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她之前竟然忽視了那麼多細節。
理智唾棄著愛情的昏庸,愛情鄙夷著理智的無情。
可被封印的感情根基仍在,被斬斷的玫瑰花藤上,新的枝丫悄然生長,並不激烈,卻細水長流。
她抿了抿唇,柔和了語氣:“我們之間的問題並非無法解決,在我解決詛咒之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攜手同行。”
至於他說的“鎖起來”……就當她沒聽過好了。
瑟蘭迪爾酒意已散,或者說,他隻是借著酒意短暫的放出了心中的猛獸。
猛獸看似凶狠地撲上去,卻在弄傷玫瑰花瓣的瞬間收斂起爪牙,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它的小玫瑰。
他扯起唇:“好。”
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黛莉雅歪了歪頭,接著將注意力集中到詛咒之上。
——不管怎麼說,他會如此不安,導火索都是這該死的詛咒。
先解決掉它好了。
她在水晶球中一陣翻找,找出一卷魔力恢複卷軸,又投入到和詛咒死磕的道路上。
正集中精力試圖衝擊詛咒,忽的,她眼前迅速閃過一幅畫麵。
……預知?
她一驚,忙凝神靜氣,碧眸中有隱約金光浮現。
『半大的精靈少年背負弓箭,踏著落葉輕盈躍過,拎起一隻半死不活的喪氣兔子,一臉得意,神采飛揚。
好一個清雋不凡、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她心中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這是……她的孩子?
接著,畫麵好似信號不好,猛的一閃,瞬間變換。
『黑雲壓頂,陰暗煞氣撲麵而來。
銀發的女精靈騎著駿馬飛馳而過,身後跟著同樣騎馬的精靈少年和一隊整肅的精銳士兵。
身後是人數眾多的半獸人,前方是張開大口的黑暗關隘。
戰爭近在眼前。』
畫麵一轉。
『屍橫遍野。
大部分是半獸人猙獰的屍體,可精靈士兵的屍體夾雜其中,並不少見。
兩三個精靈士兵護著王後和王子且戰且退,精靈王後被年輕的精靈王子半扶半抱,曾經皎潔的銀發此刻比夜色還要濃重,眼眸深得連倒影都不見,麵上黑紋遍布。
又是那一副魔魅麵孔。』
她陡然一驚,一股涼氣從心底升了上來。
畫麵仍未停止。
『狂風大作。
精靈王子唇角血跡流淌而下,手臂、額角青筋暴起卻無法移動,朝一個方向嘶吼著什麼。
那個方向,魔魅的女人緩緩朝著突兀出現的幽深隧道走去。
進入隧道的前一刻,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孩子,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些什麼。
下一秒,她的身影被隧道吸了進去。
狂風止息,暴雨傾盆而下,年輕的精靈王子絕望地看著母親消失在眼前,屍骨無存。
“不——”』
金芒迅速消退,黛莉雅屏氣許久,驀然深吸了一口氣,心臟狂跳。
怎麼會?
詛咒沒有除掉嗎?
她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瑟蘭迪爾在哪裡?
看樣子她是無奈離開此界,他接到她離去的消息會怎麼樣?
……
一連串問題冒出,她難得有些焦躁,連見到未來的兒子的欣喜都消失不見。
又是這陰魂不散的破詛咒!
怎麼哪裡都有它?!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晦氣的未來,拿起聖果開始咬牙切齒地研究方法。
刺激之下,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的進度突飛猛進。
不出意外的,意外來了。
她無奈發現詛咒的汙染已深入靈魂,連聖果的力量都無法淨化。她原本是純淨的光係體質,如今純白的靈魂卻染上黑色,黑色還會不斷擴大,儼然一副要搶奪半壁江山的架勢。
好在詛咒僅存的一點自主意識已經被她泯滅,她沒法剝離黑暗的力量,卻可以改變自己。
不過就是從單修光係改成光暗雙修而已。
隻是心中仍隱隱不安。
死靈詛咒是異界死靈之主最後的怨力,也是最強的怨力。她可以化為己用,但這也代表著她會時時受到怨力的影響,未來的她變成那副模樣,正是最好的佐證。
但她如今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翌日清晨,封印解除,所有被壓抑的感情瘋狂反撲。
“……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回去——我不會為了任何人背棄我的責任……”
“……我以為你早就接受了這件事……”
啊——
她在心底發出土撥鼠尖叫!
她她她!
她究竟是以怎樣欠揍的語氣說出這些欠揍的話的?!
他怎麼忍住不打她的?!
她詭異地對瑟蘭迪爾的寬廣心胸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易地而處,如果有個男人這麼對她說話,她果斷打爆他的頭!還得叫上她的父母族人一起來個混合群打!
這不就是騙身騙心嗎?!
