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抄手遊廊,進入垂花門便是馮寧所住的雨凝院,雕欄玉砌,綠樹清溪。

這幾日止煙算是真切到解馮家是個怎樣的存在了——‘五望七姓’之首,她的舅舅是馮家家主,官拜左丞相,門生遍布大燕,家族中的男丁更是大多在朝廷身居要職,其妹也就是她的姨母是貴妃,大女兒是晉王妃。

前朝後宮皆有人,饒是她前世的那些大世家都是比不過的。

穿過正堂,已經候著的丫鬟向身後道:“小姐來了。”

守在內室門外的嬤嬤推開房門,將止煙迎進去後便恭敬退了出來。

主位上坐著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男人,錦袍華服,大拇指帶著翠綠的玉扳指。

他眼睛炯炯的盯著她,似打量似威壓又似恐嚇 。

止煙垂眸站著,對他無動於衷,若是連這樣的眼神都害怕,她乾脆離家出走去賣紅薯得了。

“嫣嫣,這是舅舅,快行禮。”馮寧道。

“舅舅。”

馮榮微頷首:“聽你母親說,你失憶了,我過來看看你。”

“多謝舅舅關心。”

“你願意嫁給晏王了?”

“是的。”

馮榮這才滿意點頭道:“坐吧。”

止煙落座,聽他繼續道:“既是忘了,其他的都不打緊,但有件事,事關馮府,我再與你說一遍。”

他抬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後道:“晏王掌管的三城十四州如銅牆鐵壁,我和晉王皆無法安插人進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我馮家的姑娘嫁過去。

你此去,就隻辦一件事,想辦法拿到三城十四州的城防圖。”

即便止煙一直提醒自己要按照原主的性格過完出嫁前的日子,可聽到城防圖這三個字,還是不由的猛的抬頭看向馮榮,眼裡滿是震驚和抗拒。

城防圖是城池的心臟,一旦心臟裸露在外,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

單隻是晉王和晏王的較量也就罷了,若是還涉及外族,那麼三城十四州可就岌岌可危了。

馮榮似是不滿她的眼神,眼神微眯威脅道:“你體內的毒一年後會發作,若是一年後你仍未拿到,便自生自滅吧。”

原來如此,她這兩日還覺得奇怪,晏王傳聞是恐怖些,可原主也不至於就這麼跳湖死了,原來關竅是在這。

拿到城防圖會被晏王殺死,拿不到會被馮榮殺死,與其這般,還不如現在就死。

她餘光看向馮寧,後者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絲毫沒有要死的是自己女兒的覺悟。

【宿主請放心,原主體內的毒已隨原主的離開而消失,宿主體內不存在任何毒。】

止煙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樣好,她就不必受轄製了。

“舅舅的話,止煙記住了,定會在一年內拿到城防圖,隻是,止煙此去孤立無援,不知舅舅可否幫襯一番?”

“你且說說。”

“想要城防圖,首先得取得晏王的信任,三城十四州最是窮苦,父親留下的遺產不少,我想著若是把這些遺產帶去在關鍵時候用的話,時間久了,定會取得晏王的信任。

我的嫁妝有多少母親已同我說過,可我覺著不夠,若是將父親的遺產都給我的話,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取得晏王的信任後,以王妃之便,說不定能讓咱們的人進來。”

最後這句話,徹底讓馮榮動搖,三城十四州有自己人在,總比有個侄女在好。

她對馮寧道:“把他父親留下的財產都給她,晏王這事是大事,能給的都給。”

馮寧起身恭敬行禮道:“是,兄長。”

馮榮笑著示意她坐下:“你這個女兒死過一次後開始識趣兒了,不錯,很不錯。”

馮榮跟著笑起來道:“能幫助馮家,是嫣嫣的福氣。”

止煙心裡無語,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不過把原主父親的遺產都拿回來,不讓馮家吃絕戶怎麼樣都好。

她重生當天茉莉便告訴了她遺產的事,她想了許多法子,本還想著找機會要回來,沒想到馮榮先來順了她的意。

馮榮離開後,屋中隻剩下母女兩人,都未先開口說話。

自己的女兒變得比以前還要聽話順意,這本是好事,可馮寧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

“嫣嫣,你彆怪母親和舅舅狠心,咱們母女兩如今能享受榮華富貴,都是受馮家的恩惠,如今太子除晉王一黨的勢頭越來越猛,咱們若是不反擊坐以待斃,你可知我們母女的結局會是什麼?”

