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朦朧,乍暖還寒。

京城永定街寸土寸金,住在此處的皆是鐘鳴鼎食之家,而馮府更是此街之最。

紫檀匾,朱漆門,白玉階,最了不得的,還是陛下親筆禦賜的對聯——萬道祥光騰吉宇,九重春色映華堂。

往日的馮府不乏官員往來,今日更是門庭若市,隻因陛下前日賜婚,馮府又要出一位王妃。

“冷,好冷。”

心口處如大石積壓,寒氣傳進四肢百骸。

這裡便是地獄了嗎?

止煙睜開沉重的眼皮,便看見胸口處趴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她心想,肯定是她還活著的時候在戰場上殺的人太多,如今到了陰曹地府,這些人來索命了。

想法剛落,毛茸茸的腦袋便抬了起來,露出稚氣清秀還掛著淚痕的臉龐,又驚又喜:“小姐,你醒了!來人啊,快去告知夫人,小姐醒了!”

止煙想要撐著坐起來,丫鬟連忙搭把手,順便將靠枕放在她的後背處。

環顧四周,她現在身處的這間屋子,蚊帳劣質,梳妝台需要靠石頭墊著才不會倒,桌椅板凳全無,蓋的被子薄也就罷了,還有黴斑,空氣更是是彌漫著一股潮濕黴味,想當初她行軍打仗艱苦,都不至於像眼前這般。

“這裡是何處?你誰?為何喚我小姐?”止煙疑惑問道。

她雖出生在將軍府,可自小隻有一個乳母,並無丫鬟。

丫鬟聽到這話,驚的身子猛的一顫:“小姐,你彆嚇奴婢啊,這裡是馮府,是小姐的舅舅家,奴婢是你的貼身丫鬟茉莉。”

“馮府,舅舅,茉莉……”

止煙垂眸喃喃,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不經意看見了自己的手,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因常年打仗握兵器,又黑又粗糙,可這雙手,白嫩纖細,簡直有天壤之彆。

她抬眼猛的抓住茉莉的手腕問道:“我又是誰?”

“小姐你是贏止嫣啊。”

“贏止嫣?”

“對啊,小姐聽到賜婚給晏王的聖旨後就暈了過去,趁奴婢沒注意便跳了湖,你都不記得了嗎?”茉莉急急問道。

“不記得了,大概是腦子撞到了石頭,什麼都不記得了。”止煙順著茉莉的話問道:“我以前是什麼性子的人?”

“小姐你以前在金陵的時候很是活潑開朗,可自從老爺過世,來到馮府以後,夫人還有馮府的眾人都對你很是不好,你便變得謹小慎微,膽怯懦弱了。”

【係統加載完畢,即將為宿主傳送畫麵。】

眼前赫然是莊嚴又金碧輝煌的朝堂,正上方坐著的人令止煙深惡痛絕。

太監打開聖旨,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止家七郎造反被擒,飲藥而自死,此事本當終,然被止家所迫者甚眾,朕宜察其真眾公道。

今有止大將軍止湳勾結匈奴亂國,止家大郎中飽私囊,止家二郎禦虎刺駕,止家三郎穢亂後宮,止家四郎欺君罔上,止家六郎毆打大臣,此等悖逆之徒,殺之猶嫌不足,史官當細記於史書,令萬萬世唾罵,欽此。”

“你胡說!我止家向來忠心耿耿,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我也不是止家七郎,止家隻有七妹!”

止煙憤恨上前想要阻止太監的宣讀,卻驟然被拉回現實,眼淚如開閘的洪水噴湧而出,茉莉急得擦都擦不完。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父親沒有勾結匈奴,兄長們也沒有行大逆不道之舉,汙蔑,全是汙蔑!

耳邊響起她臨死前聖元帝的話:“止卿,以女子之身上戰場是離經叛道,提出男女平等是違背祖宗,不願進宮是藐視君上,這個後果,你擔不起。”

止煙捂住心口,哀痛摧剝,坐於塗炭。

【宿主你好,這裡是正義秩序係統,距畫麵中所發生之事已過兩百年,止家曆來為國為民卻遭汙蔑清白遺臭萬年,這是係統所不允許的,故而係統將助你恢複止家清白。

現在發布任務,也是唯一一個任務——實現晏修三個願望,目前進度為零。】

‘恢複止家清白’這六個字讓止煙緩了神:“當真嗎?”

【當真。】

“晏修是誰?”

【晏修便是晏王,宿主即將要嫁的人。】

“我活了,那贏止嫣呢?你們是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嗎?”

【贏止嫣的生命已到儘頭,她是自願把身體獻出來的。】

止煙點頭了然,贏止嫣在這裡過得並不好,如果她有自己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力的話……

思及至此,她下定了決心——

她一定不會辜負這麼來之不易的機會,她一定要恢複止家的清白,還要行前世未完成之事,讓女子有和男子同等的權利!

她要讓像原主這樣身不由己的女子能不受束縛,光明正大的走出宅門,做自己想做之事,閃閃發光!

