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最難處理的是土壤和長出來的雜草。

土壤因為太過乾燥,就算鋤頭往下砸三尺,也全是土塊,根本沒辦法耕種,雜草也讓人為難,根莖很硬,有些還帶著刺。

“這樣耕不是個辦法啊。”

烈日高掛在天,拚命散發自己的熱度,恨不能將整個地表都給熱化。沈梨初抬手試圖擋住太陽,可也隻是勉強遮蓋住豔陽的強光,讓眼睛勉強能睜開,至於那些熱氣,還是能見縫插針貼在身上,讓人渾身燥熱,哪怕是有沈雲瑾扇著風也還是無濟於事,甚至因為風吹過來前就已經被太陽烘熱,隻會讓身上的熱氣更甚罷了。

“我要熱死了。”

嘴唇乾裂,臉頰不用照鏡子也能知道早已經曬得泛紅,“回去吧。”

揮了半天鋤頭的手也被磨得刺痛,甚至還磨出了幾個水泡,稍微碰一下就鑽心的痛。

如果這是謀反必須要經曆的,那這個反不謀也行。

“小沈大人……”

衛安又是一副要用他那張沒一點波瀾起伏的臉說教的表情,沈梨初怕了,轉身抓住沈雲瑾的胳膊,擋在自己和衛安之間:“喻之,你是不是也想回去了。”

“奕川,我……”

在衛安的一聲乾咳聲裡,沈雲瑾噤了聲。

慫貨!

沈梨初被衛安拽出來的時候不滿地瞪了沈雲瑾一眼,被迫接下衛安遞過來的鋤頭,聽他說:“如今清河百姓稀少,不足百戶,四村因戰亂也早已沒了人煙,荒地不耕,就算縣內糧倉足夠我們撐過今年冬日,明年也隻能乖乖等著餓死,小沈大人,你懂得我意思嗎?”

沈梨初有係統幫助統計,比衛安更了解清河的現狀。

如今清河的糧倉並沒有多少存糧,家家戶戶囤積的糧食恐也隻能撐過這個夏天,秋冬一到,百姓家中無糧,便要再度開倉放糧,那時候,能撐過今年的冬,也渡不過明年的春,而裴熠的大部分親兵,也得在明年春後才能全部調集完畢,如今隻有山上那幾十個士兵能用。

想到這些,沈梨初泄了氣。

輕輕踢了地下的土塊,撇了撇嘴,才磨磨唧唧繼續鋤地。

“怎麼了?”

沈雲瑾用扇子擋住沈梨初委屈的臉,聲音都輕細了些:“我幫你?”

“你幫我就沒人給我扇風,那我又累又熱,更想要撂鋤頭不乾了。”

也不知怎得,沈梨初說完眼眶就酸了起來,她瞪著渾圓的雙眼盯著沈雲瑾,即便淚水在眼中打轉,仍舊不移視線。

“怎麼還哭起來了?”沈雲瑾一手還不忘扇風,另一隻手攀上沈梨初的臉,拇指抹掉她的淚水,滿眼無奈:“你現在是男子,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讓沈梨初更是覺得委屈起來,她本身就不是男兒啊,如今連哭也哭不得嗎?

她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滿是水泡的手,掌心已經磨得通紅,有些水泡破了還滲出了血絲,“好疼。”

此時此刻她隻是想跟彆人訴說一下自己的委屈,她想說太陽很熱,耕地很累,她想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手上的水泡火辣辣的疼,破了再碰鋤頭就像在傷口上撒鹽——她真的不想再乾了。

而剛好,沈雲瑾在她身邊,又剛好沈雲瑾是目前為數不多她可信任的人。

所以她哽咽著伸出手,攤開巴掌:“沈雲瑾,我好疼。”

本以為會等來沈雲瑾的嘲笑,但她沒想到的是沈雲瑾眉眼帶笑地俯下身子,捧起她的手,動作細致輕柔,一下又一下的吹著涼風,緩解她的疼痛。

沈雲瑾柔聲問道:“還疼嗎?”

