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她極少行大禮。

在蒙古,大禮都是在正式場合,或者是在犯錯,獲得重賞的時候才會行的。

一來她極少犯錯,二來即便是犯錯,阿布和額吉也不會怎麼怪罪於她的,哪裡會讓她行大禮認錯呢?

但此刻,珈洛跪下身,眼前落下木質的地板,手心微涼。

隻是她尚未來得及深刻感受模板的寒涼,便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給扶了起來。

“新薩日,阿布的乖女兒。”

珈洛抬眸,便落入了阿布那雙瑩潤著不舍和心疼的眼眸之中。

珈洛如何不明白阿布對她的慈愛?

阿布身後的額吉眼底也是帶著一些濕潤,無聲的看著她。

眼前這一對父母,讓她如何能拒絕這一場必然會發生的聯姻?

她調整好自己的心緒,從阿布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臂,轉而是扶著男人的手臂。

揚起臉,笑著對著夫婦兩人說道:“今晨女兒還在看著翩飛的蝴蝶,朦朧的晨光,如今傍晚,便感覺自己長大了,開始聽自己的婚事了。”

額吉聞言,用著繡帕拭去眼角的淚,麵容恢複了些許笑意,才開口說道:“是啊,你也十一歲了,如今即便不是去皇宮,也是該說親的年紀了。”

“彆說這一次能做了皇後,就是當初還不知道你的婚事時,我瞧著,你阿布可也不想將你許配給這草原上的男子呢。”

這句話可是說進了吳克善的心裡,他拉著女兒一起坐在了榻上。

哼笑了一聲,開口說道:“你阿布我自你出生,就一直在觀察挑選,一心為你選一個能依靠終身的男人,可偏偏這整個草原上就沒有配得上我的寶貝新薩日的。”

珈洛:“………”

她雖很不認同,但這卻是父母之深愛,為計之深遠的體現。

即便是能在草原上自由馳騁的小格格,也逃脫不出嫁人生子的命運。

婚姻,無論什麼時候都對女子很重要,更何況是封建社會?

她依著阿布,額吉談笑了一會兒,瞧著時候不早了,這才請安告退。

直到走出阿布的王帳。

她才察覺此刻竟然已至深夜。

珈洛腳步未停,直到走到了自己的帳篷門口。

她轉身看向了周圍的一切,此刻深夜,所有人都休息了。

隻有巡邏的侍衛,還有她身後安靜立著的侍女。

草原的蒼穹就像是染了藏藍色的琉璃碗,上麵鋪滿了鑽石,扣在草原之上。

而草原上坐落著的一個一個的蒙古包就像是小小的城堡一般,帶著夢幻一般的色彩。

在這裡生活十一年,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不像是來到了古代,就像是一個井然有序的草原大家族。

家裡父母慈愛,哥哥疼愛,姐妹之間或許有爭執,但更多的都是歡喜嬉鬨。

家裡富足,也不必事事爭強。

直到此刻,她終於是在今天意識到了不同。

珈洛不由得伸出了手,穿過指尖縫隙的點點光暈,一閃一閃的,感覺觸手可及,卻又始終觸摸不著。

鼻息間帶著泥土的清香,還有隱約殘留的煙火氣息。

“小格格,”

身後的侍女略帶著一些疑惑的聲音,提醒著她夜深了。

“回去吧。”

珈洛收回了手,轉身回了帳篷。

草原上總是不能天天沐浴的,三日一浴已經是最為頂級的待遇了。

今日便是她專門的沐浴日。

她習慣讓侍女褪去了外衫,赤腳準備走進淨室。

卻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走到了去歲哥哥送給她的等人高的琉璃鏡麵前。

侍女瞧著她走向了鏡子,裡麵抬著燭台走到了身側。

鏡子裡原本有些模糊的畫麵,漸漸的變得清晰了起來。

少女身姿輕盈,線條流暢,麵容精致漂亮。

整個人不顯得羸弱,反而看著便覺得健康,漂亮。

但並不妨礙她的身體此刻顯示著她還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孩子。

那平坦的胸膛順滑而下的便是窄小的腰,無一不在告訴她,她還小。

珈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由自主的伸手撫摸上小腹。

這般小,如何能承嗣?

剛撫摸到腹中,她不由得一驚,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渾身都打了個冷顫。

她放下手,轉過身子,徑直邁入了浴桶之中。

直到感受著溫熱的水將她包裹,心裡那渾然令她毛骨悚然的念頭這才慢慢的消散開來。

不會的,曆史上順治心悅董鄂妃,這是板上釘釘的,而不喜歡她這個皇後也是記載清楚的。

二人之間無嗣,甚至也可以無圓房。

珈洛這麼想著。

可再怎麼想,卻始終心中難以平靜。

深夜繁星,清風明月。

隻可惜今夜好時候,珈洛輾轉反側,直到天漸亮時,才漸漸睡去。

…………

博爾濟吉特家族又有一名女子入宮,還是中宮皇後,何等歡喜的大好事兒?

