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定,精致的小臉上滿是嚴肅。
沒能等到回答,杜清棠立刻抬起視線很快又垂下,卷翹的睫毛因緊張而微微顫動,以為對方沒聽清,便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會保護你的……”
恍惚間,淡淡的花朵香氣掠過他的鼻尖。那是封逸身上的氣味嗎?杜清棠茫然地想。
保護我啊……
封逸沉默了片刻,輕輕一笑。
“好啊。”他終於開口了,嗓音卻有些低沉,還有一點啞,眼神裡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雖然他對杜清棠的小身板不抱有任何期待,但他並沒有把這樣的想法說出口,而是充滿信任地肯定道:“那就拜托你了。”
沒過多久,上課鈴響起。
兩人回到座位上時,鈴聲還沒有停止,老師也沒有進來。教室裡缺了兩個人,一個是請了病假的汪洋,另一個是張宜軒。
沒有人發現他不在教室,或者說,就算發現了也沒有人在意。當然,何其幸除外。
他早已做完了張宜軒之前問自己的題目,不僅如此,他還把題冊後麵同等難度的題也做完了,確保隻要對方問,他立刻就能講出解題思路。
一切順利,唯獨問問題的那個人,遲遲沒有沒有回教室。
牆角的揚聲器裡突然傳出電流聲,呲呲的,聽著就讓人頭皮發麻,除此之外,眾人沒有任何反應。
大家都習慣了,心裡知道揚聲器發出呲呲聲,就意味著有人正通過廣播站的話筒講話。
幾秒鐘後,失真的聲音從裡麵傳來:“聽得見嗎?咳,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三(3)班的張宜軒。這幾天我一直在為我的所作所為反省……”
自己的班級出現在廣播中,同學們的反應不可能不大。並且由於老師不在,竊竊私語很快就演變成大喊大叫。
張宜軒的聲音出現在揚聲器裡的那一瞬間,何其幸就冷了臉,直至後麵的“反省”時,他眯起眼睛,“哢啪”一聲折斷了手中的鉛筆。
同桌被他嚇了一跳,趕緊閉上正喋喋不休的嘴,再捂上耳朵,不敢再說也不敢再聽。
廣播裡的聲音繼續響起:“很抱歉我和某位女同學的事情,給大家造成了困擾和影響……”
聽到這裡,同學們恍然大悟——原來張宜軒念的是檢討,關於自己的早戀行為的檢討。
一個嘴碎的男生小聲問同桌:“什麼情況,何其幸不是說張宜軒拒絕了他麼,這個女同學又是怎麼回事?”
他的同桌是個女生,聽完他的疑惑後,立馬笑嘻嘻地說道:“人家斬男又斬女唄,萬人迷的事兒,咱們普通人怎麼會清楚。不過要我說啊,我是絕對不會看上這種男生的,到處招花引蝶,既要防備異性,還要防備同性,光是想想啊,一口老血都要嘔出來了!”
類似的話,從不同的人的嘴中吐出。他們壓根不在意真相,他們隻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何其幸終於忍無可忍,他轉身拽著後桌的領子,將那人拎起,甩到一邊。
左手撐著對方的桌麵,右手緊隨其後,兩腿順勢躍起,一個漂亮的側身後,他穩穩地落到桌後的空地上,動作乾脆利落。
一秒都沒有停留,落地後他立即衝出教室,很快就沒了蹤影。
差點跌了一跤的後桌啐了一聲,攏起衣領,在何其幸走遠後才滿臉厭惡地說:“出去就出去,翻什麼桌子,老子最煩裝逼的人了。”
周圍響起稀稀拉拉的笑聲。
班長餘霜看了看教室後麵的時鐘,發現距離鈴聲響起,已經過去了五分鐘。這節課是語文課,教這門課的是一位特彆負責的女老師,她向來守時,這麼久都沒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放下手裡的自動鉛筆,走上講台,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拍了拍黑板,脆生生地說:“已經上課六分鐘了,大家不要吵,完成自己的學業任務才最要緊。”
“對我們高三的學生而言,聊天就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你多聊一分鐘,彆人就多做一道題,在高考時,你少做的一道題,說不定,就成了與心儀專業失之交臂的罪魁禍首。”
這一番話聲音不大,卻在幾秒鐘內就讓眾人安靜下來。大部分的人本就醉心學習,餘霜這麼一說,根本就沒人敢繼續八卦了,紛紛埋頭寫題,生怕自己比彆人落後一丁點兒。
餘霜聽見教室裡的整齊書寫聲,鬆了一口氣。
她不想浪費時間去辦公室找老師,因為她也有很多題冊要做。剛剛在講台上說的那些話,已經履行了作為一個班長必須得維護課堂紀律的職責,實在沒有必要再去做些什麼了。
封逸看著這一切,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自小學開始,他就已經能隨心所欲地屏蔽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和話語了。
不得不說,真的很省事。
廣播還在繼續,張宜軒足足念了五分鐘,檢討書仍沒有收尾的跡象。而在這個班級裡,已經沒有人在意他究竟在說什麼了。
沒過多久,裡麵傳出一些雜音,緊接著是紙張被撕碎的聲音,以及張宜軒的質問:“你在做什……”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廣播開啟時會亮起的紅燈也已經熄滅。
裴慶陽望著揚聲器的方向,心裡有了個猜測。可當他想向某個人分享這個猜測時,卻發現這個教室裡,除了自己外的每一個人,都在執筆疾寫。
動作整齊劃一,神情嚴肅認真,像是工廠流水線上同批次生產出的零件。
看得他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絲來源不明的恐慌。
他打了個寒顫,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自我安慰道:“寫作業呢,怎麼可以分心!”