房門“嘭”的一聲被推開,一個保養精致穿著華麗的婦人在眾奴仆的簇擁中走了進來。

茉莉見到來人,連忙立於一側,悻悻行禮:“夫人。”

婦人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徑直走到床邊。

“啪!”

一道極重的耳光便落到了止煙的臉上,唇角浸血,右臉瞬間紅腫了起來。

“混賬東西!陛下賜婚,你竟然敢跳湖自儘,是想讓整個馮府跟你一塊死嗎?你自小住在馮府,吃馮府的,用馮府的,如今這麼好的機會能報答馮府,你怎能忘恩負義!”婦人語氣淩厲,眼神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

止煙死死的抓著被褥,她剛才看清了來人的動作,也知道她要做什麼,但隻能硬生生的受著,她現在不是女將軍,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卑怯懦弱的後宅小姐,若是躲開或者反擊,沒有相對應的能力解決,隻會陷自己於更糟的境地。

可這並不代表她會像原主一樣逆來順受,兵書上言小不忍則亂大謀,來人看似凶狠淩厲招惹即死,其實不過是仗勢外強中乾罷了,這樣的人她前世遇得多了,對付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她是誰?”她問茉莉。

婦人又要發怒,茉莉連忙上前解釋:“夫人,小姐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又看向止煙回答:“小姐,這位是你的母親。”

母親?

止煙眉頭微蹙,哪有這樣看女兒像看臟東西的母親。

雖極不情願,但她還是低聲喚了一聲母親:“母親莫惱,之前是止煙不懂事,聖旨已下,女兒嫁就是了。”

嫁給晏修,近水樓台,也好實現他的三個願望為止家洗清汙名。

馮寧確定止煙確實失憶,且又如此乖巧聽話後,神色稍緩。

“這才是母親的好女兒。”馮寧嫌棄止煙發黴的被褥,沒有坐下來,待下人搬來椅子放在止煙身邊後,她才坐下:“失憶不打緊,過去那些糟心事忘了就忘了,是好事。”

止煙違心乖巧點頭:“母親,這裡不好,我不想住這裡可以嗎?止煙以後一定好好聽母親的話。”

見馮寧在猶豫,她又道:“定是因為女兒以前不聽話,母親才罰女兒住在此處,女兒以後不會了,況且,府裡下人眾多,若是傳出去,知道的呢,是說母親英明,會教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馮府苛待女兒呢,這對馮府和母親的名聲都不好。”

馮寧見她如此為自己和馮家著想,和顏悅色起來,吩咐嬤嬤:“去把偏閣收拾出來給小姐住,再給小姐置辦兩身衣裳。”

又同止煙說了幾句話後,她實在沒法呆在這個屋子,便浩浩湯湯離開了。

止煙得逞挑眉,很好,首戰告捷,她拉茉莉坐下,心裡還有一大堆問題等著她解答。

“茉莉,晏修是個怎樣的人?”

“噓,”茉莉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小姐,可不能直說晏王的名諱。”

止煙撇嘴。

“晏王是陛下的第五子,與太子都是皇後娘娘所出,因其出生之日與陛下登基是同一日,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故以國姓封其為王,封地是三城十四州。”

“三城十四州?所以,我是要嫁去三城十四州是嗎?”止煙眼睛一亮,很是驚喜。

茉莉點頭。

止煙高興得直點頭,好,好啊,她能回家了。

三城十四州是她的家啊!

“那,我為何不願嫁給他呢?”甚至連命都不要了。

茉莉唉聲歎氣起來,雖是埋怨止煙,可言語裡都是關切和擔憂:“說到這個,小姐你剛才怎的就這麼答應了,你好歹問問奴婢再回答也不遲啊。

晏王殿下雖很受陛下寵愛,又是中宮嫡出,可他自小便住在軍營,跟隨藺將軍南征北戰,後來能獨自領兵後,更是軍功赫赫,被陛下封為大將軍王,但傳聞他殺人成性,冷冽無情,手段狠厲,嗜吃人肉喝人血,大家都說三城十四州就是地獄,踏之即死!”

“你親自看見過?或者說我親自看到過?他吃人肉喝人血。”止煙問道。

茉莉搖頭:“這都是傳聞,大家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況且晏王領兵期間還屠過城,這可是實打實的,這麼可怕的人,奴婢怕……”

“怕我嫁過去活不下來是嗎?”止煙接話道。

茉莉垂淚點頭。

止煙失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行軍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他在戰場上做出任何決定,定然都是為了能打勝仗,多殘酷多暴戾都不足為奇。

至於那些傳聞,不是說的人多了,它就是真的。”

大概是因為晏修在三城十四州還是個將軍,竟讓她生出了一絲心心相惜和期待。

“小姐,你怎的為晏王說話啊?”茉莉不解,現在的小姐和之前的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你就當我死過一次,看透了很多事吧。”

茉莉笑道:“怎麼樣都行,反正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不過……”

“嗯?”

“有件事,奴婢覺得還是應該要和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