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合作(1 / 1)

這是個什麼場麵呢?

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一張圓桌占據大半的空間,燭光隻有幾點,發散的昏暗的橘黃光芒投射在三個人的臉上,忽明忽暗,明亮之時舉杯同飲,暗下之後算計儘顯。

大當家裴熠,裴少陽始終含笑,勾人的桃花眼不加掩飾地將視線放在沈雲瑾臉上,激動,興奮,敬佩,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他眼裡,最終都化成盈盈淚水盛在眼眶裡,紅在眼白中,不知道的,都要以為裴熠他喜歡沈雲瑾了。

而沈雲瑾卻如以往一般鎮靜,還品起了裴熠給他專門準備的茶水,不似在關山驛站時的皺眉,這次的他眉眼帶著舒適清閒的放鬆。

說來女媧造人時也真是不太公平,明明沈雲瑾已經有了張好看的臉,可還要給他矜貴的氣質,哪怕臉上已經慘不忍睹,卻在看到他喝茶的樣子時,還是要感慨一句好貴氣。

沈梨初:“你要找的故人就是他?”

沈雲瑾:“是,小時候我們曾一起念書,隻不過長大就各奔東西,我留在上京,他來到了清河。”

“看得出來,你們感情應該挺好。”

不然裴熠也不能一眼就認出鼻青臉腫的沈雲瑾。

“奕川兄……”

沈梨初按下沈雲瑾伸過來想要彰顯親近的手,“誒,叫我沈大人,我跟你們才認識了幾天?沒熟到隻稱呼名的地步。”

裴熠冷嗤一聲,很是不滿沈梨初對待沈雲瑾的態度:“不過一個七品的縣令,架子挺大。”

沈梨初也不惱,隻是起身向他們作揖道:“是,我不過一個七品的縣令,哪兒有資格和你們二位平起平坐,坐在一處談事?在下這就走,不叨擾二位了。”

“裴熠你閉嘴。”沈雲瑾攔住沈梨初的去路,將她按回了座位:“沈某在這裡給沈大人賠個不是,確實怠慢了大人,隻不過事情發生太過突然,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少陽,不然我決計不會將大人牽連進來。”

“……”

沈梨初低垂腦袋,輕抿了一口茶水,這是這幾個時辰她喝的第一口茶水,在進嘴的那一刻就彌散出特有的茶香,沁人心脾,口感有點像她爸愛喝的蒙頂石花,在古代,這茶可是貢茶,隻有皇宮裡能喝到。

裴熠遠在清河,卻能弄到這樣的茶,沈梨初不著痕跡看了眼裴熠,記得之前王青海說過,大皇子監國後,除掉三皇子的親信,其中裴將軍裴家被誅九族。

若裴熠的裴是裴家的裴,那他手裡能有貢茶也說得過去。

而裴將軍肝膽英雄,肯定有自己的親兵,能用這些親兵的必然隻有裴家人——那外麵那些山匪的身份,可就不簡單了,說不定就是那些親兵偽裝。

沈梨初想到這裡,在心裡冷冷嘲笑了自己一下,能弄到燕京的武器的山匪,身份能簡單到哪兒去?她還是太年輕啊,沒有第一時間悟出沈雲瑾當初對她試探的言外之意。

那是在試探她有沒有才能嗎?那是在試探她對燕京的態度,有沒有想要養兵的心啊。

裴熠隱匿於鳳棲山,用燕京兵器做掩護,這樣若是大皇子派人搜山搜到他們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象征性的打壓一下,畢竟大皇子巴不得整個梧陽都被燕京占領,他甚至可能會推波助瀾幫一把這埋伏在鳳棲山裡的“燕京伏兵”,名正言順的丟掉這座城。

裴熠潛伏在這裡必定是等待一個複仇的時機。

他們是想要謀反——沈雲瑾一開始的目的也必然是此。

這樣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是不是沈雲瑾一開始就算計好的。

“那沈兄覺得本來會在哪裡遇見裴兄?”

沈梨初抬頭時,看向沈雲瑾的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到讓沈雲瑾心下莫名一沉,慌亂了神,竟有些不敢回應沈梨初的眼神,隻是看著自己把玩水杯的手,許久之後才道:“自然是清河縣內。”

“原來如此。”

“沈大人心裡想必對我們要做的事已經有了些頭緒。”

“沈兄,這話可不對。”沈梨初身子後仰,舒舒服服地躺在椅背上:“我這人不愛動腦子,對你們要做的事沒有一點頭緒,你們到底想乾什麼啊,我真是一點都猜不到呢。”

對於她那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裝傻的樣子,沈雲瑾倒是不惱,就連之前看不慣沈梨初裝腔作勢的裴熠,也撐著腦袋饒有興致看向了沈梨初。

“怎麼?”

沈梨初用下巴指了指裴熠:“你這幅表情可跟你剛剛的樣子不太一樣。”

裴熠不帶任何惡意地打量起沈梨初,“還沒有人敢在我麵前明目張膽的裝傻充愣。”

沈梨初故作心疼:“哦天呐,那您見過的世麵還真是少呢。”

裴熠:“我見過的世麵少?你可知我是誰?”

沈梨初譏笑道:“你是誰又如何,往日裡你再如何風光無限,也與現在隻能躲在山裡掩藏身份當個山匪的你無關。”

裴熠啞口無言,沈雲瑾也愣愣看著手中的茶杯,房間再次歸於寂靜,但這次的寂靜裡多了壓抑和沉重。

從高處跌落是什麼感覺呢?

