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濟世堂,空氣裡還都是木質獨有的味道,吸一口能嗆到肺腑,好似整個喉腔都是木屑。

沈雲瑾背著沈梨初到得時候,沈梨初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熟睡,右肩上的濕沉感很難不讓人注意。

“參見殿下。”

祁濟寧規矩行完禮,便拿起沈梨初的手開始號脈,不過幾秒,祁濟寧的眉頭開始緊鎖:“殿下,沈大人她……遇見了什麼東西嗎?”

“她去救了一個小孩,那小孩身上有蠱。”

祁濟寧了然:“沈大人體內的蠱是以殿下心頭血喂養而成,在南疆用心頭血養出的蠱被稱為蠱王,可讓萬蠱臣服,但若是遇到自己不能控製的蠱,便會與那蠱爭一爭,這也是沈大人發熱的原因。”

沈雲瑾沉默不語,但黑沉的麵色已經說明他此刻的心情:“當初廖丹可是跟我說,除了我的子蠱外,任何蠱都不會對她造成影響。”

祁濟寧拿出蠱書,翻閱了許久才說:“殿下拿走蠱王沒幾年,南疆就出現了一批製作禁蠱‘噬魂’的人,噬魂能控製人心,且不受蠱王控製,聖女知道後連夜殺了他們。”

“但還是有幾人讓他們跑了,可能他們藏到了這裡,繼續製作噬魂,剛巧被沈大人遇上禁蠱發作的時候,殿下前幾日昏迷也與這有關。”

沈雲瑾靜靜看著外麵行人來來往往,許久之後才開口:“先讓她恢複過來吧。”

……

沈梨初醒過來時,已是晚上。

因風寒而起的高燒已經退下,渾身輕鬆,隻是還有些虛弱的後遺症。

出門時,沈奕舟和沈雲瑾正在練劍。

木劍在他們手中乾淨利落的轉動,一個又一個的劍花讓人眼花繚亂。

飄落的銀杏葉隨著他們揮舞的劍風懸在空中,隨劍指的方向而動。

在沈奕舟的輕喝聲裡,那些銀杏葉齊齊飛舞上天,又在沈梨初驚豔的目光裡,緩緩落下,形成一到明黃的葉簾。

站在那裡的人若隱若現,明明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可沈梨初就是知道,他們二人此刻的目光都是帶笑。

“哥哥,你醒啦。”

沈奕舟衝破那道簾子,撲在沈梨初的懷裡,“哥哥,好想你,好久都沒有見到哥哥啦。”

沈梨初刮了下沈奕舟的鼻梁:“這幾天有沒有聽蘇姨姨的話?”

“當然。”沈奕舟笑到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我還和小荷一起跟衛安哥哥學了識字呢,哥哥,我現在已經會好多人的名字啦。”

沈梨初一愣,這些天都在忙縣衙的事,她都忘了,沈奕舟這個年紀已經可以開始識字學習了。

“對不起呀舟舟。”

沈梨初有些愧疚:“哥哥忘了,你已經到了可以學習識字的年紀了。”

“沒關係的哥哥。”沈奕舟撫平沈梨初皺起的眉頭:“舟舟隻要能一直在哥哥身邊就好,學習識字沒有也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呢?”沈梨初說:“讀書可明智,辨是非。”

她將沈奕舟淩亂的頭發整理好,看了眼沈雲瑾,轉而笑道:“明日你便和小荷一起,去王大人那裡學習識字吧,他見多識廣,我比較放心。”

沈梨初頓了片刻,才又開口:“但若是王青海做了什麼讓你覺得不對的事,不要當麵反駁他,也不要和其他人說,回來告訴哥哥和雲瑾哥哥,知道嗎?”

沈奕舟歪頭不解道:“什麼是不對的事呢?”

“呃——”

沈雲瑾接了她的話:“就像上次你聽了衛安哥哥講述盛望哥哥的事時,說這不是盛望哥哥的錯那樣,那些做錯事的人做的事,就是不對的事。”

“好。”沈奕舟認真點頭:“哥哥放心,我會牢牢記在心裡。”

下雪了。

寂靜無聲的雪在黑夜裡悄無聲息地落下。

它們輕盈,潔白。

指尖的溫熱抵不過與生俱來的寒意,渾身涼透也隻用了幾秒,讓人冷不丁地打了個冷戰,沈梨初有些悵然:“百姓家中沒有碳火,這個冬天恐怕會很艱難。”

古代不像現代那樣,有地暖,有空調,加之剛剛經曆了戰亂,百姓居住的房間大多是臨時搭建起來的,有些甚至連窗戶都還沒按。

四下漏風,沒有取暖的東西,就算沒有戰火來襲,也要被冬日冷氣凍死。

沈梨初在積分商城裡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一個目前她能換的,可以取暖的東西。

這該如何是好?

“小沈大人——小沈大人!”