王妃帶著女兒媳婦給珈洛準備著嫁妝。

草原上的姑娘,自出生以來,每一年都在給她添置著嫁妝。

但即便是如此,等著家中女兒出嫁時,阿布和額吉,甚至家中的長輩都會為她添置不少。

就連吳克善和兒子們也在和手下人商量著送親事宜。

誰都以為此刻的珈洛定然在帳篷裡羞怯的待嫁呢。

“你說什麼?多爾袞?!”

本巴齊隨意的坐在草地上,雙眸因微風而微斂。

“父皇攝政王,我自然是見過的。”

“儀仗如帝王,就算是許多王公貴族都要“列班跪送”,氣勢非凡,雙眸如炬。”

“在見到小皇帝之前,我都以為父皇攝政王要登基為帝了。”

本巴齊看著身旁聽的一臉認真的小妹,慢慢的吐了口氣。

“但你也不必憂心,後宮之中是姑母為主,即便是有個什麼,也不損我們博爾濟吉特任何的權勢,你也自當富貴安穩。”

珈洛聞言,心中微微一動,隨後卻了然於心。

在草原上,甚至是大清皇帝入關之前,女人是可以被繼承的。

父妃子繼,上一個皇帝的妃嬪,下一個皇帝當然也可以繼承。

甚至有時候一個女人被父子共享,亦或是許多人垂涎,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若珈洛身後無這般強勢的母族依靠,那恐怕就是這般如阿鼻地獄一般的下場。

但偏偏她投生在了博爾濟吉特家族,又是吳克善的女兒。

若是當真朝堂有變,她亦然不會被人輕易所迫,當另有她路。

上天憐愛,不幸中的萬幸。

珈洛挽著哥哥的手臂,將身子輕輕的依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目光看著山下,綿延不絕的蒙古包裡,來來往往的人。

“那哥哥你說說,你當時見到皇上,又是怎麼一個場景呢。”

本巴齊聞言,便想到了那日見到的皇帝。

十四歲的年紀,個子挺高,身子卻帶著些許的羸弱。

姿容自然俊美,但令他印象最深的卻是那雙眼睛。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那雙眼眸。

那一日,第一次麵聖。

當他行禮之後,抬頭的一瞬間,控製不住的看了眼天顏。

因為他心中本是有些輕視這個被多爾袞控製的少年帝王的,隻當悄然瞄一眼,不會被人發現。

可當他和皇上視線對視上的一瞬間,他竟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般。

腦海之中轟鳴,隨後心中竟是猛然湧現出膽怯和驚懼來。

他猝然收回了視線,甚至比見到多爾袞的時候還要老實。

可等著皇帝再開口時,聲音卻是帶著一絲熱切的。

甚至親切的稱呼他為表兄。

這令他不由得的再一次抬頭看向小皇帝。

那雙眼眸親切和煦,甚至還帶著少年的純粹。

這令他一瞬間有些恍然若夢,他方才是否產生了錯覺?

再後來,便是和皇太後姑母,以及皇帝,還有父皇攝政王共同用了一場家宴。

賓客儘歡。

還有婚事如此順利,還是娶得他最喜歡心疼的小妹妹,他當然高興,竟是令他一時間忘記了兩人對視的情景。

而他卻又在這個時候突然想了起來。

但這一眼,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為真為假,也不敢給妹妹妄言,日後若是反倒是帶累令妹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該如何挽回?

但若是不說,萬一當日眼神為真,那麼皇上之心思,無非凡人所能窺視?

若是妹妹被他單純外麵所欺騙,日後負了妹妹,妹妹豈不是要受委屈?

本巴齊心中糾結萬分,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給妹妹描述。

但珈洛又不是真的小孩兒,三哥不說,她便是知曉了。

看來,曆史上早亡的順治皇帝,也是個難以用詞彙來描述的一個人。

這令她心裡有了一些想法,倒也沒有昨日夜晚那般處於完全茫然的狀態了。

時間委實有一些緊迫,接下來的每一天,珈洛都在忙。

直到三日後,她穿著科爾沁最為華麗的服飾,乘坐著擢車,身後萬民叩拜,被送親隊伍護送著前往京城。

來完成她這一場影響她終身的大事。

她沒有回頭看,也未曾轉頭。

隻是安安靜靜地待在車廂內,聽著身後傳來的高亢而悠揚的送親歌聲。

祈求聖潔的山神,佑我科爾沁部安泰,保我阿布額吉,兄弟姐妹身子健康,日日歡欣。

她微微的合上眼,心中默默祈禱。

………

一月後,正是春日好時光,這一日,未來皇後的送親隊伍終於是到了京城。

博爾濟吉特氏在京城之中自然有宅子,但未來皇後之軀,定然是不能入住的,反倒是休憩在了皇家驛站。

京城禦林軍早已將驛站清空,裡裡外外清洗乾淨,甚至馬圈都不見一絲異味。

直到珈洛一行人入住,禦林軍和送親隊伍的首領交接,將驛站層層疊疊守護,就是天下高手來襲,也定能護她平安。

珈洛極累,等著這一次和她一同前來的侍女瑪瑙和翡翠伺候她沐浴之後,便躺到了床榻上,幾乎是瞬間便陷入了酣眠。

這一覺睡的極為舒坦,直到瑪瑙將她輕輕喚醒。

“格格,宮裡來人,說皇太後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