最開始的時候是茫然無措,覺得這一定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噩夢,可當現實的巴掌甩在臉上感受到疼痛的時候,才隻能接受,原來自己真的已經一無所有,那不切實際以為還能恢複身份的幻想徹底破滅。

隨之而來的是恐懼,是害怕,是為了不讓自己狼狽的一麵展現出來而被迫長出尖銳棱刺來保護自己的無奈,是麵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身份還要強撐著走下去的疲憊。

裴熠隻會比她更慘,因為他還要去麵對從前藏在暗處的爾虞我詐,支撐他活下去的隻有最痛徹心扉的恨意,可她,好歹得到了一顆健康的心臟和一個相對體麵的身份。

一盞茶的功夫。

沈雲瑾站到沈梨初的麵前,恭恭敬敬向沈梨初行了一禮,“以強硬之姿將沈大人留下,確實是沈某有錯,望沈大人勿要怪罪。”

這一禮端端正正中又有些僵硬,作揖的手停半空,明明頭是低垂的,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窘迫,甚至讓沈梨初無端生出了自己是個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反派,硬是要讓男主給自己服軟的感覺。

可明明是他們先用兵器威脅她,將她困在了這間小屋裡。

“從見麵到現在,還未向沈大人正式介紹自己。”

沈雲瑾說:“我乃上京沈國公家養子沈雲瑾,曾受裴將軍救命之恩,故而暗中謀劃為裴家翻案,可誰知因錯信他人,導致翻案一事傳入大皇子耳中,我怕連累沈國公一家,便與他們斷絕了關係,逃離了上京,來清河尋少陽。”

“而少陽是裴將軍的嫡長子,當年裴家被誅九族時,將士們拚死,也隻救出少陽一人,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和少陽一同商討為裴家複仇一事。”

“我和少陽要謀反。”

壓抑克製的情緒帶動著語氣顯得微微顫抖,可暗藏的堅定又讓那看似馬上就要碎掉的聲線變得慷鏘有力。

“大皇子厭惡曾為三皇子封地的梧陽,因而整個州城以及州城管轄的縣城都沒有安排人手,是躲避三皇子眼線的最好地方。”

沈梨初正了身子,“你們讓我助你們將清河作為你們發展勢力的根據地?”

“是,這裡有鐵礦脈可做武器,也有商道做資金來源,更不會被大皇子的人發現,是最好的藏身之所,而我們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留在清河的身份,這件事隻有沈大人能做到。”

確實如此,清河現在,可是她說了算。

與他們合作,對自己來說百利無一害,她可以借用裴熠的兵攔燕京的火力,還可以用沈雲瑾的錢建設清河,如若日後他們謀反成功,自己就是開國的功臣,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

這是一場豪賭,成王敗寇隻在一瞬之間。

沈梨初笑問:“我能得到什麼?”

“裴熠手中有一萬精兵,可聽你調遣。”

“縣內也有官兵,雖能力比不上精兵,但抵抗一陣也足夠。”

“那不知沈大人還想要什麼?”

沈梨初笑到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燦爛的笑容裡顯然帶得不是好意:“若我說事成之後我要當皇帝呢?”

裴熠大笑起來:“你還真敢說啊。”

“你們因為滅門之仇謀劃謀反,那反了之後呢?大皇子肯定活不了,剩下的幾位皇子可比大皇子還要無能敗家。”

沈梨初看向裴熠:“難不成謀反之後你去當這個皇帝?”

“自然不會,裴家滿門忠烈,我若是做了那皇帝,死後沒臉去見裴家先輩。”

沈梨初又看向沈雲瑾:“那你會嗎?”

沈雲瑾:“……不會。”

“既然你們都不會,我做個皇帝怎麼了?改朝換代這種事你們不願意,自有人願意。”

“沈大人一定要如此?”

“自然。”

劍出鞘的錚鳴響徹房間,冰涼的觸感貼在下巴,再近一點就要刺進脖頸。

“怎麼,談判不成就要滅口?”

沈梨初毫不懼怕地盯著沈雲瑾:“謀反之事一旦失敗,便是死罪,我若是幫了你們,就是將我的性命交在你們手上。”

“可我們很熟嗎?見麵不過幾天,你們敢說很信任我?反正我不敢說。既然互相不信任,那沒有讓我心動的東西,我為什麼要以命相助你們複仇?”

“喻之兄,你說呢?”

她賭沈雲瑾和裴熠沒有彆的路可選,非她不可,賭這場貧窮的謀反最終能夠成功,至於那皇帝的位置……

被困家中二十年,怎麼可能還會讓自己在困進那皇宮裡無數個二十年?

她隻想她在這裡的人生激烈,絢爛,哪怕最終隻如曇花一般,豔麗那一瞬。

“做皇帝都不算有野心,不知道在奕川兄眼中,什麼才算有野心?”

明爭暗鬥的氛圍在沈雲瑾的輕笑裡碎了個徹底,三人相顧無一言語,默契同時舉杯,在對視之中一飲而儘。

謀反的小船載著三人在起伏的水麵隨勢遠去,心中的仇恨和向往的自由會指引他們駛往終點,結果如何全看天命,他們隻負責將鋒利的長劍指向那腐朽破敗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