在縣衙的太師椅上沈梨初撐著腦袋正走著神,硬是被衛安的給拉回了現實。

“小沈大人,在想什麼呢,喊你半天了。”

一晚上過去,地麵已經起了一層厚厚的雪麵,沈梨初看著外麵院子裡還在飄落的雪,無聲歎了口氣:“在想如何度過這個冬天。”

“我來此也是要說此事。”

衛安拿出行使錄:“今日早晨,蘇四河巡邏的時候,很多百姓都在抱怨天太冷了,有些人家裡甚至還凍死了人。”

“沒有棉衣之類的衣物嗎?”

“沒有。”

“可有養雞鴨鵝的農戶?”沈梨初說:“用這些家禽的毛製成衣物,能有一點是一點。”

“也沒有。”衛安說:“當初燕京來犯時,將家禽牲畜全都搶走了,如今恐怕百姓家中的糧食也不太夠,屆時還需開倉放糧。”

“糧倉裡的糧食夠嗎?”

“能挺過這個冬日。”

沈梨初無奈地歎氣:“那這還不算太差。”

她又重重歎了口氣,取了披風便出了縣衙。

大街上已經滿目雪白,淩亂的腳印指向四麵八方。

大多數百姓都躲在家裡,偶有一些出來的人也是裹緊衣服匆匆地走來,又匆匆地走去。

最讓人心疼地是街巷角落裡抱成一團的乞丐。

最小的跟沈奕舟差不多大,穿的還是夏日單薄的衣物,縮在角落裡,已經凍到嘴唇發紫。

沈梨初把身上的披風披在那小乞丐身上,可還沒走遠,那披風就被其他乞丐搶走,沈梨初想要幫忙奪回來時,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深深的無力感蔓延至心臟,她停在原地,任由雪花落在她頭上,刺骨的冷一點一點侵蝕掉她身上的熱氣——

她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陰影。

回過頭,是王青海正舉著傘走到她身邊。

“沈大人在這裡作甚?”

沈梨初苦笑道:“雪天太冷,正愁如何讓百姓能度過這個冬天。”

“今年的冬天,確實艱難。”

王青海也瞧見旁邊的小乞丐已經凍到昏迷,將傘遞給沈梨初後,走到乞丐身邊,用披風將他包裹起來,輕輕地抱起他,邊走邊說:“今年的冬天是唯一沒有戰火的冬天,可也不比往年的冬天要好過。”

沈梨初問:“往年是怎麼過的。”

“沈大人應該沒怎麼經曆過戰亂吧?”王青海說:“戰亂之中,鋪天蓋地的大火能吞噬整個城,雪還沒下下來就已經化成了水,冬天如夏日,百姓們隻需要考慮怎麼活命就好。”

說到這裡,王青海歎了口氣:“可能是天要清河亡吧,躲過了戰火,但仍舊挺不過這還冷的冬天。”

真的是這樣嗎?

沈梨初停下步伐,她看著王青海抱著那小乞丐一步一步往前走,沉重的步伐被腳下踩雪的“咯吱”聲給具象化,每一聲聽上去都累得不行,讓人忍不住想要歎口氣。

來往的行人看到王青海,也不免停下,拽著他的衣袖。

他們會問自己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也會問王青海能不能救救他們,他們不想被凍死。

人總是求生的欲望大過求死。

可王青海有什麼辦法呢?

他口上說著一定可以度過,可眼神裡投射出來的絕望早已說明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沈梨初握緊拳頭。

泛白的骨節訴說著她的不甘。

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些百姓就這樣死去。

雪還不是太深,這個時候馬還能走。

[小第二,這雪還要下多久?]

【五天。】

五天啊,那恐怕——整座城都要被雪蓋住。

沈梨初輕嘖一聲後,連走帶跑到縣衙,將縣城裡的事交給沈雲瑾後,便衝去了西郊。

“你怎麼今日——”

裴熠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梨初連拖帶拽到練兵場:“帶著你的弟兄跟我去梧陽籌備過冬物資。”

“……你沒開玩笑?”

“沒有。”沈梨初找到踏雪,乾淨利落地坐上去,“時間不等人,趕緊的。”

說完便揮動著馬鞭衝出了西郊。

不一會兒,此起彼伏的馬蹄聲在沈梨初身後響起,十幾號人帶著幾輛馬車跟在她的身後,張揚的笑容出現在他們臉上,明媚燦爛,一掃沈梨初心中的陰霾。

她想,她不是一個人。

“這趟回來怎麼著也得給我個幾百兩的軍餉。”

沈梨初大笑道:“行,彆說幾百,幾千都行。”

裴熠詫異:“怎麼突然這麼大方?”

因為是你的金庫啊。

雪下得越來越大。

鵝毛的大雪飄揚在空中,吞噬掉天地的聲音,吞噬掉天地的色彩。

明明也算得冬日美景,可落在亂世裡,就是讓人看了就心驚膽戰的災害。

再快一些——

冰冷的寒風劃到裸露在外的皮膚,隻覺得生疼,呼吸之間都是冷氣,灌進肺腑,實在難受,甚至無端生出窒息的感覺。

但還是要再快一點。

她想,她一定得將物資從梧陽運回來。

她想,她得肩負起縣令的責任,讓百姓安然度過這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