止煙垂眸:“母親不必多說,止煙心裡明白。”

“你明白便好,明日宮裡的嬤嬤就會來教你規矩禮儀,你好好學,彆給我和馮府丟人,你舅舅說的話,你也需好好想想要如何辦,回去吧。”

“是,母親。”止煙起身行禮離開。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卸下乖巧怯懦的偽裝,看著鏡中的自己,眉若墨畫,眼若水杏,瓜子臉櫻桃唇,本是個美人坯子卻因常年受屈神形消瘦,毫無生氣。

據茉莉說,太子和晉王兩派一直在明爭暗鬥,晏修是太子身後的助力,馮家則相反,若是晏王出了事,太子一派定然遭受打擊。

馮家想借城防圖搞垮晏修,那麼反之,晏修定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馮家,這麼一來,對於晏修的願望,她多少能窺見得一些眉目了。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馮家,她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五月初七,婚期轉眼將至。

婚禮一切大小事由禮部全權操辦,天還沒亮止煙便被拉起來各種折騰,梳妝完畢後,需先替夫進宮拜彆皇上皇後。

未央宮中,帝後居主位,後妃命婦依次落座,今日的止煙鳳冠霞帔,腮凝新荔粉麵含春,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愧是皇後娘娘親自選的晏王妃,果真是個美人。”

皇後含笑點頭算是回應自家母親。

“跪!”

止煙跪在軟墊上。

“敬茶!”

“兒臣替夫為父皇母後敬茶。”

帝後接過飲下,皇後溫聲道:“此去山高水遠,當注意自己的身子,要服侍好晏王,謹守皇室媳婦的本分,早日為皇室添丁添福。”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拜!”

止煙三跪九叩,心情很是複雜,明明是出嫁,可她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送!”

出嫁隊伍一路出城向西,前往三城十四州。

茉莉將轎簾放下說:“小姐,我們已經進越州了,他們說出了越州再走半日就能到白城。”

“嗯。”

止煙表麵雖然平靜,心早已急不可待,她就要回家了!

可送親隊伍剛出了越州,便停了下來。

“求求了,給點水喝吧。”

“孩子好幾天沒吃飯了,求求夫人給點吃的。”

“渴,娘,我渴。”

“……”

止煙掀開簾子,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

約莫有百來人聚集跪在路上,他們皆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有頭發花白杵著木棍的老人,有骨瘦如柴看不到生氣的年輕人,還有抱著孩子眼神絕望的女人和已經沒了氣息的女孩。

“小姐,這……”茉莉也被這個場景所震驚,京城最慘的叫花子都沒他們這般慘。

禮部的隨行官走過來道:“護衛們在清理,小姐等一會兒。”

止煙皺眉道:“清理?”

她將馬車車門打開,便看見護衛拎著一個老人家甩了出去。

“住手!”

護衛們被嗬住,她轉頭看向隨行官,怒道:“這就是你說的清理?看到老百姓在受苦受難,不思如何為民分憂,反而殘害百姓,你就是這麼當官的?”

隨行官是馮榮的人,被向來懦弱卑怯的贏小姐質問,愣在原地尚未反應過來。

“茉莉,你拿些錢帶人回越州買些水和糧食,要管夠。”止煙吩咐道。

“是,小姐。”

隨行官從未把止煙當小姐看,如今被如此訓斥惱羞成怒道:“小姐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若是耽誤了吉時,陛下和王爺怪罪下來,誰也擔待不了!”

止煙冷哼一聲,左右也是離開了馮府離開京城不再受束縛,她也懶得裝那副鵪鶉模樣了。

“擔不擔待的另說,這是你對我說話該有的態度嗎?聖上以仁孝治國,眼見百姓受苦而視若無睹,你是想違逆聖上嗎?

我記得,王妃是有權力向聖上上書的吧?你說,我若是將此行據實以表,陛下是會罰你還是罰我?!”

隨行官大怒,仗著隨行的人都是自己人止煙勢單力薄,全然不管不顧大聲道:“你敢!臨行前,丞相可是說過的,你要……”

“啪!”

止煙給了他一耳光,力度太大,她的手也生疼,她甩了甩手冷聲道:“我要什麼?我要聽你的話?所以呢?你回去告我唄,且不說我舅舅還需要我,單說我現在可是在晏王殿下的地盤上,你敢奈我何?”

兩人僵持不下,直到茉莉帶著一車饅頭回來才緩和了些。

“小姐,我們買了饅頭,可是,我們沒有買到水,越州的百姓說,現在這裡很缺水,自己用都不夠,更彆說賣了。”

“缺水?”

茉莉點頭。

止煙看向隨行官道:“薑大人,命所有人把身上的水袋給難民。”

見薑大人不為所動,她不悅道:“薑大人,你最好聽我的吩咐,無論是我之後寫一封信給舅舅亦或是待會兒對晏王說些什麼,你覺得,他們會站在誰這邊?”

薑大人氣哼一聲,還是隻能照辦。

止煙也不服輸哼了一聲,她現在是治不了馮榮,難道還治不了馮榮手下的一條狗嗎!

她轉頭,見一個婦人抱著孩子還坐在地上沒去排隊領饅頭,忙走過去蹲下問道:“怎麼了?可是需要什麼幫助?”

“我沒力氣,站不起來了。”

止煙過去拿了饅頭和水過來遞給她,輕聲道:“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噠噠噠——”

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眾人抬眸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