好幾天後,三(3)班的同學們才知道,那天語文老師之所以遲遲沒有來給他們上課,是因為她已經暈倒在無人的辦公室裡了。
幸好彆班的老師因忘記帶教具,回了一次辦公室,這才發現了她,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到時候不僅對學校的聲譽有影響,還會影響一些心靈脆弱的高三學生的心態,從而導致一中的升學率降低。這是萬萬不可的。
學校領導思來想去,決定將這個身體情況不好的老師,調到吊車尾班去,轉而讓救下一條人命的地理老師,來兼任高三(3)班的語文老師。
就算專業不對口,也好歹都是文科。
封逸倒不在意,反正已經到了複習階段,換老師對他而言,什麼影響都沒有。
本周的大掃除結束後,杜清棠跟著封逸一起去車站。
裴慶陽站在兩人麵前,笑嘻嘻地朝他們揮手告彆,說是要去找白果,就不跟他們一起了。
“果果說上次我送的奶茶很好喝,她很喜歡,我打算等會兒帶她去一家新開的奶茶店,聽說裡麵還有慕斯蛋糕賣,好像還有個雙人活動,會送精美小禮品什麼的。”
封逸有一點點心動,看了身側的杜清棠一眼,他問道:“你吃蛋糕嗎?”
杜清棠歪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今天不想吃甜品。”
裴慶陽瞪大眼睛看著兩人,生怕他們心血來潮要跟著他一起,趕緊跳到他們的跟前,張開手臂堵住他們的去路,著急道:“不準去,你們不準去!當電燈泡是不道德的!”
“你也知道不道德啊。”封逸意味深長地對著裴慶陽扯唇一笑。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裴慶陽顯然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知道他們不會去後,嘿嘿一笑。接著他轉過身,迎著那抹溫和的日光,向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走去。
*
周六的校門口特彆熱鬨,即使這個時間點,還有一部分學生在教室裡打掃衛生。
但那與孫海無關,他隻要上完自己的課就可以回家了。至於總結報告、教學反思什麼的,他根本不用花太多心思,隨便讓新老師幫忙寫一下就可以了。
畢竟他可是特級教師,有點特權不是很正常的麼?
他把自己的車停在朋友的餐館後院,之所以沒有停在學校裡,是因為怕被調皮搗蛋的差生劃出痕跡。那可是新車,名牌,近七十萬!貴重得不得了!
擔心被學生尾隨,以至於記住他的車牌號,他不得不步行穿過一條小巷。
那條路又長又窄,就算是白天也很昏暗,看著十分危險,基本上沒有人會路過。汪洋就是在那裡麵倒下的,但是孫海不知道。
他哼著跑調的歌,想起張宜軒的母親幾天前送給自己的一支名牌手表時的情景,心裡樂開了花。
巷子裡又臟又亂,他一時不察,絆到一塊磚頭前傾了一下,跟前有人接住了他,是個高大的男人。
“誒,謝謝兄弟,要不是你扶著我,我肯定就摔了。”他仰起頭,對上了一張頹然的臉。
那人半眯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語氣也懶洋洋的:“不客氣,孫老師。”
他橫在孫海麵前,嘴角大大地咧開,像是一個友好的笑,但動作卻很強硬,沒有一點側身讓步的打算。
孫海直覺不妙,正欲轉身,身後就響起提提踏踏的腳步聲,還有鐵質物品被拖著與地麵摩擦的聲音——他被包圍了。
此情此景,孫海要是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他可就是傻子了。
身後拎著鋼管的人已經堵住了他的退路,拖曳鐵質物品的聲音隻有一個,聽腳步聲卻不止一人。
再看麵前的男人,身材高大,雖是冬日,他也隻在黑色修身毛衣外套了一件長風衣,脖子上還掛了條拴著花戒的銀鏈子。不看對方手指上套著的指虎的話,倒像是服裝雜誌封麵上的模特。