歎氣不停。
“你也瞧見了,昨日教主見到這姑娘便又要打又要殺,反而是那廝拚命救了下來,兩人又是表兄妹,她能信守承諾嗎?”
“能。”童百熊的眼睛發出光亮,咄咄道,“她答應過老子能,所以老子相信她。”
相信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女子,還是仇人的親家,很難說得準這裡麵到底有幾分可信度。
可桑三娘並未反駁他。
她沉默的低眉喝口酒。
烈陽西斜,後山外院。
有人小心翼翼的掀開內屋的垂簾,往裡探看。
“小姐,可醒了?”
好半響,屋裡才是輕輕飄飄送來一聲嗯。
她端著水盆走進屋裡,後麵還跟了兩個丫頭,各拿了錦帕水碗走到床邊,伺候著這位一睡就是大半天的貴主起床洗漱。
一隻白皙細長的手腕從床裡懶懶伸了出來。
指尖白嫩,指骨修長,漂亮的像是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三名丫頭都是從外房調過來的粗使婢女,手腳笨拙,還是第一次伺候金枝玉貴的富家小姐。
見狀幾個丫鬟皆是愣了一會兒,才有人回過神慌忙放下手裡的家什,上前彎腰小心扶起床上的人。
幸而這貴主並不在意她的怠慢,順著攙扶起身坐在床邊,由著她們幾人細細的梳洗打理。
弄完以後丫鬟們往後退了兩步,誠惶誠恐的低著頭,虛聲詢問她。
“小姐,可還要婢子們做些什麼?”
這是楊總管的表妹呢,得罪了一分半毫她們都怕被教主二話不說的丟下後山喂楊總管養的幾條狼犬。
“我想吃桂花糕。”
嗓音娓娓動聽,猶似穿山過水的清風拂麵,令人心思平緩。
那丫鬟為難的蹙了蹙眉:“小姐,這季節的桂花都還未盛開,奴婢沒法……”
教中倒是也有往年的存貨,可那都是上貢給教主特用的。
她隻是個下位奴婢,實在不敢張口去向後廚討教主的東西啊。
“我想吃桂花糕。”
懶洋洋靠著床欄的樓蘭完全不管婢女的為難,自顧自的重複提著自己的要求。
那丫鬟苦的沒法子,抬起頭想好好的同她商量一下用其他代替,卻是抬目就正好撞進一雙清淩淩的風眼珠子裡。
璀璨星光在她眼中,風花雪月也在她眼中
她頓感腦子裡一片空白,暈乎乎的答了一句。
“小姐稍等,奴婢馬上去給你做。”
說完轉身就踉踉蹌蹌的出了門。
她的態度變化顯然不同,這位貴主卻習慣的麻木,臉色疲乏的靠在床欄邊,悶悶的不肯說話。
“小姐,你可是不適?”旁邊伺候的丫鬟小聲開口。
於是樓蘭抬眼看過來,開口便是一句床太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