糾結一整天後,她終於走出了待了半個月的寢殿。
門被推開的刹那,她直直撞入一雙深邃的藍眸中。
“……黛莉雅?”他黯淡的藍眸頓時亮起來。
她想起他那天的模樣,歉意、愛意如潮翻湧。
目光落在他手邊的花束上,倏地凝住。
月見花。
隻在日月交替之際開放,盛放半小時即凋謝,除非有人一刻不停給它提供魔力。
他手邊的,正是一束新鮮的月見花。
她不期然想起在瑞文戴爾的日子,想起每天早晨都會在窗台上看見的花。那時她還不知道那是阿爾達特有的月見花,因著每天都能看見,她還以為這花隨處可見,後來才知道,埃爾隆德花園裡的月見花差點被瑟蘭迪爾薅禿。
瑟蘭迪爾快步走上前,順手將手裡的花遞給她。
她接下,麵色複雜:“你每天都會來這裡嗎?”她很確信,自己並沒有告訴他什麼時候出來。
他一頓,輕描淡寫道:“想來就來了。”
她睫毛顫了顫:“封印已經解除了。”
“我知道。”他笑了,眼神溫柔,卻隱含哀傷。
“問題並非無法解決。這句話不是安慰。”她抱著花,俏生生站在那兒,抬頭看他。
眼神又落在懷中發出瑩瑩暖光的花上,指尖輕輕撥了撥:“花開花落,聚散有時。命運如此奇妙,我們的相遇是一朵奇跡之花。萬千世界中,我獨獨來到這裡,落在了你出巡的路上。我不能永遠留在這裡,但分離不是結局。”
“在這裡,打開時空隧道艱難無比,這個世界的法則並不強硬,卻始終不允許我獲得絲毫力量;而在帝維雅——那可是我的家鄉,總有一天,我能打開穩定的隧道,回到這裡,回到……你和我們的孩子身邊。”
“精靈的生命沒有儘頭,一切皆有可能。”
“但我很抱歉,我能留給你的,竟然隻有等待與思念。”
他走到她麵前,伸出手,掌心向上:“因為離彆無法避免,我們才更應該珍惜現在的時光。”
“我很抱歉,那天嚇到了你。”
“我的王後,我將永遠守望你的歸來。”
他不會亦不能阻止她的離開。
她的眼淚,她的鮮血,她的語言,每一樣都能成為刺傷他的武器。
他走過荊棘,鮮血淋漓,無望地擁抱住他的玫瑰。
玫瑰低首。
她說,她會回來。
未來有她的每一天,都是幸福而絕望的沉淪。
未來沒有她的每一刻,都是冷寂與期待並存的守望。
當未來漂泊無依,現在的每個瞬間都如此珍貴,他又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爭執中?
素手緩緩抬起,落在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被他堅定握住。
“我對你說了那樣無情的話,你居然沒有打我誒!”
“你說的是事實不是麼?”
“好吧好吧,我們不說這些了。我看見未來了你知道嗎?”
“嗯?”
“一個金發的少年,精致英氣,箭無虛發,一看就是我們的兒子!”
“這麼肯定?”
“我還能認不出來麼……”
王與王後相攜離去,踽踽私語飄散在風中,一對背影在融融暖光中模糊了輪廓。
——
大綠林的楓葉紅了又落,落了又紅。
林地王國的精靈們在綠林中過著平和寧靜的日子,偶爾獵殺一些闖進綠林或在綠林邊緣徘徊的半獸人,維護著家園的和平。
馬蹄聲響起,一行精銳士兵策馬飛馳而過。
為首者收緊韁繩,大角鹿停在戰勝的半獸人麵前,眼神掃過血腥戰場,銳利如刀。
歡呼的半獸人猙獰的麵上帶著殺戮後的殘忍與興奮,嗷嗷叫著衝上前襲擊。
為首的精靈王一聲令下,身先士卒,士兵們整齊劃一抽出長劍,策馬衝進半獸人士兵中砍殺。
少頃,精靈一方大獲全勝。
河流將一具雙眼大睜、瞳孔渙散的屍體衝到岸邊,鮮血濺身的精靈王站在屍體旁靜默而立,麵上哀戚之色濃重。
——
“登丹人的至高君王被半獸人襲殺了?”黛莉雅難以置信道。
“他不是帶走了至尊魔戒嗎?”
“至尊魔戒背叛了他,現在已經不知所蹤。我趕到時,隻來得及阻止半獸人褻瀆他和他的三個兒子的屍體。”瑟蘭迪爾臉色難看。
“那剛鐸呢?”
“現在由他的兄弟安那瑞安的兒子梅蘭迪爾治理。他的屍體我已經交給他們了。”
黛莉雅默然。
“在埃西鐸不聽埃爾隆德和奇爾丹的勸告,執意帶走至尊魔戒時,他因自己的貪婪而死的結局就已注定。”他冷聲道。
“半獸人……他們越來越囂張了。”她歎氣,不僅是為了人類君王的死,也是為了越來越近的戰爭硝煙。
那年的預言畫麵中,黑暗與戰爭的氣息遮蔽了天空,阿爾達的和平時光似乎總是如此短暫。
那之後她試圖再次動用預知能力,窺探林地王國的未來,可這個世界對她力量的壓製極大,幾次嘗試都失敗了。
她不由得對未來憂心忡忡。
她所能做的,也就隻有潛心研究阿爾達的魔法,不斷將她的世界的先進工藝與這個世界已有的工藝結合,為林地王國打造出更便捷、更強大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