“疼。”

“怎麼這麼嬌氣啊。”

沈雲瑾說這話時嘴角都在上揚,話裡帶有纏綿的尾音,寵溺之意聽著實在明顯,以至於兩人都楞在了原地。

顯然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頗曖昧,緩慢地側頭看向沈梨初,兩人視線碰撞地一刹那,像是看到了什麼鬼東西一樣,連忙同時移開了視線。

兩聲沒忍住的笑聲同時響起,再將視線移回對視,看著彼此紅透的耳根,嵌在臉上的笑容更是深了一度,嘴角都恨不能貼上眼角。

“要不給你倆整個台子,你們在上麵笑個夠?”

裴熠滿頭大汗,一把奪過沈雲瑾手上的扇子瘋狂地扇起來:“看來是耕地還不夠辛苦,忙活大半天你們倆還能站這兒樂嗬,我差點都要以為這大太陽把你倆燒成傻子了。”

還好在自己矯情的時候,自己身邊站著的人不是裴熠,否則她說疼得時候,裴熠高低得在她手上把那些水泡生生給按破,然後再說一句戳破就不疼了。

“就你話多。”

“哥哥!”

遠處沈奕舟邁著倆短腿朝她奔來:“哥哥吃飯啦,蘇姨姨做了好多好吃的。”

沈梨初一把抱起沈奕舟,心中高興到恨不得放個煙花慶祝——終於可以回去了!

*

“沈縣令,這是我妹妹趙小荷。”

趙萍兒正在沈梨初家的院子裡坐著,看到沈梨初來,連忙將自己的妹妹拉過來見沈梨初:“小荷,給縣令問好。”

“沈縣令好。”

沈梨初笑意盈盈拽了下趙小荷的發髻,給她插上自己在路邊攤位上買的簪花:“小荷真可愛,今年多大呀。”

“今年四歲啦。”

“那比奕舟小一點。”沈梨初拉過沈奕舟:“這是妹妹,奕舟以後要照顧好妹妹哦。”

“好。”

幾人邊說,邊進了屋。

蘇荷做了好幾道菜,大多是青菜蘿卜,唯一一道葷腥是用裴熠在山上打的野雞做的雞湯。

“怎麼這麼久才來?”

河源村離清河縣不遠,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就能趕到,按理說她昨日就該回來的。

趙萍兒說:“我本是想直接帶走小荷的,誰知道趙文突然回來,見到我以為我是從青樓裡偷跑出來,硬是要拉我再回去,我不從就把我鎖在了屋裡,是隔壁住的張爺爺趁趙文不在,把我救了出來,我才能帶著小荷逃回來。”

蘇荷給趙萍兒盛了飯:“你且安心在這裡住下,若是你那哥哥來找,與大家說一聲,都會幫你的。”

“是啊。”沈梨初說:“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衙內夥食就由你負責,隻是如今衙內賬目上剩餘的存款不多,暫時發不出月錢,我會將其記在縣衙的賬上,之後給你補上。”

“沈奕舟,去把我那個盒子拿出來。”

盒子裡裝的是早就寫好的任職書,還有塊玉佩。

沈梨初把任職書交給趙萍兒的時候,沈雲瑾伸手拿出了拿半枚玉佩:“這是?”

沈梨初:“這是我從小戴著的玉佩。”

這是原主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通體白潤光亮,打造這玉的匠人想來是將一塊完整的玉分成了兩份,一塊雕著鳳凰,在原主身上,一塊應該在原主哥哥身上。工匠的技術十分精湛,就她手上這半塊玉上的鳳凰,仔細看其實是一副百鳥朝鳳的圖,每隻鳥,每朵花都刻的恰到好處,不宣揚但又彰顯貴氣。

也正是因為如此,沈梨初才將這玉藏了起來,怕被人偷了去。

沈雲瑾似乎對這玉很感興趣,在手上把玩了許久,“這玉,是你的還是你小妹的?”

“自然是我的。”

也不知為何,沈梨初總覺得她說完這話後,沈雲瑾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但感覺沈雲瑾此刻的心情好像挺不錯,讓人覺得很……深情。

沈梨初嚇得一個機靈——一定是她看錯了。

“這玉你可要收好,彆掉了,挺貴的。”

沈雲瑾小心翼翼把玉放進盒子裡,又從衣袖裡拿出藥膏:“我讓裴熠去他那兒的大夫那裡拿了些治療皮外傷藥膏,幫你抹一下?”

不是哥們,你上藥就上藥,你聲音怎麼都變得夾起來了?

沈梨初嚇得連連退了三步,抱住自己的胸膛,結結巴巴道:“我、我可也沒龍陽之好,你要是、你要是實在想,你去找衛安,他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沈雲瑾拿著藥呆愣楞的盯著她,一句話不說更讓沈梨初害怕:“哥你彆這樣看著我啊!你要是很急,我這就幫你把衛安捆過來。”

“小沈大人。”

陰惻惻的聲音能聽出咬牙切齒,沈梨初後脊背立馬毛骨悚李,她僵硬的轉頭,衛安扛著鋤頭麵無表情地正看著她。

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

沈梨初僵硬地把腦袋轉回去,瞪向憋笑的沈雲瑾,眼神裡全是責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衛安站在我身後了!

沈雲瑾聳肩攤手,無辜的眼神回應著沈梨初:我想提醒你的

沈梨初:你根本就不想!

這個狡詐的人!

她想裝作無事發生,悄咪咪地溜走,但命運的後脖頸還是被衛安捏死:“沈奕川,我不正經?”

沈梨初縮起脖子:“沒有沒有,你最正經。”

“還要捆我?”

“不敢不敢。”

“還有你沈奕川不敢的呢。”

衛安扯出的笑容將他的眼睛擠成了彎月一樣的縫,看不見的眼神下,沈梨初總覺得是衛安想要把自己千刀萬剮。

但這樣的衛安,沈梨初看著很高興。

衛安在沈雲瑾、盛望、裴熠這三人裡並不出眾,樣貌平平,身高也平平,沒有像其他三人一樣個個一八零以上,而且他那張臉平日裡也沒什麼表情,眼神毫無波瀾,如一灘死水,唯一讓人覺得有了些生氣的是盛望那件事,讓她看到了憤怒的色彩,也是那個時候,她覺得衛安活了過來,但也隻是活了那麼一會兒。

沒有精神,死氣沉沉,每天都像在行屍走肉,總讓人覺得隻要給他一把刀,他就能立馬了斷自己的生命。

“怎麼了?”

衛安見沈梨初眼神閃爍,欣慰的像老母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你這是什麼表情?”

沈梨初拍了拍衛安的肩:“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你像活過來了一樣,朕甚是欣慰。”

“胡鬨。”

“誒你臉紅了。”沈梨初十分驚奇竟然能在衛安臉上看到這樣的神采。

衛安扭過頭:“我沒有。”

“你有。”沈梨初捧起衛安的臉,招呼沈雲瑾過來看:“喻之你來看,他是不是臉紅了。”

“沈奕川!放手。”

“不放不放就不放。”

沈梨初笑道:“衛安,本縣令命令你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自行了斷自己的生命。”

愉悅的氣氛在這句話話音落下時戛然而止。

衛安被迫直視沈梨初,那雙眼中的死氣被沈梨初強行撕出了一條裂縫,困頓於黑暗裡的無數日夜,在此刻窺見了零星一點的光,或許日後這條裂縫又會在衛安的修補中合上,但這道光卻已融進他的骨血,成為他閉眼之後,無數個夢裡的希冀。

總有一天,他會自己撕開困住自己的枷鎖,活得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